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慶
(1. 南京體育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4;2. 江蘇省運動與健康工程協同創新中心,江蘇 南京 210014)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指出,我國將進入新發展階段,這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深刻把握國內和國際發展大勢作出的重大戰略判斷。在新發展階段,我國將由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向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邁進,全面開啟建設體育強國、健康中國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體育事業新征程。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教育文化衛生體育領域專家代表座談會上指出,要科學研判中國體育發展面臨的新形勢,堅持問題導向,聚焦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深化改革創新,不斷開創體育事業發展新局面。這就需要以新理念、新思維系統謀劃新發展階段競技體育發展的新思路、新舉措,科學應對新發展階段競技體育發展面臨的新形勢、新挑戰。基于此,本文綜合運用理論與實證相結合的研究方法,系統梳理競技體育改革發展研究文獻,聚焦新發展階段中國競技體育發展的重難點問題,訪談了國內競技體育領域的專家學者,深入剖析新發展階段我國競技體育的發展困囿和主要成因,提出優化競技體育發展的舉措和方略,為謀劃和推動新發展階段我國競技體育高質量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和策略參考。
在新發展階段,我國競技體育發展面臨戰略轉型和成績提升的雙重壓力,在競技體育發展過程中必然會面臨一些難點、痛點問題,在諸多方面面臨許多新矛盾、新挑戰。
(1)單項運動協會改革與成績提升的矛盾。短期內我國運動項目協會改革試點工作并未取得理想成效,主要原因是擔心改革后可能出現項目管理混亂、比賽成績下滑等問題。協會在項目管理上可能會強化競技體育的衍生功能,即滿足群眾體育、學校體育、體育產業在項目發展上的需求,而弱化競技體育為國爭光的功能。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單項運動協會管理的柔道、摔跤、拳擊、跆拳道、空手道5個交手對抗項目一金未得,足球、籃球等項目成績嚴重下滑,這給協會改革帶來更大壓力。客觀而言,競技體育成績的提升需要運動員和教練員團隊有計劃、有組織地系統訓練,尤其需要影響運動訓練過程的內外因支持:內因主導著運動員和教練員團隊踴躍置身于運動訓練活動的主觀能動性;外因引導著運動員及教練員團隊投身運動訓練活動的積極性。協會改革的內因與外因共同影響運動項目水平的提升。
(2)職業化改革與專業化體育發展的矛盾。服務市場的職業體育與“為國爭光”的專業體育的矛盾,往往會降低競技體育整體發展活力。近年來,我國不斷推行運動項目職業化改革,這是專業競技體育管理體制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必然選擇。與西方國家體育職業化發展不同的是,我國職業化體育項目都不同程度地出現競技成績下滑問題,2020年東京奧運會達到歷史低點。客觀而言,中國競技體育職業化改革帶有明顯的奧運戰略烙印,在發展目標、管理體制、賽事運營等方面與西方職業體育存在顯著差異,在專業體育“為國爭光”戰略目標主導下,競技體育職業化進程緩慢。同時,在職業化改革過程中,需要經受運動項目競技水平短期下滑的嚴峻考驗,這也是職業化改革與專業體育產生矛盾的交匯點。
(3)體教融合人才培養的行政壁壘矛盾。長期以來,體育和教育部門在體教結合、體教融合推動上合力不足,行政壁壘難以打破。體育系統內運動員文化教育水平不高、競技體育后備人才不足,運動員的升學、就業、退役安置等問題無法得到切實解決,對競技體育可持續發展帶來較大影響。教育系統內學生體質狀況不佳,不利于優秀競技人才的發現和培養。這些問題的解決需要體育和教育部門共同發力,但體教融合文件出臺后,依然存在兩大部門協同性不夠,體育改革與教育發展出現隔閡與掣肘等問題。在新發展階段,按照“一體化設計、一體化推進”原則,打破縱向分割、橫向封閉的行政壁壘將成為競技體育可持續發展的關鍵。
