深讀方志敏

董嘉慧

提到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方志敏，許多人都會想起那篇感人肺腑的獄中絕筆《可愛的中國》。通過閱讀方志敏的相關史料信息，我驚訝地發現，在成為一名英勇善戰的軍事家以及深謀遠慮的政治家之前，方志敏其實是寫作出身的讀書人。他在青年時代勤奮求學，積極寫作，參與了《新江西》《青年聲》《寸鐵》等刊物的撰稿與出版工作，用文字的力量為馬克思主義及反帝反封建思想的傳播作出了重要貢獻。他的文學素養也頗為深厚，撰寫的白話小說《謀事》曾與魯迅、郁達夫、葉圣陶等著名作家作品一同入選了上海小說研究所編印的《年鑒》，這某種程度上解釋了為什么《可愛的中國》在豐實的思想內容之外還兼具超高的藝術特色。

當一個人擁有了強大的思想武器，并有能力用文字承載他的思想時，即使身在囹圄也困他不得。在方志敏生命的最后幾個月，他再次執起鋼筆，每天寫作16個小時，創作出了包括《可愛的中國》在內的12篇共13萬字的文稿和信件。加上早年方志敏關于農民運動和根據地建設方面的著述以及文藝作品，共有67篇作品被保留了下來，收錄于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方志敏全集》當中。我帶著虔誠的心，認真追讀了方志敏其他4篇遺作：《我是個共產黨員了！》《清貧》《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獄中紀實》，想要還原他為黨和國家的事業奮斗的一生。

《我是個共產黨員了！》是一個一心向黨、志存高遠的青年，在初為黨員那一刻的肺腑感言。方志敏在文中這樣描述他心目中的黨：“不管階級敵人怎樣咒罵誣蔑共產黨，但共產黨終竟是人類最進步的階級——無產階級的政黨。”“它有完整的革命理論、革命政綱和最高尚的理想，它有嚴密的黨的組織與鐵的紀律，它有正確的戰略和策略，它有廣大的經過選擇而忠誠于革命事業的黨員群眾，并且它還有得到全黨誠心愛戴的領袖;它與無產階級和一般勞苦群眾，保持親密的領導關系;它對于階級以及全人類解放事業的努力、奮斗和犧牲精神，只要不是一匹瘋狗，都會對它表示敬意……”

在方志敏入黨之時，距離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僅過去了不到3年，黨的事業的發展仍處于起步階段，理論指導和制度體系也尚未成熟。而方志敏憑借此前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知識的深入學習，結合他參與民主革命活動的實踐經歷，在短時間內就對黨的先進性、宗旨及任務形成了深刻的認識，并將這種認識轉化為完成自身所肩負國家使命的動力和能量。加入共產黨的意義，正如他在文中寫下的，是“生命史上一件最可紀念的事”，“從此，我的一切，直至我的生命都交給黨去了！”字里行間透著方志敏對黨發自內心的追隨和敬仰。我不禁感慨，這就是信仰純潔的老黨員珍貴“初心”的模樣吧！就是在這一刻，一個愛國者成為了共產主義者，強大的使命感逐漸將他指向一條通往偉大的道路。

寫下《清貧》這篇短文時，方志敏已經歷過長期革命斗爭的錘煉洗禮，從稚嫩的積極分子成長為了成熟的革命戰士。回顧起這段崢嶸歲月時，方志敏自言“我一向是過著樸素的生活，從沒有奢侈過。經手的款項，總在數百萬元;但為革命而籌集的金錢，是一點一滴地用之于革命事業。”他還以打趣的口吻復述了曾經被國民黨士兵搜身尋財的故事，最終的結局卻是他們的空手而歸，“除了一只懷表和一支自來水筆之外，一個銅板都沒有搜出”。事實是，幾套舊的汗褂褲與幾雙縫上底的線襪，是方志敏口中的“傳世寶”，也是他擁有的“唯一的財產”了。

要知道，從1924年入黨至1935年被俘期間，方志敏憑借充沛的革命熱情和杰出的軍事領導才能，曾先后出任贛東北省、閩浙贛省蘇維埃政府主席，紅10軍、紅11軍政治委員，中共閩浙贛省委書記等要職，帶領軍隊成功粉碎了國民黨軍的多次“進剿”和“圍剿”，在建黨、建軍和建立紅色政權的進程中都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正是這樣一個軍事與革命的領袖，卻如《清貧》文中所描述的那般，過著衣衫襤褸、身無分文的生活。究其背后的原因，方志敏給出了驕傲的答案：“矜持不茍，舍已為公，是每個共產黨員具備的美德。”“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理想與信仰的豐實，讓他無視物質世界的貧乏。方志敏想要告訴我們，人生最大的快樂不是盆滿缽滿，而是親手栽培出革命碩果。清貧，是以方志敏為代表的共產黨員的質樸本色。

