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碳”目標背景下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 機理與路徑研究

呂天宇，曾 晨，岳文澤

（1.華中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0； 2.華中農業大學國土空間治理與綠色發展研究中心，湖北 武漢 430070； 3.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浙江 杭州 310058）

1 引言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是在各級國土空間規劃的基礎上，遵循“山水林田湖草沙”系統治理理念，對鄉鎮或部分村莊的國土空間進行的全域規劃、整體設計?，采取綜合措施對田水路林村礦進行全要素整治、系統保護和修復的活動，已成為優化三生空間格局、促進耕地保護和土地節約集約利用[1]、服務生態文明建設的重要平臺和抓手[2]。然而，土地作為碳源和碳匯的根本載體[3]，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通過改變土地利用現狀及其負載的人類活動，影響不同用地類型所承載的自然及人為碳通量過程[4]，并在工程施工過程中產生溫室氣體[5-6]，對區域碳排放水平和碳匯能力產生復合而深遠的影響。在當前碳達峰、碳中和納入生態文明建設整體布局的背景下，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對國土空間結構與布局再組織和再優化的抓手，被賦予了減排增匯的任務。因此，將國土空間治理與應對氣候變化、加強生態保護結合起來之后，探索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如何以減排增匯為抓手賦能“雙碳”目標成為重要新興議題。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山水林田湖草沙全要素、全生命周期、全過程的治理模式[7]，受到管理學、地理學、生態學等諸多領域學者的關注。然而，作為土地整治的全新樣態[1]，目前學術界尚未針對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進行碳排放與碳匯效應的測算與系統化減排增匯路徑的總結。面向鄉村振興、新型城鎮化、生態文明等重大戰略需求，已有相關研究對土地整治碳排放效應[8]和生態修復固碳作用[9]進行了測算，具體包括土地整理[10-11]、土地復墾[12]、建設用地整理[13]、生態修復[14]等在內的整治項目碳排放與碳匯效應核算與對比研究[5-6,15]，并涉及到山區[6]、盆地[13]、平原[15-16]和高原[17]等多種地形項目區。在此基礎上，通過土地整治碳足跡與碳排放的脫鉤效益[8，17]、土地整治減排潛力的多情景模擬[16]等研究，進一步挖掘減排增匯的驅動力，這些研究對理解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機理和路徑提供了重要參考。從已有研究成果來看，短期內土地整治實施后的碳匯效應難以抵消整治施工產生的碳排放[5-6]，但中長期時序下生態修復固碳增匯效應顯著[9]。此外，整治中村莊改善與發展的目標導向與減排增匯存在沖突[5]，且整治碳效應在不同區域與項目之間存在差異性與復雜性[5-6,18-19]。

總的來說，現有研究多聚焦于土地整治碳效應核算思路、測度方法與影響因素的定量刻畫，如何從全局和多層次的定性視角充分釋放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潛力仍需進一步梳理。首先，全域土地綜合整治與“雙碳”目標之間的邏輯關系尚未明確。受制于鄉村振興、城鄉融合等既有靶向目標，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導向多落到耕地保護、產業發展和人居環境改善等方面，全域土地綜合整治與“雙碳”目標的關系存在盲點。其次，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以減排增匯為抓手賦能“雙碳”目標的機理有待剖析。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以土地為載體承載多元活動的復雜系統，既有研究對整治過程中各要素間減排增匯的交互響應關系較為缺乏。再次，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路徑有待挖掘。國土空間復雜的時空結構和耦合交織的社會、經濟和生態過程弱化了鄉村國土空間緩解氣候變化和降低人類活動短視效應的貢獻能力，亟待將“雙碳”理念全面融入全域土地綜合整治規劃體系、實施體系及保障體系，夯實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的基礎性地位?；诖耍疚囊浴瓣P系辨析—內涵剖析—系統解構—路徑展望”為研究主線，在理清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和“雙碳”目標關系的基礎上，剖析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內涵，并對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系統進行解構，總結凝練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路徑，為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實踐與“雙碳”目標實現提供啟迪和借鑒。