改革是中國共產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領導人民進行的偉大革命,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具有蓬勃生命力的關鍵。在新發展階段,我國經濟社會將進入大調整、大變革時代,體育工作特別是競技體育發展也將進入提質增效的改革攻堅期。在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面臨結構性改革的困囿,導致競技體育融入經濟社會的發展能力不強。
(1)體育行政管理體制改革。隨著國家行政體制改革深入推進,我國體育行政管理體制改革逐步展開。縣級層面體育行政部門基本與文化旅游或教育部門合并,市級層面有部分體育行政部門也完成合并重組,除少數地區外大部分省級體育行政部門還有所保留。這一改革使得原有一貫到底的體育行政管理體制面臨一系列新挑戰,特別是競技體育后備人才培養的一條主線被割裂,舉國體制面臨新的考驗。在新發展階段,國家和省級層面體育行政管理體制能否存續,現有改革帶來的行政管理不暢、管理效益下降、人才培養動力缺失等一系列問題如何解決,將成為困擾我國競技體育改革發展的重要問題。
(2)運動項目協會實體化改革。《中國足球中長期發展規劃(2016—2050年)》為足球改革提供了行動指南,籃球、排球等項目協會改革相繼拉開帷幕。截至2019年,已有21家單項運動項目協會完成脫鉤,有68家協會處于“擬脫鉤”狀態。在新發展階段面臨2個選擇:一是堅持“應脫盡脫”改革原則,加快推進競技運動項目協會實體化改革;二是堅持行政主體地位,把事關國家榮譽的各項目國家隊交給項目中心管理,推動項目中心與協會完全脫離。這2個選擇對中國競技體育發展都會帶來新的困難和矛盾,如果不能科學處理,可能會影響競技體育參賽目標的達成。
(3)人才培養模式改革。創新人才培養模式是競技體育可持續發展的必然要求,是促進全民健康、實現體育強國戰略目標的重要舉措。長期以來,我國體育傳統學校(中小學運動隊)—體育運動學校(業余運動體校)—省市專業隊和國家集訓隊“三級訓練體制”和政府主導下的“一元培養模式”已不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不能很好地調動社會、市場、家庭等多方主體以及教育領域的積極性,與目前國家全面推進的體教融合訴求存在矛盾,需要加大力度進行改革,提高優秀競技人才培養效益。
在新發展階段,我國經濟社會面臨轉型發展和提質增效的雙重任務,創新發展理念,轉變發展方式,實現高質量發展,不斷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求成為各項事業的出發點。在新的背景下,競技體育發展的重點任務就是積極適應國家經濟社會轉型發展需要,加快轉變發展方式,推動競技體育從垂直管理向扁平化治理轉變,從要素驅動向創新驅動轉變[1],從數量規模型向質量效能型轉變,從外延粗放型向內涵集約型發展轉變,從局部超越、爭光為先向全局協調、以人為本發展轉變。長期以來,我國競技體育發展主要依賴政府行政手段,這種依靠政府的政策和保障要素驅動的“被動性”發展模式,屬政府單一主導模式。在舉國體制保障下,存在資源配置上的路徑依賴,主要通過國家主導下的要素投入實現資源配置,尤其是以為國爭光為軸心的奧運戰略強調資源集中投入的粗放型發展,競技體育資源轉化不充分,單位資源投入競技體育的產出率不高,實現高質、高效和可持續發展的內生動力不足。在新發展階段,我國競技體育依靠外延式擴張和規模式發展可能依然占據主導地位,依靠政策支持、科技助力、制度創新、組織保障等創新驅動要素發展的動力急需提升,短期內難以實現政府指導下國家與社會共同興辦競技體育的新發展格局。
