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美而治：大慶市鄉村社會治理的倫理建構

李興軍，劉 可

（1.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黑龍江 大慶 163319；2.大慶市綜治中心，黑龍江 大慶 163311）

“平安鄉村”是大慶市鄉村社會治理的重要目標?！捌桨侧l村”不僅涉及微觀的安全秩序，而且涉及中觀的社會變遷風險。近年來，很多生活處境得以改善的農民并未在鄉村安居樂業，恰恰相反，他們想法設法地離開鄉村。 《2020年大慶市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公報》顯示，大慶市現有居住在鄉村的人口為765，423人，同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鄉村人口減少292，217人。[1]減幅為27.63%。人口是鄉村社會繁榮的原動力。當人口大量外流后，大慶市鄉村社會隱約地呈現出衰落趨勢。其實，大慶市并非特例，全國各地的傳統農業型鄉村地區均不同程度地存在凋零跡象。因此，這一現象引發了學界高度關注，并從各種觀察視角提出解釋框架。在眾多解釋框架中，將治理倫理與鄉村社會予以關聯非常值得深思。例如，潘坤認為鄉村社會治理目標飽含著豐富的政治倫理意蘊，通過建構政治倫理體系，以期將鄉村治理的權力關進“善”的籠子里，進而推進鄉村“善治”。[2]但是，既有研究多是從工具理性出發，關注鄉村社會治理的功能屬性而忽視審美屬性，這為本文預留了充裕的研究空間。

一、實用主義視域下鄉村社會的陳規陋習

實地調研顯示，大慶市鄉村社會存在著濃郁的實用主義價值取向?？陀^而言，實用主義有很多益處，比如，促使人們務實肯干，激勵人們走向財富自由。但是，實用主義往往以現世享樂為由，重視人與物、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回避自我與心靈的關系，追求世俗幸福與官能快感，因而滋生了諸多陳規陋習，比如，大操大辦、棋牌成風等，使得鄉村社會之美逐漸消減。

大操大辦在大慶市鄉村社會甚為流行。鄉村婚禮糅合私人性與公共性，是透視鄉村社會的一扇窗。實地調研發現，大慶市鄉村婚禮講究排場，宴席在大型飯店舉辦，接新娘使用豪華車隊，典禮由婚慶公司的司儀主持。更值得關注的是，鄉村婚禮逐漸演變為回收人情的游戲，傳統婚禮儀式所傳達的對社會負責的家庭意義正在消逝。另外，鄉村婚禮缺乏疫情防控意識和舉措，存在誘發聚集性疫情風險。大慶市鄉村婚禮目前尚未發生過疫情，但是毗鄰大慶的綏化市某農村地區，2020年底曾因婚禮爆發疫情并多點擴散，足以令人引以為戒。除此之外，大慶市鄉村社會流行舉辦各種宴會，比如，殺豬宰羊宴、子女升學宴、老人慶生宴、嬰兒百天宴、舊房翻新宴、病人康復宴等等，真可謂不“宴”其煩。鄉村社會的陳規陋習不僅體現在大操大辦，還體現在農閑娛樂活動里。大慶市鄉村社會的農閑娛樂空間幾乎被棋牌活動占據。大慶市鄉村地區地勢平坦，農業機械化較為普及。農業機械化把農民從土地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于是，農民擁有了大量的閑暇時間。然而，很多農民卻把閑暇時間消遣在棋牌室。實地調研發現，幾乎每個村屯都有棋牌室，規模不大，主要為家庭棋牌室。一旦有空，男女老少就會三五成群地聚在棋牌室。村民們還喜好吸煙，棋牌室經常煙霧繚繞、氣味刺鼻。以棋牌活動消遣閑暇時間益少害多，既不能實現財富增值，也不能提升生活品質，還可能有害健康、腐化鄉風。鄉村社會的陳規陋習還有出口成臟、盲目攀比、家庭暴力、婚外私情等。之所以將上述情景界定為陳規陋習，是因為它們的存在蘊含著諸多潛在社會風險，使得鄉村社會喪失了作為“美好生活”的現實指涉，“美麗鄉村”也淪為一個空洞的能指。