2 “雙碳”目標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發展演進與互饋關系

2.1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演進歷程

社會經濟發展的現實約束和國家戰略的頂層設計?促使土地整治范式不斷變革和豐富。從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發展歷程看（圖1），經歷了以“地”為核心，以耕地保護政策為基礎，通過土地整治實現耕地增量提質的萌芽期；以協調“人—地”關系為重點，面向城鄉統籌和生態文明戰略，由農用地整治向居民點整理、人居環境整治和礦山恢復等數量—質量—生態“三位一體”整治范式轉變的發展期[20]；如今已邁入在全域統籌思維下，一方面強調“業”對于解決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配套和保障問題的系統思路，另一方面注重“山水林田湖草沙”的全要素系統整治與修復的轉型期。這一時期的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更加強調全域整治、系統修復，以農用地整理、建設用地整理、生態保護與修復、產業布局與引入、鄉村歷史文化保護為核心內容，統籌推動并助力鄉村振興、城鄉融合、糧食安全和生態文明等目標的實現。

圖1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發展與演進Fig.1 The evolution of comprehensive land consolidation

盡管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在落實國家戰略過程中具有一定的時間滯后性，但仍體現了不同時期社會經濟發展對整治工作的要求。當前在中國承諾實現“雙碳”目標的緊迫約束下，亟需以碳減排和碳增匯為抓手[21]，盡快推動二氧化碳排放水平到達由增轉降的拐點（碳達峰），進而實現人為碳排放量與人為碳移除量平衡的“凈零排放”（碳中和）[22]。這一過程以國土空間規劃為統籌，要求產業、交通、能源、生態環境等諸多領域實現控碳減排和固碳增匯的協同增效。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實現規劃管控和空間治理的抓手，通過落實國土空間規劃在各類自然資源保護與利用過程中所形成的空間總體結構布局的任務，對區域碳源/碳匯空間格局和利用管理方式產生深遠影響，并通過生態保護與修復實現固碳增匯“量—質”提升[22]。因此，結合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總體布局，推動整治向清潔化、低碳化轉變，是新時期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把握轉型發展新機遇與減排增匯新使命的重要切入點。

2.2 “雙碳”目標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互饋關系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生態文明的重要平臺和抓手，“雙碳”目標納入生態文明建設總體布局的政策前瞻性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新興生態要義的產生，為“雙碳”目標背景下整治生態化再轉型再創新帶來了一系列的挑戰。同時，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對國土空間的再優化過程，通過干預和調控鄉村地域系統，使其由無序排放向有序減排增匯轉變，為賦能“雙碳”目標創造條件（圖2）。

圖2 “雙碳”目標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互饋關系辨析Fig.2 Mutual feedback relationship between comprehensive land consolidation and carbon peaking and carbon neutrality goals

（1）“雙碳”目標強化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生態要義?！半p碳”目標推動涵蓋高能耗和高排放在內的經濟浪費和資源低效利用的轉型優化，提高全要素生產率，糾正部分資源錯配問題[23]，對國土空間格局優化和利用效率提升起了重要的約束作用，而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這一過程的重要抓手，既需要對傳統土地整治有所繼承，也需要突破和創新。具體體現在，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在繼承以“山水林田湖草沙”及其負載的產業活動為整治對象的基礎上，傳承以鄉鎮全部或部分村莊為基本實施單元，采用差異化的修復模式，創新性地瞄定減排增匯與其既定目標的協同。同時，《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中的多項要求與整治措施具有契合性，推動了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措施創新。如從能源領域看，能源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得以推進的“養分”，“雙碳”目標加速了整治全過程中能源清潔化轉型；從社會經濟發展領域看，產業優化升級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血液”，通過產業布局優化和結構升級可以實現整治區造血能力提升與減排增匯的協同；從交通領域看，交通是整治區內部互通和對外聯絡的“血管”，在低碳交通的約束下，生產和生活空間綠色出行網絡對整治區內部土地綠色集約挖潛和對外跨區域綠色聯動提供有力支撐；從科技領域看，科技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命脈”，以低碳技術為抓手的技術減排是整治減排增匯的核心驅動力，決定了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高度；從碳匯領域看，生態保護與修復對整治區碳匯能力提升的重要性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同時有利于保護鄉村特有自然風貌和鄉土文化。