科學技術是競技體育發展中最活躍、最具革命性的因素,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方興未艾,面對數字化、智能化潮流,只有以創新思維加速推進競技體育科技驅動,搶占科技制高點,才能贏得制勝先機與優勢。面對全球競技體育格局的多極化趨勢和國際環境復雜性的不斷加劇,我國競技體育科技驅動力量依然比較薄弱,科學訓練水平不高,訓練參賽與科技助力下的科學化、智能化要求不適應。主要體現在:運動訓練的科學化保障機制不健全,不能很好地調動各類人員參與科技助力工作的積極性,傳統、經驗式訓練仍然占主導,訓練參賽科技保障效率不高;現代科學技術與運動訓練結合不夠緊密,新材料、新裝備、新技術、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未被全面引入競技體育領域,“科技引領”行動和智能化場館升級改造不系統,訓練器材、運動裝備和儀器更新迭代不及時。在新發展階段,廣泛運用科技引領競技體育發展顯得尤為迫切。事實上,進入東京奧運周期后,全球運動訓練已經邁向數字時代,以奧運會為核心的世界競技體育正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國要積極謀求在數字化轉型上取得突破,提升競技體育發展效率,打造競技體育新的增長極,以點帶面促進競技體育全方位、可持續發展。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不斷深入,國家力量對比深刻調整,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領域競爭日趨激烈。以奧運會為代表的競技賽場博弈加劇, 21世紀以來美國奧運獎牌總數呈不斷攀升之勢,由2000年悉尼奧運會的93枚增長到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113枚。在國內疫情嚴重的情況下,美國代表團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仍以39金穩居金牌榜第一位。日本、英國、俄羅斯、澳大利亞等國家競技體育也不斷崛起。英國政府成立了“英國體育局(UK Sport)”專門機構,2002年制定了“軍令狀戰略”,在悉尼、雅典、北京、倫敦、里約、東京奧運會中,英國代表團獎牌榜排名一路飆升。日本以東京奧運會為契機制定了“鈴木計劃”,強調實施國家與社會相結合的新體制,在2018年雅加達亞運會上競技成績已趨近中國(1990年以來差距最小),時隔24年,再次排名亞洲第二。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日本充分發揮東道主優勢,奪得了27枚金牌(超過了2016年里約奧運會上中國的金牌總數)。俄羅斯為在世界大賽上獲得優異成績,打造“強政府”模式,出臺了《俄羅斯聯邦2020年前體育發展戰略》《2016—2020年青少年體育發展計劃》等政策。此外,即將舉辦2024年巴黎奧運會的法國,不斷強化政府作用和高科技支撐等,其上行勢頭不容小覷。從整體而言,在近4屆奧運會上,參賽國家數量不斷增加,奧運獎牌爭奪愈發激烈,各國參加奧運會熱情不斷高漲,國際競爭格局發生重大變化。此外,隨著全球進入非傳統安全危機(新型病毒、極端氣候、非自愿移民、網絡安全等)頻發的高風險時代[2],奧運會等國際體育賽事的不確定性增加,中國競技體育訓練備戰和參賽將面臨新的風險和挑戰。
發展理念是發展行動的先導,是發展思路、發展方向、發展著力點的集中體現。長期以來,我國競技體育發展理念比較局限,在思想上狹隘地把競技體育簡單等同于金牌,在行動上把競技體育看成是少數運動精英參與的活動,在工作上人為把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割裂,導致競技體育功能定位比較單一,錦標主義從國家到省、市、縣層層傳導。1952年6月,中華全國體育總會成立,主要負責新中國成立初期各項體育事務管理,最初定位是社團主導型。1956年,國家體委頒布《中華人民共和國運動競賽制度的暫行規定(草案)》,通過對各級體育競賽的引導與規范提升競技體育水平。1960年,國家提出“調整、鞏固、充實、提高”方針,制定了“縮短戰線與保證重點”發展戰略,強化競技體育在政治宣傳和外交展示方面的戰略價值[3]。改革開放以后,尤其是1979年我國在國際奧委會合法席位恢復后,國家進一步強化競技體育優先發展戰略。1995年,奧運爭光計劃出臺并確定以在奧運會上“爭金奪銀”為競技體育發展的重要戰略目標。2001年,北京奧運會成功申辦后,新一輪奧運爭光計劃實施,奧運戰略主導體育事業“主戰場”,保證了中國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取得歷史最好成績。