方志敏烈士紀念園雕像

《清貧》手稿

在《我從事革命斗爭的略述》這本書中，方志敏記錄了創建弋陽根據地、組織橫豐的年關暴動、開辟贛東北和閩浙贛蘇區根據地、肅反斗爭等重要歷史時點下的所見、所聞、所感。他這樣談起創建根據地的艱難：“‘白軍天天派隊圍山搜山，弄得我們不但無扎機關之處，連藏身地也難找到。日間不能走路，要在夜間悄悄地走;大路不能行，要找偏僻的小路走;房屋不能住，要躲在樹林里、巖石下或水溝里的茅棚里去住。一天要跑幾次兵，晚間躲在茅棚里睡覺，也得留心警戒，稍一不慎，就有被敵人打死或被俘的危險;環境的險惡和困難，是無以復加……”

此時的根據地，只有五十余村的力量，“縱橫不過六七十里”，但是為革命事業而奔波的方志敏內心是充實快樂的，他自豪地評價自己的貢獻：“橫豐像一個革命的火藥箱，我毫不諱言的，我是燃線人，我走進橫豐，把這火藥箱的線點燃著，火藥爆炸了——革命的暴動很快就爆發起來了。”他由衷地感嘆革命者的樂趣：“我們是為著主義的信仰，階級的解放，抱定了斗爭到底的決心，所以生活雖然痛苦，而精神還是非常愉快的。愈艱苦，愈奮斗！愈奮斗，愈快樂！”“我們信仰的主義，乃是宇宙的真理！為著共產主義犧牲，為著蘇維埃流血，那是我們十分情愿的啊！”正是堅定純粹的革命信仰，艱苦卓絕的革命生涯，對歷史使命的深刻領悟，塑造了方志敏的高尚可貴的品格。

在獄中，除卻復盤思考前期從事革命活動，方志敏還注重觀察自己所在的監獄環境以及其他犯人情況。他煞費苦心地爭取創作的條件，寫下了披露國民黨監獄黑暗第一書《獄中紀實》。他通過超強的觀察能力和語言功底，讓我們從他的記錄里了解到彼時國民黨監獄的血腥與殘忍：“在三等號中，這骷髏般的人，舉目皆是，浮來漂去，苦極無告！尤其是那些病者垂死之時，呼父號母，呼兄號弟，輾轉哀叫，慘不忍聞！尿屎都屙在身上和籠板上，自己就在尿屎中，爬著，滾著，抓著，摸著。沒有醫生醫治，也沒有一點水喝，就讓他哀叫一二天，斷氣才算。”一幅國民黨監獄殘酷的寫實畫像也是20世紀30年代內戰四起、民不聊生的寫照。

當悲憫天下、心思細密的方志敏每日看到囚人憔悴黃瘦的臉龐，一遍遍聽到隔壁傳來同胞的悲嘆與哀號，最初始終無法安坐和釋懷，在這種環境中進行創作無疑是艱難的。最終，這些心如刀絞的痛苦化為了他自我鼓舞、堅定立場的催化劑，進而化為了以另一種形式參與革命的意志。他克服簡陋的條件與疾病的侵擾，在被處刑的日子到來前奮力寫作，將獄中的情形描寫出來，只為“使全國紅軍和革命的工農群眾，知道他們同生共死患難的戰友們，正在國民黨監獄內，挨日子，受活罪，更加激怒起來，加緊奮斗，迅速摧毀國民黨的黑暗統治，為一切被槍殺、被斬首、被活活地折磨而死的戰友們復仇！”

合上書頁，我不禁感嘆，方志敏為國為民常心痛卻不悲觀，時有彷徨卻一直在行動的征途上，歷史凜冽的風霜不曾侵蝕過他赤子般滾燙的心，敵人冷酷的牢籠不曾削弱他革命的斗志。這是信仰的力量！

“千秋青史永留紅，百代難忘正學功。縱使血痕終化碧，弋陽依舊萬株楓。”

責任編輯：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