（2）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賦能“雙碳”目標實現。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改變自然和人工系統的復合工程，通過土地利用結構優化和土地利用方式轉型實現對國土空間的再優化，推動人類社會經濟系統和自然生態系統耦合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改變整治區的碳排放量和碳庫儲量，對自然界的碳循環過程產生直接影響[18]，具有減排增匯并賦能“雙碳”目標的潛力。其中，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通過實施農用地整治、建設用地整治、產業的引入和布局優化、鄉村歷史文化保護等[24]，以科技進步和能源改革為引領，以技術減排和工程減排為抓手，可以降低整治過程的碳排放。同時，以生態保護和修復為核心的植被覆蓋結構優化土壤修復和水環境治理，對植物光合作用、土壤碳儲量等自然生態系統碳匯能力相關的過程產生正向促進作用。通過融合生態保護紅線、永久基本農田保護紅線和城鎮開發邊界等管控政策，統籌推進宜耕后備資源開發、退耕還林、宅基地復墾復綠和廢棄工礦用地整治等，具有實現碳源和碳匯用地結構性優化，降低地表凈碳排放量并提高碳匯能力的潛力[25-26]。此外，在強化獨特自然風貌保護以及鄉村文化價值的基礎上，推動以三產融合為核心的結構性減排，可以為地表碳擴散和碳匯能力變動提供潛在的勢能和動力條件[27]。因此，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必將在緩解氣候變化，賦能“雙碳”目標實現方面大有可為。

3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減排增匯機理解析

3.1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內涵剖析

雖然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具有減排增匯的潛力，但是也具有復雜性的特征，具體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需進一步培育并強化多元主體的低碳意識，將減排增匯思維融入整治的規劃和實施方案中，并結合當地社會經濟文化情況，增強項目實施的可行性。二是以地為核心的國土空間碳源/碳匯空間格局有待進一步優化，通過整治實現“碳源”類土地的節約集約利用和“碳匯”類土地的保護和治理。三是依托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優化產業布局與結構，激發產業結構性減排的潛力，強化三產融合的聯結機制、減排機制和增收機制?；诖?，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內涵界定為：以生態文明理念為統領，以“雙碳”目標戰略為導向，綜合運用行政、經濟、法律、工程技術等手段，通過培育多元主體低碳理念，在推動以能源轉型和技術減排為核心實現低碳化整治工程的基礎上，強化整治中土壤碳匯保護、建設用地集約節約和綠色產業布局，并合理引入低碳產業，優化國土空間碳源/碳匯格局，推動產業活動低碳轉型，實現鄉村振興、城鄉融合、糧食安全等既定目標與減排增匯的協同，最終實現人與自然可持續發展。

3.2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系統解構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國土空間規劃傳導的重要路徑[28]，其本質是對外部社會、經濟和生態環境特征和需求的正響應，并對內部土地資源污損化和利用粗放化、產業發展動力不足等問題提供的系統解決方案。因此，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是在外部“社會—經濟—生態”系統約束下，以“人—地—業”要素為核心，形成的雙輪驅動的嵌套結構。考慮其與“外緣—內核”復雜系統的相對契合性，本文構建“雙碳”目標背景下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系統框架（圖3）。

圖3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系統結構Fig.3 The system structure of comprehensive land consolidation to realize carbon emission reduction and carbon sink increase