2008年北京奧運會結束后,體育學界和業界開始思考競技體育發展問題,提出了轉型發展的新理念。2014年,《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體育產業 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將全民健身上升為國家戰略。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頒布《“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進一步突出了全民健身戰略地位,中國競技體育開始步入全面轉型發展階段。從總體而言,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后,我國體育事業以奧運爭光為核心的發展理念才有了重大轉變,競技體育發展也不斷從強調“為國爭光單向度趕超發展”逐步向強調“多元化協調發展”演進[4],但受傳統發展理念和“路徑依賴”慣性制約,競技體育要實現戰略轉型進而邁向高質量發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競技體育的結構性改革是為了解決競技體育發展過程中的結構性問題而制定的改革思路和舉措,是由各種要素結合推進發展目標、發展主體、發展機制、發展評定和發展規范的集合[5]。當前,發展方式落后帶來的競技體育結構性問題依然突出,運動項目結構發展不平衡,競技體育主動融入經濟社會發展的體制結構亟待優化,多元主體協同參與的治理結構還未形成。在結構主體上,既有的全能型政府難以有效包容和吸納市場力量和社會組織,更難以將它們置于發展主體的位置,競技體育內生動力能量供給低效。在結構布局上,由行政手段主導的舉國體制與市場需求引導的靈活配置相結合的發展機制尚未形成,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與自下而上的基層創新相結合的疊加合力和效能不強。在結構目標上,片面追求結果性評價的現象依然存在,需要積極改進結果性評價、強化動態性過程性評價、探索與“自我”縱向比較的增值性評價,以此健全我國競技體育綜合評價體系。在結構層次上,多層次、多途徑培養后備人才的組織結構不協調,影響了競技體育的可持續發展,阻礙競技體育集約、均衡和創新的核心目標的達成。在新發展階段,我國競技體育高質量發展主要圍繞集約、均衡和創新三大核心目標推進,主要解決“新型舉國體制”建立和質量效益提高等結構性問題。在訪談中,鐘秉樞教授認為,原有的舉國體制在東京奧運周期被分化瓦解,新階段競技體育發展的關鍵問題是重新構建“新型舉國體制”。
職業體育是競技體育和體育產業中最重要、最活躍的元素,尤其在數字化、全球化成為主要特征的新階段,以數字賦能職業化體育新樣態將成為促進競技體育乃至整個體育事業創新、高質量發展[6]的關鍵。我國競技體育職業化改革發端于20世紀90年代,以足球職業化改革為撬動點,引導和推動其他項目如籃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網球等向職業化發展,改革的初衷是創新國家集中管制模式,向多主體協同共治、善治新模式轉變,形成職業體育為競技體育“造血”的驅動發展方式。然而,由于多種原因,競技體育職業化與舉國體制存在沖突,為國爭光的專業體育與職業體育之間矛盾突出,職業化不適應我國體育體制機制慣性,競技體育的職業化程度與市場經濟條件下的高度職業化趨勢不適應,已經開辟職業化發展道路的競技體育項目對原有的國家隊集中管理模式造成阻滯;有些項目的職業化改革引起運動水平大幅下滑狀況,如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我國“三大球”項目男子隊伍未能獲得參賽資格,女足、女排和女籃表現歷屆最差,與美國等體育強國的三大球項目水平差距進一步增大。究其因:一是我國職業體育發展的市場環境還不成熟,尚未形成完善的職業體育法規體系,職業體育保障機制不健全,制約了職業體育改革的持續推進;二是缺少符合中國特色的職業體育發展頂層設計,國際職業化模式在中國出現“水土不服”現象,競技體育的職業化程度與市場經濟下高度職業化趨勢不適應,導致職業化過程異常艱難。不容否認,職業化改革將成為賦能中國競技體育競技水平、經濟效益、社會聲譽并行發展的動力。