二、鄉村社會陳規陋習的潛在社會風險

鄉村社會的陳規陋習蘊含著諸多難以料想的社會風險。首先，在于讓鄉村社會逐漸褪去審美色彩。實地調研發現，大慶市鄉村除了一些被開發成旅游景點之外，很難給人們帶來審美體驗。村民們在閑暇時間寧可參加娛樂活動，也不整理庭院或裝飾屋舍，所觀察到的景象是：庭院內很少鋪設磚塊、石板或進行水泥硬化，也很少布置綠植花卉，只是偶爾種植一些格?；?，居民、牲畜、家禽、菜園共處一個庭院，地面隨處可見動物糞便，空氣里經常彌漫著腐臭的味道。各類建筑以功能性為主，室內與外觀都缺乏藝術性裝飾。其次，人際交往越來越功利化。民間借貸危機非常嚴重，無形的勢利也使得村民們的心理越來越失衡。鄉村社會的自然與人文的審美意蘊均在逐漸褪去，而赤裸裸的現實功利則日益加劇。

陳規陋習的潛在風險還在于鄉村社會空心化愈演愈烈。伴隨著審美意蘊的流逝，鄉村社會逐漸成為了人們想逃離的現實指涉。一些村民之所以還留在農村，不是出于他們對鄉村有多熱愛，而是他們尚未獲得離開的機會。尤其是鄉村年輕人，他們一旦有機會就會逃離，哪怕是以打工的形式暫居城市。目前，還留在鄉村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兒童，進而形成了“空心化”的鄉村社會格局。近些年，大慶市鄉村社會“空心化”愈演愈烈，已經從一種社會現象演變為社會問題。比如，子女外出務工，老人無人贍養；因缺乏父母陪伴與家庭教育，一些兒童出現了心理問題，一些少年誤入犯罪的歧途。年輕人大量外流，鄉村社會資本也隨之逐漸流失，曾經的“熟人社會”退變為“半熟人社會”或“無主體熟人社會”。年輕人是鄉村社會的中堅力量，也是鄉村社會繁榮與活力的原動力，他們的外流進一步加劇了鄉村社會凋零。

三、以“向美而治”重構鄉村社會的審美意蘊

審美經驗使得人性趨于完滿。朱光潛曾言：“人所以異于其他動物的就是于飲食男女之外還有更高尚的企求，美就是其中之一。”“美是事物的最有價值的一面，美感的經驗是人生中最有價值的一面?！盵3]其實，美感經驗不僅有益于個人修養，而且有益于社會治理。席勒認為，“發達的美感能移風易俗，對此好像無須再重新證明?！盵4]因此，以“向美而治”為治理倫理，將大慶市鄉村社會重塑為“美好生活”的現實場域，讓生活在鄉村的人們獲得充裕的審美體驗，乃是契合邏輯與規律的理性選擇。

首先，將審美元素融入鄉村社會的治理目標，建構彼岸之美?，F如今，“鄉村振興”乃鄉村社會治理的主流話語，其總目標是農業農村現代化。就社會治理角度而言，現代化意指傳統社會被逐漸解構并轉化為具有現代性的新社會形態的持續過程。所以，現代化本質上是鄉村社會治理主體通往更高自由的路徑。如果非得將其界定為目標，也只能說是階段性目標，而非終極目標。鄉村社會治理的終極目標應該是將鄉村社會建構為審美樂園，就如《鄉村振興戰略規劃 （2018-2022年）》 （以下簡稱 《規劃》） 指導思想所提出的：“讓農業成為有奔頭的產業，讓農民成為有吸引力的職業，讓農村成為安居樂業的美麗家園。”言外之意，就是要將鄉村社會建構成為審美空間，從而使得生活在鄉村的人們知其為美而愛之。