（1）外緣系統。外緣系統是實施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外部環境，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實現減排增匯的戰略依據和支撐力量[29]。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作為一種基礎政策工具，受社會經濟發展和自然資源稟賦的深刻影響[30-31]，其減排增匯過程與地區社會、經濟和生態子系統相互關聯、共同作用，故將其減排增匯的外緣系統劃分為社會、經濟和生態系統[29]。社會系統特征包括政策制度、城鎮化水平、文化因素等，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外緣“中樞”力量，決定了內核系統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減排方向。通過聯動以《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為核心的“1+N”政策體系，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多元主體共治的底層邏輯從鄉村發展轉向兼顧減排增匯，而文化因素和城鎮化水平等社會系統特征性因素避免了千鎮一面、千村一面，重塑并豐富了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差異化減排增匯導向。經濟系統包括經濟發展規模、經濟發展質量、經濟發展速度等，決定了內核系統的減排力度，經濟系統在推動內核系統產業發展和鄉村造血能力螺旋式上升過程中，以高質量發展倒逼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項目區產業升級與能源轉型，推動整治向更高層次的低碳化轉型。生態系統包括氣候條件、水文條件、地形地質等，決定了整治碳匯空間基底和潛力，通過疊加生態保護紅線等政策工具，直接實現對內核系統用地布局的生態化約束，間接限制了整治過程中人類活動空間范圍和利用方式，打通生態系統內部循環的同時減少因用途空間錯配而產生的碳排放。同時，社會、經濟和生態系統間存在互饋響應關系，其中，社會系統以制度、認知和社會關系調整和優化生態系統和經濟系統間的權衡關系，推動生態系統固碳增匯和經濟系統控碳減排協同發展。經濟系統以資源消耗、物質流動和產業活動支撐社會系統的運行，并與生態系統在不斷地利益博弈和矛盾協調中最終實現協同發展。生態系統作為資源基礎和空間承載支撐社會和經濟系統運行，并作為增匯的直接主體對經濟系統和社會系統減排進行正反饋。

（2）內核系統。內核系統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得以實現的內在表現，包括“人—地—業”三大核心要素，是在響應外緣系統特征的基礎上，對整治要素進行的系統性融合設計?。內核系統通過與外緣系統不斷進行雙向的物質、能量和信息交換[30]，如低碳技術的雙向交流與融合、外緣系統流向內核系統的整治資金流與內核系統流向外緣系統的收益流（碳交易收益、糧食生產收益等），從而使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成為推動社會、經濟、生態協調發展的重要政策工具[31]。

“人”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多元主體，具體包括地方政府、村集體組織、企業、農戶等?！叭恕蓖ㄟ^識別并響應外緣系統特征，將自身的主觀能動性作用于以理性利用意識主導土地再利用的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全周期，形成其減排增匯直接驅動力。具體而言，地方政府通過政策制定、平臺培育和主體引介等，實現整治多元主體減排增匯的理念交流與價值融合[32]，并通過各級地方政府編制的國土空間規劃中“碳”指標的層級傳導，對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形成約束性力量；村集體組織和企業通過低碳化整治工程措施，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的減排增匯理念落實到具體地塊；同時，企業在提供技術和財力支持的基礎上，通過要素投入與綠色產業新動能的引育實現減排增匯；農戶通過生產生活等意識和行為的轉變，在化肥減量使用、保護性耕作等微觀實施層面將減排增匯落地。

“地”是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涉及的地域空間，通過以“地”為直接整治對象[33]，融入低碳技術和生態材料，實現碳源/碳匯用地結構性優化，釋放土地減排增匯潛力。具體包括以下三類：一是農田配套基礎設施欠缺、利用效率低、破碎度高的農用地，通過生態型農田基礎設施修建、土壤修復、“小田并大田”等舉措，強化農用地固碳增匯的生態效益，實現農用地由單一經濟價值向涵蓋經濟、生態在內的多元價值轉變[32]；二是廢棄、閑置和其他低效的建設用地，通過建設用地整理，實現復墾復綠等的轉型利用；三是受損生態用地，通過生態修復和保護保育等措施提升生態系統碳匯能力。