長期以來,我國優秀運動員培養采取國家行政主導下的體校模式,體育系統是優秀競技人才培養的主渠道,體育、教育、社會、協會、市場、家庭等多元主體共同參與培養體育后備人才的模式尚未形成。當前,我國競技體育發展面臨的最大困境是體育后備人才萎縮嚴重,尤其足球、籃球、排球三大球后備人才匱乏,成為競技體育強國建設的掣肘[7]。應該說,中國競技體育取得的輝煌成就主要得益于國家行政主導下“三級訓練網”體系的人才培養模式。但由于過分關注“奪標”而忽視“育人”,運動員難以適應社會對綜合素質人才的需求,退役運動員在系統內工作崗位少、系統外工作不適應等矛盾日益加劇,“三級訓練網”單一模式已失去了生存與發展土壤。舊的培養體系已破,新的體系尚未建立,嚴重影響競技體育人才培養的質量和效益。近年來,我國競技體育后備人才培養方式的探索取得了重要經驗,但發展過程中尚有很多問題急需解決,如培養模式單一、培養主體過分依賴行政手段等。隨著基層體校數量的日益萎縮,三級訓練體系優勢逐漸消失,新型培養主體在后備人才培養中力度不強、成效不足,市場依存度不高、社會力量介入不夠,教育系統參與后備人才培養動力不強、高校教育資源發揮不足,很多大學成為運動員退役后再就業的“保障單位”,由向外輸出人才轉為逆向輸出人才。多元主體參與體育后備人才培養的協同模式效率較低,各主體之間壁壘叢生,無法形成育人合力。
與世界競技體育強國相比,我國競技體育發展條件依然比較落后,主要體現在新科技、新材料、新技術等先進設施和條件并未有效融入運動訓練全過程,運動訓練的科學化、智能化水平不高,科技驅動力量還比較薄弱。相反,世界發達國家已經建立了比較完善的科學訓練理論支撐體系和科研攻關服務平臺,科技已走出實驗室,與優秀后備人才選拔、訓練、競賽、復合型保障等緊密結合[8]。競技體育是以挑戰人類潛能為終極目標的實踐活動,是科技與人文元素涵蓋最豐富、科技應用最廣泛的領域之一。每次競技手段的創新、運動紀錄的刷新無不與當時最前沿、最全面的科技元素息息相關,這說明競技體育的發展需要科技支撐作為基礎條件。在通常意義上,精英運動員是競技體育獨有的“產品或商品”,正因如此,競技能力也成為引爆職業體育高速運轉的“高濃縮燃料”。運動訓練是提升競技能力的最有效途徑,運動員從訓練啟蒙到奧運奪冠成才率不足0.5%[9],運動訓練的全要素、全周期都急需科技引領驅動。近幾屆奧運會英國的成績快速提升,主要原因是科技引領運動訓練的持續發力[10]。當前,我國各級訓練單位依然多局限于傳統的訓練備戰方式,運動訓練總體科技貢獻率不高。加之競技體育科技資源整合不足,高水平科研創新成果缺乏、科研人才短缺,導致科技引領競技體育發展的動力不強,這是目前競技體育“補短板”最重要的任務。
在新發展階段,我國競技體育發展的內外環境發生了深刻變化。當前,我國競技體育國際話語權不足,明顯與世界大國形象不相適應,與國家全方位、立體化外交的新格局不相匹配,如在35個國際單項體育組織中我國的參與率只有51%,且只有1人擔任主席,這導致我國無法有效參與國際賽事規則制定,影響了國家體育利益。我國競技體育國際話語權不足既與國際地位和運動成績相關,也與長期以來國際奧委會和國際單項體育組織存在的“歐美中心主義”傾向密切相關。近年來,雖然我國競技體育實力增強奠定了話語表達基礎,體育強國戰略優化了話語表達環境,體育全球化提供了話語表達平臺,但我國體育的話語權威性和話語內容的質量亟待改善。①“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加速演變,新冠肺炎疫情對世界格局和國際秩序產生了深刻影響,全球經濟低迷,重大傳染性疾病等不安全因素的威脅持續蔓延,原有的體育全球化發展趨勢和國際體育秩序可能因此發生重大改變,對競技體育發展產生了不確定性影響。②世界各國更加注重競技體育綜合功能和多元價值的發揮,將國際體育賽場作為綜合國力展現的重要平臺,對競技體育發展的主導性日趨增強,從戰略高度統籌規劃競技體育的發展成為主流,各國競爭日趨激烈,對我國國際話語提升提出了挑戰。③國家新型外交戰略加速推進,“一帶一路”倡議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戰略對競技體育發展提出了新要求。面對復雜多變的國內外環境,提升競技體育綜合實力和為國爭光能力,擴大國際話語權已成為彰顯國家綜合實力和良好形象的選擇[11]。