其次，將審美元素融入鄉村社會的治理措施，建構路徑之美。若要建構鄉村社會的彼岸之美，還需將審美元素融入鄉村社會的諸項治理措施之中。《規劃》 是指導各地區各部門分類有序推進鄉村振興的重要依據，也是鄉村社會治理的關鍵措施，其中蘊涵著豐富的審美元素?！兑巹潯返诹岢觯皥猿肿鹬刈匀?、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統籌山水林田湖草系統治理，加快轉變生產生活方式，推動鄉村生態振興，建設生活環境整潔優美、生態系統穩定健康、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宜居美麗鄉村?！边@意味著鄉村社會治理要恢復自然之美?！兑巹潯返谄咂岢?，“深挖歷史古韻，弘揚人文之美，重塑詩意閑適的人文環境和田綠草青的居住環境，重現原生田園風光和原本鄉情鄉愁?！盵5]這是在自然之美的基礎之上，增添了人文之美，將鄉村社會營造成氤氳著濃郁鄉愁的文化審美空間。將審美元素融入治理措施，以審美體驗涵養鄉風民俗，從而將鄉村社會重塑為詩意棲息之地，乃是鄉村社會治理的新路徑。

再次，將審美元素融入鄉村社會的治理主體，建構人文之美。治理主體是鄉村社會治理的“引擎”，若要建構審美空間，其自身應具備良好的審美修養。將審美元素融入鄉村社會的治理主體，也就是對鄉村社會治理主體進行美育，培育其審美能力以及審美趣味，核心在于修養美之感覺。美是不以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懊赖嫩欅E要到自然、人生、社會的具體形象里去找?！盵6]換言之，美感之修養須運用我們的官能與心靈，去感悟人間與自然之物的完美意象，就像王羲之在《蘭亭序》里所言：“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豐富的審美體驗有助于人們擺脫物質之境界的桎梏而進入審美之境界。所以，鄉村社會治理應大力發展鄉村文化，尤其是培育彰顯農耕農趣農味的新鄉土文化。

最后，將審美元素融入鄉村社會的治理客體，建構自在之美。鄉村社會治理客體主要包括自然環境、人工環境、鄉風民俗以及鄉村居民。此四類治理客體在時間與空間上相互交織重疊，建構了鄉村社會的有機系統。實地調研顯示，大慶市部分鄉村的治理客體審美意蘊甚為淡薄。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實用主義盛行，凡事皆以有用或有益與否為衡量標尺，美之與否，很少有人思考與關注。因此，在大慶市鄉村社會治理過程中，治理主體應淡化實用主義，強化審美主義，以審美的心胸觀察鄉村時空，去發現鄉村時空的自然之美和人工之美。具體而言，就是以審美意識和審美行為，賦予鄉村社會的自然環境、人工環境、鄉風民俗及村民自身以審美意蘊，大力營造美的氛圍，使得鄉村社會的一切要素悉為審美的。村民日處其中，必然逐漸被美所感化。因為，人在塑造環境的時候，也往往被環境所塑造。

事實上，大慶市鄉村社會的衰落趨勢僅是中國鄉村社會圖景變遷的縮影，從事農業生產的傳統農業型農村地區不同程度地都存在社會衰落跡象。鄉村社會衰落與諸多因素關聯，其中，治理倫理的失衡是一個重要的解釋變量。當前，在鄉村社會治理領域，實用主義盛行而審美主義被遮蔽。實用主義盛行導致人們沉浸在世俗享樂的自我狂歡之境，陳規陋習肆意流行，潛在社會風險晦暗叢生，自然之美與人文之美黯然失色。然而，“向美而生”是人類的共性追求。審美經驗亦具有移風易俗之功效。所以，我們應該依循“向美而治”的治理倫理，將審美元素融入鄉村社會治理的目標、措施、主體及客體等關鍵領域，以期重塑鄉村社會的詩意棲居之境，讓居住在鄉村的人們安居樂業，純享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審美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