“業”是通過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實現包含農業、工業和服務業在內的待清退、待轉型或擬引入的產業。待清退產業主要包括負面清單內高能耗高污染的工業企業。待轉型的產業主要包括傳統農業向氣候智慧型農業轉型，第二產業向低能耗低污染的綠色低碳產業轉型，以鄉村旅游為主導的第三產業向傳播鄉土文化、促進城鄉融合的低碳化鄉村旅游業轉型。擬引入的產業主要包括產業準入負面清單之外且可以提升鄉村造血能力的產業。

4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路徑

在明晰“雙碳”目標下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戰略意義的基礎上，依托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內涵剖析和“外緣—內核”的系統解構，提出以“外緣多維約束—內核多重驅動”為核心思路，搭建集成“約束力—驅動力”的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路徑（圖4）。

圖4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路徑展望Fig.4 The path of comprehensive land consolidation to realize carbon emission reduction and carbon sink increase

4.1 強化“雙碳”目標下外緣系統對整治減排增匯的約束作用

4.1.1 加強國土空間規劃的統領性約束

國土空間規劃作為對全域空間要素的強制性約束，在國土空間規劃體系中構建符合“雙碳”目標的整治架構，是實現整治減排增匯的“開關”。一是要構建國土空間“國家—省—市—縣—鄉”縱向層級間碳指標約束與傳導機制，依托縱向各層級的碳排放配額、碳源/碳匯功能用地比例和項目區的本底特征確定整治區減排增匯的潛力，指導整治區土地利用轉移變換方向和開發強度閾值的確定。二是搭建并完善規劃橫向傳導，協調好國土空間規劃—產業規劃—基礎設施規劃—能源規劃—旅游規劃—礦產規劃—綠地系統規劃—農業農村規劃等對整治減排增匯的多重約束。三是補齊時間維度的規劃短板，強化整治減排增匯的遞進性。既要對近、遠期整治減排增匯的預期性碳指標進行宏觀把控，又要強化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全生命周期內減排增匯的時序性規劃布局。

4.1.2 搭建以人為本的社會約束力

以人為本的社會約束力是低碳理念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多元主體相互交融的“連接器”。一是將低碳理念融入鄉風文明，加強農村低碳價值觀建設，強化基層對“雙碳”政策的內涵理解，并將其融入整治全要素與全過程。二是鞏固鄉村文化的根基地位。在正視城鎮和鄉村價值導向差異性的基礎上[34]，結合鄉村文化的發展邏輯和演進規律顯化鄉村特有的價值，并依托以政府為主體的外生性治理和以農民為主體的內生性治理相結合的形式，推動鄉村文化的傳承和活化利用。三是踐行以人為本的新型城鎮化對整治導向的修正與約束，推動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城鄉等值化，依托城鎮化高質量發展推動整治高質量轉型。

4.1.3 形成以低碳轉型理念為核心的經濟約束力

鄉鎮和村域經濟高質量發展是實現整治區控碳減排的關鍵“引擎”。一是加快整治工程能源結構轉變，通過能源轉型倒逼整治工程減排和整治區內產業轉型。二是推動碳交易市場發展，依托市場秩序激發整治減排增匯的內生動力，探索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過程中碳交易的聯結機制。在部分有條件整治試點區布局碳交易試點，對高排放、高污染的整治工程或產業和產品征收碳稅。同時，盡快啟動農業碳排放核算，將產生的減排量轉換為碳交易產品，并推動以碳匯空間保護和修復主導的生態修復項目進入碳交易體系，發揮市場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充實國土空間生態修復項目的資金來源，有效提高社會資本參與生態修復的積極性[35]，形成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相統一的經濟約束力。