在新發展階段,中國競技體育要貫徹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加速構建新發展格局,為實現高質量發展提供根本保證,這就要求我們將“大競技”新理念貫穿到發展全過程,實現競技體育更高質量、更有效率、更可持續的發展。大競技觀即兼顧體育發展內外系統辯證統一的發展觀。從外部看,競技體育是實現體育強國、文化強國、健康中國互動發展的關鍵要素;從內部看,競技體育是推動群眾體育、體育產業、體育文化、體育外交協同發展的重要內容。鑒于競技體育在體育發展內外系統中的核心地位,以及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體育文化、體育產業、體育外交的諸多顯性關聯特征,在新發展階段應樹立新發展理念,以轉變發展方式為支點,充分發揮競技體育示范引領作用,實現“大競技觀”生態落地,即“締造競技體育引領示范—激發全民運動參與活力—促進全民健康/帶動體育產業/豐富體育文化/擴大精英運動人口基數”的“良性生態循環系統”,進而為經濟助力、為社會賦能、為文化添彩、為國民增壽。
為保障“大競技觀”生態落地,國家體育行政部門要加快推動修改戰略規劃、體育法規和政策制度。以體育法規修改為例,現行《體育法》將競技體育與群眾體育(社會體育、學校體育)并列,獨立設為一章,但其內容局限于運動員從事的高水平競技體育。這種章節安排否定了廣泛存在于社會體育、學校體育中的競技現象,由此引致的法律適用障礙是競技體育章節法律條文僅包括部分高水平競技運動,而社會體育、學校體育、職業體育中的大量競技活動無法可依。競技體育面向的是所有社會大眾:就活動本身而言,它是一種需要技能、謀略和運氣,依靠體能進行的競爭性體育活動;在組織層面上,它是制度化的游戲,涉及組織、技術、戰術和教育等多維度;在社會管理層面上,它是一種社會規則,參與各方在競技運動中必須遵循一定的秩序,也是一種社會場景,各方參與程度與方式各不相同。競技運動與游戲一脈相承,競技體育是以競賽為基本形式、以取勝為基本目標的體育運動方式,具有教育、健身、休閑、娛樂等多元功能,可在學校體育、社會體育中廣泛開展。高水平競技運動僅是其中的一種,其受用主體只限于少數天賦卓越的運動精英,與以健康、娛樂為表征的社會體育,以教化、培育為目的的學校體育既不是并列關系也不是互斥關系,而是兼容關系。社會體育、學校體育完全可以運用競技運動方式實現運動效果。至于以政府為主導的專業性體育活動和以市場為主導的職業性體育活動,雖各有其獨特運動規律,但均具有追求高水平運動成績的共性特質。
在新發展階段,我國面臨奧運參賽辦賽雙重任務,這也是競技體育發展最顯性、最具檢驗力度的硬性指標。在2020年東京奧運會上,中國代表團在33個大項339個小項中奪得38枚金牌、88枚獎牌,是一次成功的突破。但2024年巴黎奧運會已經明確將14個男女組別的舉重項目調整為10個,我國的優勢項目男子50 km競走和帆板將被取消,體操規則將被調整。特別是在3年時間內,要完成北京2022年冬奧會參賽辦賽任務和2024年巴黎奧運會參賽任務,面臨著巨大壓力。在訪談中,胡亦海教授認為,組織好備戰和參賽2個內容,要在科技攻關的同時,強化項目攻關,注重省級層面的系統訓練以及加強賽區信息的收集。在我國全面開啟現代化建設新征程的第一個5年,在競技體育發展機遇與挑戰并存的關鍵時期,應抓住自身優勢,創新備戰模式,高質量完成奧運會參賽和辦賽任務。
(1)北京2022年冬奧會是世界步入“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之后我國舉辦的最重要的主場外交活動,也是重要歷史節點的重大標志性賽事,是展現國家形象、促進國家發展、振奮民族精神的重要契機,應全力推進北京2022年冬奧會辦賽參賽工作:①聚焦“辦賽精彩,參賽也要出彩”做好頂層設計,全面實施備戰參賽“兩綱三劃”,形成國家主導下的系統備戰;②大力推進開放備戰、共享備戰,強化備戰參賽工作的社會化水平,調動社會、俱樂部、高校以及各類企業等參與備戰的積極性,打造多元備戰新機制;③加強對冬季運動項目后備人才培養和訓練基地建設,“惡補”冰雪運動短板,擴大我國冬季運動項目的發展規模;④精細化組織辦賽參賽任務,做好運動員精準選拔、科學訓練和重點保障,提升備戰體系化服務保障水平。
(2)2024年巴黎奧運會是在新發展階段的關鍵歷史節點上我國參加的重大國際比賽。因此,應充分借鑒2020年東京奧運會參賽成功經驗,制定備戰奧運會計劃,部署巴黎奧運會備戰工作。當前,最關鍵的是要根據中國奧運會冠軍參賽年齡特征分項群和性別遴選備戰運動員[12]:①技能主導類表現準確性與格斗對抗性項群屬于“老將占優”的奧運項群,應重點培養當前21~24歲的運動員;②技能難美項群屬于“小將當道”奧運項群,應重點培養當前男子17歲左右、女子13歲左右的運動員;③隔網對抗、快速力量、體能速度與體能耐力等屬于相對“適應靈活”項群,應重點培養當前18~22歲的運動員。國家體育總局應迅速組織相關人員盡早研制重點項目3年周期的備戰計劃,力求通過跨學科的科學理論指導訓練實踐。