4.1.4 形成“量—質”雙優的生態約束力

生態約束力是維持生態空間規模，提升資源環境承載能力，強化生態保護與修復，進而穩定并提升整治區碳匯功能的“旋鈕”。一是要利用好資源環境承載力評價和國土空間開發適宜性評價工具，對整治區承載上限進行科學評估，強化對高碳要素的系統性認識和整體性安排，依托整治實現高碳要素退出和碳匯空間重構。二是要推動整治減排增匯的標準制定，在國家或行業標準中增加低碳型整治技術、工藝和材料等內容。三是構建整治減排增匯的監督評估機制，盡快啟動整治項目的碳核算的方法學研究[36]，建立強調時間和空間相統一的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碳核算動態監測與監督體系，進而搭建整治減排增匯的評價機制。

4.2 整合整治減排增匯內核系統要素的多重實施路徑

4.2.1 完善多元主體的參與機制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需要建立“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結合的多元主體“上下協同”式參與機制。“自上而下”的頂層設計?是基于對“雙碳”目標全局認知和國土空間規劃的布局落實，以行政手段實現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科學謀劃與規范管理；“自下而上”則是強化農民、企業等減排增匯責任的認同感，以剛性管控和激勵機制激發其減排增匯的主動性。然而，“自上而下”決策的過度行政化可能使得多元主體利益難以有效保證，如政府依賴路徑下的農業布局優化、農業種植結構調整、低碳農業技術采納和規?；a所需的機械等生產資料的投入會對農民生產成本和收益造成擾動，而“自下而上”的決策體系可能產生整治減排增匯效率與社會公平性的偏差。因此，應創新“上下協同”多元主體參與機制，明確多元主體在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中的戰略定位，在政府引導的基礎上，通過聽取群眾意見和專家意見，論證規劃方案，切實落實多元主體的利益訴求，識別多元主體利益與整治減排增匯的沖突點并建立協調體系，以碳交易市場構建為契機約束農民和企業的生產行為。同時采用補貼和信貸等手段激發農業經營主體采納低碳農業技術和企業自主控碳減排的積極性，創新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多主體紅利共享機制。

4.2.2 探索碳源/碳匯空間格局優化路徑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通過工程、物理、生物和農藝等措施實現碳源/碳匯用地結構性調控與優化。一方面，對于農用地而言，采用生態化整治材料修建田園景觀型生態溝渠、生態田間道路系統[18]等設施，并通過構建資金獎補機制推動整治工程向低碳化轉型。兼之以中低產田改造和“小田并大田”，實現農田集聚化分布，有利于促進保護性耕作模式的標準化推廣與低碳農業技術的廣泛采用，減少交易費用和部分生產成本，降低單位農業價值的碳排放，保障低碳農業發展所必需的秩序和效率[37]。另一方面，對于生態用地來說，在加大保護力度的基礎上，建議結合基于自然的生態修復方案[38-39]，利用宅基地復墾或復綠、廢棄低效用地綜合治理等生態修復工程，對采伐跡地、棄耕拋荒地、廢棄工礦用地和垃圾堆放地等陸地生態系統缺口進行恢復和重建，并采用生物炭等材料恢復土壤碳庫活力[40]，優化并提升碳匯空間布局模式和碳匯能力。注重建設城鄉綠道與綠色公共出行空間等生態網絡體系[41]，將其作為城鄉生態保育空間、拓展修復空間和景觀碳匯空間。此外，對于廢棄、低效的建設用地，通過土地集約節約利用、城鎮工礦廢棄地復墾利用和城鎮低效用地再開發等舉措實現建設用地減量化，依托全域土地綜合整治騰出新增用地指標以支撐產業建設與村莊“增綠”雙效并舉[42]。加強無害化廁所、排污系統和垃圾收運等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的投資建設，有序推進人居環境的改造提升，降低整治區生活碳排放。