國際競技體育的政府主導型趨勢日臻強化,我國競技體育的市場化需求不斷增加,再加上國際國內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常態化所引起的體育秩序與賽事格局重組等,這些新情況都要求今后我們要不斷創新體制機制,探索形成中國特色的競技體育發展道路。事實上,東西方曾采用兩種截然不同的競技體育發展路徑,東方的大政府以行政化主導與西方的大市場以社會化主導,都取得了階段性成功,但又都面臨高質量發展瓶頸,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兩種體制機制的治理效能差異顯著。薩馬蘭奇曾指出,“我們并不想阻止商業化,因為我認為商業化對體育界有非常重要的幫助。我們所要避免的是將商業利益置于體育之上,體育必須由體育官員來管理,必須由體育界人士來管理,決不允許體育贊助人主宰體育”。放任市場自由的商品經濟與集中行政管制的政府干預是辯證統一體,市場是行政管制基礎上的市場、行政是市場自由基礎上的行政,把握二者的動態均衡,以符合實際國情、適應多元主體需求才是根本。在訪談中,鐘秉樞教授認為,當前競技體育發展的關鍵是建立跨單位跨部門“新型舉國體制”體系,將政府、社會、市場的力量有機銜接。因此,應充分發揮舉國體制與市場機制相結合的制度優勢,完善舉國體制與市場機制相結合的競技體育發展新模式。在總體上,釋放政府、社會、行業與市場等多元主體活力,激活教育、醫療、科技、外交等多方潛能,整合競技體育發展力量。
創新體制機制,需要從根本上改變治理結構,提升治理效能。①凝聚多元主體,勠力同心辦體育。從單一地舉體育行政系統之力轉變為中央與地方、政府與市場、公辦與民辦、國內與國外等共同參與辦體育的格局,校園比賽、青少年比賽、專業比賽、職業比賽多頭并進[13]。舉各級各類行政之力優化競技體育社會治理,不斷推動從制度優勢向治理效能轉化,引導多元主體共同打造共治共享治理格局,進而把治理效能轉化為人民群眾對社會治理的滿意度和獲得感。②優化競技體育項目布局,推動職業體育賦能增效。在訪談中,田麥久教授指出:一個國家或地區在運動項目發展的總體設計和項目結構優化上要強調揚長補短,揚長補短是一個完整的戰略思想,要協同推進。因此,要大力推動奧運與非奧運、夏季與冬季等運動項目均衡發展,在提升優勢項目核心競爭力的同時,著力提升基礎項目、集體項目、“三大球”、冰雪項目的整體水平和影響力。要借力職業體育賦能增效,進一步推動“三大球”、乒羽網、馬術、冰球、高爾夫球等項目的職業化發展,鼓勵和支持棒壘球、橄欖球等項目走職業化道路,設計中國特色職業化體育發展模式,不斷滿足人民群眾的美好生活需求。
在新發展階段,提升競技體育人才培養質量是首要任務,這就要求創新人才培養模式,遵循人的成長成才規律,將運動員作為具備高水平運動技能的綜合型人才培養。體育不僅可以訓練技能、傳授運動知識,而且還可以培養體育意識、體育情感、體育價值、體育理念、體育道德、體育精神等[14]。但是,受運動訓練過程、目標任務等教育教學方式限制,一些涉及高層次運動教育的深度理性認知內容,往往難以很好地教化運動員并固化為“核心素養”。“核心素養”的習得與養成必須具有整體性、綜合性和系統性,要貫穿到各學段,融合到各學科,最后體現在各層級運動員身上[15]。對照傳統“三級訓練網”,運動員所面對的訓練課情景過于單一,體育學科教育體系尚未成型成熟,更談不上利用其他教育教學情景來培育“核心素養”。因此,體育與教育部門“一體化”推進“體教融合”,無論對于拓寬競技體育后備人才培養渠道,還是對于擴充后備人才數量、夯實人才培養質量方面,都切合人才成長、成才規律。在訪談中,姚頌平教授認為“體教融合”應該從兩方面加強:一方面加強學校競技體育,推動學齡運動員培養體制改革;另一方面加強體校建設尤其是青少年體育訓練中心建設。