4.2.3 聚焦產業低碳化轉型升級

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在實現鄉村“造血”功能提升的同時，應依據多樣化產業基礎和發展導向實現分類引導，確保產業發展與碳減排的最佳權衡。一方面，在保障農業生產可持續性的基礎上，弱化以往耕地空間經濟價值至上的單向型輸出思維，以低碳農業技術和保護性耕作模式為引領推動傳統農業向氣候智慧型農業轉型[43]。同時，對于具有獨特文化風貌或自然景觀的區域，著重引導農業由單一生產功能向涵蓋生產、生態、文化等的多功能轉變，并通過靈活的農村建設用地使用權流轉辦法，實現閑置宅基地由居住功能向民宿經營功能轉型，在嚴控建設用地總量的基礎上實現內部挖潛[44]。依托整治對國土生態空間的修復和保護，以低碳化鄉村旅游為抓手實現生態產品供給增加和價值提升，并結合產權調整和市場機制助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45]，實現生態產品向富民資本轉變。另一方面，通過落實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和土地集約節約利用政策，建議以工貿業為主的產業園區集聚化發展，強化園區能源結構優化、資源循環利用和廢物綜合利用等碳減緩舉措，并通過搭建碳轉移支付制度[46]，以產業經濟效益支付碳排放負外部效應。同時，城市近郊區應結合產業準入負面清單和生態安全格局，依托全域土地綜合整治確定承接城市發展所需要配合、接續和輔助的產業類型和布局，并與城市核心區保持產業梯度發展態勢，降低城鄉產業融合的短視效應，有序引導產業向低碳方向發展。

5 研究結論

在“雙碳”目標納入生態文明建設整體布局的新時期，我國的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亦被賦予了減排增匯的新使命。本文按照“關系辨析—內涵剖析—系統解構—路徑展望”的研究主線對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機理和路徑進行探索，得出如下主要結論：（1）中國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實踐經歷了以“地”為核心的萌芽階段和以“人—地”關系調試為核心的發展階段，現已邁向以“人—地—業”統籌發展的轉型階段?！半p碳”目標強化了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生態要義，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則為“雙碳”目標的實現提供了著力點，二者相輔相成。（2）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系統內涵是以生態文明理念為統領，以“雙碳”目標戰略為導向，通過培育多元主體低碳理念，優化國土空間碳源/碳匯格局，推動產業活動低碳轉型，實現鄉村振興、城鄉融合和糧食安全等既定目標與減排增匯的聯動發展。（3）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由外緣和內核系統構成。其中，外緣的社會和經濟系統特征把控減排的方向和力度，生態系統特征則決定了區域碳匯本底與增匯潛力；內核系統“人—地—業”要素相互耦合共同作用，推動整治減排增匯的實現。（4）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以“外緣多維約束—內核多重驅動”為核心，在加強國土空間規劃和“社會—經濟—生態”系統的合力約束下，實現對“人—地—業”要素的系統性融合設計?和功能提升。

當前，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正處于發展轉型與試點推進的交叉口，而“雙碳”目標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生態要義進行了進一步的更新和強化，為其生態化轉型注入新的發展空間與活力。盡管當前全域土地綜合整治仍處于試點探索階段，全域土地綜合整治對“雙碳”目標的貢獻度相對較低，但是在氣候變化的持續性約束下，我國“雙碳”承諾亟需各行各業同時發力，現階段探索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機理與路徑，有助于試點工作全面鋪開后，形成合力助推“雙碳”目標有序高質量實現。同時，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的實現并非一蹴而就，需要將整治與城鄉建設用地增減掛鉤、土地流轉、碳交易等政策疊加，共同提升全域土地綜合整治減排增匯路徑的可持續性和穩定性，達成整治既定目標與減排增匯的協同。此外，由于大部分地區全域土地綜合整治試點工作開展時間不長或尚在進行中，本文僅從理論層面探討減排增匯的機理與路徑，整治減排增匯成效還有待進一步驗證、總結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