在新發展階段,競技體育人才培養要融入國民教育體系中,充分利用教育資源擴充體校培養單一方式,擴大體育系統有限的人才培養渠道,提升綜合型后備人才的“核心素養”。要樹立開放融合的治理理念,讓不同部門充分發揮自身獨特作用,通過相互配合實現優勢互補,積極對接社會、對接市場,推進更多主體參與[16]。①建立多主體互動機制。推動傳統項目學校、體校、普通學校之間人才融合培養,選取不同類型、不同階段的學校,整合體育與教育的互補優勢(如體育部門的訓練設施、教練員、管理水平、后勤保障等,教育部門的教育水平、教師、學業教育、跨學科科研保障等)[7],共同打造優秀體育傳統特色學校示范點,并完善與幼兒園、小學、中學和大學配套適用的體能訓練設備設施,積極向周邊人群免費開放、共享共用,以求最大限度地吸引青少年參與體育健身、訓練啟蒙與成長。另外,支持一批有條件的高校、體育傳統特色學校、體校組建高質量青少年訓練中心,配備復合型教練員保障團隊,為更高運動水平青少年運動人才成長服務,培養優秀青少年后備人才。②建立一體化賽事體系。堅持多系統上下貫通的頂層設計和基層創新,完善體育、教育系統參與的青少年體育賽事一體化融合機制,多方共同制定和完善賽事并軌后的參賽資格、成績標準和等級認定制度,理清不同賽事的歸口部門,做好賽事運動等級評定等工作。③建立規范化青少年體育社會組織。打造銜接有序的青少年俱樂部競賽、訓練和培訓體系,完善社會體育組織參與學校體育、運動人才培養的體制機制,調動社會參與積極性,最大限度地提升育人實效。
當前,我國處于第四次科技革命加速階段,新科技革命的核心是數字革命,數字革命的本質是以數字為基礎和結構重新定義一切,是一種決策革命和工具革命。新冠疫情倒逼催生的“線上”模式成為社會數字化轉型的加速器,全球面臨數字化轉型、網絡化重構、智能化升級。
面對競技體育的諸多困囿,應在數字化浪潮中獲得新的解決方案,開拓新的增長極。①推進大賽保障數字化轉型[17]。大數據科學被認為是一種新的復雜性科學,其具有特色的方法論特征也給通過復雜性科學解決問題提供了新思路[18]。科技引領運動訓練的工作涉及建立多學科綜合性科學訓練、科學研究和科技保障于一體的高質量“科技冬奧、科技夏奧”保障體系,需要控制的因素呈現出多元、多重、異構、混雜等特征,亟待跨學科、跨行業、跨部門的協同合作。建議建立大型賽事科醫保障營工作機制,提升訓練、競賽科學化水平。②推進訓練過程數字化轉型。數字化轉型可以將運動訓練實踐(物理世界)中任何復雜系統的超維度信息實時映射到數字世界,進而利用數據、算力、算法對復雜訓練問題中的諸多要素和過程進行狀態描述、原因分析、結果預測、科學決策,保證最小化運動損傷和最優化訓練適應,為科學、實時、有效、個性化地組織訓練提供了更大可能。建議基于“整合分期”[19]理論模式的數據框,以生成集合的數據為支撐,科學分析,指導運動訓練過程和參賽工作。③推進管理方式數字化轉型。“放管服”是指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放出活力、管出公平、優化服務、激發動力是其改革的最終目標,這也正是競技體育發展和運動項目管理改革的時代之需。借鑒浙江省利用在線協作、數據共享的數字技術實現“最多跑一次”的成功經驗,競技體育同樣需要以政府主要體育業務的數字化轉型為基礎,通過技術融合、業務融合、數據融合,推動形成數據驅動的治理新模式,實現組織架構逐步趨向集約化、扁平化,進而打破認知、體制、技術、法律以及管理壁壘,體現“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形成整體性政府,推動降低社會組織與市場組織辦競技體育的制度性交易成本。
我國面臨的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征程、進軍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的戰略機遇期,也是實現體育強國目標、邁進體育現代化征程的關鍵時期,更是中國競技體育全面提升為國爭光能力和國際競爭力的窗口期。今后一段時期,中國競技體育發展面臨著新機遇、新挑戰,承載著新目標、新追求,需要堅持問題導向,聚焦競技體育發展的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深入分析新發展階段我國競技體育的發展困囿,形成以高質量發展為主線,以體制機制創新為動力,以科技驅動為引領,以實現奧運成績提升為目標,以發展方式轉變為核心的競技體育發展路徑。這對于發現中國競技體育提質增效賦能的關鍵著力點,強化競技體育核心競爭力和綜合實力,推動競技體育在建設體育強國中作出新貢獻都具有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