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8年,56歲的謝甫生從海軍保衛部調到了外交部。這年秋天,由國家主席毛澤東親自任命,謝甫生出任中國駐蒙古國大使,這也是毛澤東任命的最后一位駐外大使。從此,謝甫生開始了長達6年的外交生涯。
毛澤東:“謝大使,我看你還真有些像蒙古人呢”
1958年國慶節前,謝甫生被國家主席毛澤東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駐蒙古國特命全權大使。這是毛澤東擔任國家主席期間,由他任命的最后一位駐外大使。
謝甫生接受了毛澤東親自遞交的任命書。在中南海接受國書儀式前,毛澤東接見了謝甫生。一見面,毛澤東就詼諧地與謝甫生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毛澤東親切地說:“謝大使,我看你還真有些像蒙古人呢!”一句玩笑話,立即緩解了謝甫生初次面見毛澤東時激動又忐忑不安的緊張心情。
謝甫生赴蒙古國首都烏蘭巴托上任后,向蒙古國最高元首大呼拉爾主席澤登巴爾遞交了國書。此時,蘇聯駐蒙大使莫洛托夫是世界各國駐蒙古使團團長。后來,莫洛托夫離任回國,世界各國駐蒙古使團團長的職務落在了謝甫生的肩上。
從多年軍旅生涯轉入外交戰線,56歲的謝甫生開始了在當時“既陌生又神秘”的外交戰線工作。上任后,繼而又被推上了全世界各國駐蒙古大使們組成的使團團長的重要領導崗位,可以想象其轉型工作的難度之大了。但是對于久經殘酷隱秘戰線刀鋒血雨的考驗和戰火紛飛戰場錘煉的謝甫生來說,這些困難都不在話下。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幾十年的革命工作,其實一直沒有離開情報戰線:“地下黨搜集情報是工作的中心,軍隊保衛工作也離不開情報搜集,外交戰線更是國際情報戰線的前哨陣地,后來的政協統戰工作也同樣與情報工作緊密相連。”
簽訂了歷史上長期擱置未決的《中蒙邊界條約》
當時,無論是在使館建制規模還是工作人員的數量上,駐蒙使館都是我國最大的駐外使館。據了解,我國在蒙古有4萬多援蒙工人(連同家屬),其中黨、團員就有1萬多人,有159個黨、團支部,都在駐蒙使館的領導范圍內開展工作。
1958年,劉璇隨丈夫赴烏蘭巴托駐蒙使館工作前,先把老母親和4個大孩子安頓好,最小的女兒小琪才6歲,按照外交部當時的規定,就帶到蒙古去了。安排好一切之后,夫婦倆就奔向了那片陌生遼闊的大草原。到了使館,劉璇從軍醫轉行做了外交官——使館黨委辦公室秘書。在駐蒙期間,她除了外交場合上要行使大使夫人的職責外,因我國在蒙人員眾多,使館還有大大小小每天都忙不完的日常工作要她來做,工作、生活既緊張忙碌又充滿了樂趣。
我國援蒙人員眾多。按當時國家的規定,很多符合條件的援蒙工人帶著家屬在首都烏蘭巴托共同生活。為解決援蒙員工隨行子女上學問題,使館在烏蘭巴托建有一個千人名額、頗具規模的6年制小學,小琪就是在這個學校接受的正規6年小學教育。為了援外工人、家屬看病方便,駐蒙使館還籌建了一個既有門診部,又有手術室,還有住院部的較大規模的醫院,住院部設有幾百張床位。這一切都在駐蒙使館的工作范圍內。
謝甫生在大使任職期間,在外交部領導下,除了代表中國政府行使了諸多外事活動,以及完成世界各國駐蒙使團團長的大量工作之外,還要按照國內的要求,對我援蒙4萬人員抓緊進行祖國“三面紅旗”的教育。1959年8月,接待由林伯渠率領的人大代表團訪蒙。1960年,周總理率中代表團訪問蒙古,謝甫生在《中蒙邊界條約》簽訂前,在外交部的領導下做了大量深入細致的調研、考察工作,向外交部提供了中蒙邊界談判的翔實資料,為《中蒙邊界條約》的順利簽訂,付出了心血。
1962年12月26日,《中蒙邊界條約》在北京簽訂。1963年3月25日在烏蘭巴托互換批準書后生效。主要內容有:雙方規定了兩國全部邊界走向,雙方同意,凡以河流為界的地段,以干流的河道中心線為界,凡以道路為界的地段,道路為雙方共有,由雙方共同管理和使用;雙方同意,條約生效后,立即成立中蒙聯合勘界委員會,具體勘定兩國全部邊界、樹立界標,然后起草關于兩國邊界議定書并繪制邊界地圖,詳細載明邊界線走向和界標的位置,以代替本條約所附的地圖。兩國邊界議定書于1964年6月30日簽訂。
伍修權在追憶謝甫生的文章里寫道:
20世紀50年代后期,他被調到外交部任駐蒙古國大使。任期中,在外交部的指引下,通過他的努力,完成了《中蒙邊界條約》的簽訂,使中蒙邊界長期和平穩定。這在我國外交史上是一件大事,這也是他對我國外交工作的一項重要貢獻。
1961年外交戰線的反修斗爭激化后,使館大量印發我國政府的評論文章,同修正主義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1962年隨著斗爭激化,駐蒙大使的工作更加繁重了,直到謝甫生1963年奉調回國,才結束了出使近6年緊張繁忙的外交工作。
謝甫生一生中曾多次見過毛澤東,但只有一次是單獨接見,也就是1960年周總理率外交代表團訪蒙前。據其回憶:
主席十分關心中蒙邊界的劃分問題,要我當時向他匯報,是陳老總帶我去的。毛澤東的書房很大,陳老總把我帶去之后,他就在書房中轉悠,看主席書架中的一些藏書。毛澤東首先問我:“大使同志,你是哪一年參加革命的?”我答:“1927年參加的革命。”主席點了點頭說:“那也很早嘛。”主席遞了一支煙給我,我接了,但一直不敢抽。我向主席匯報了二十幾分鐘的情況。主席臨別時說:“你代問澤登巴爾同志好。”之后,我就同陳老總離開了。要問為什么不多聊一會兒呢?其實主席也很寂寞,那么大的房間,又很少人去,同他多聊一會兒,是不會有意見的。但是,他太偉大了,被接見的人,心中有壓抑感,這叫高山仰止。
對上負責與對下負責內在一致
更多細節,我們可以從謝甫生將軍小兒子謝小罕發表在《城市黨建》上的文章《回憶我的父親謝甫生》中窺見一斑——
在烏蘭巴托任職期間,父親常常給我們寫信,詢問我們的學習和身體情況,只是很少提到自己。實際上關于父親在國外的情況,當時只能從使館回國探親同志的口中得知一些。因種種原因,父親在國外工作非常繁忙。對外他不僅是大使,還兼任各國駐蒙外交使團團長。除正常的外交事務外,還要以中國使館為中心開展工作,為各國之間增進友誼創造條件。就使館內部工作而言,當時中國有4萬多援蒙工人及家屬。其中含159個黨、團支部,1萬多名黨團員。為此設置的機構,都由身兼使館黨委書記的父親負責。繁重的工作對近60歲的父親無疑已不是件易事。
然而無論工作多忙,父親每月都抽時間親自給援蒙17級以上的黨員干部講黨課,使大家及時了解中央的政策和國內外形勢。當時國際局勢動蕩,矛盾尖銳,這些學習對于長期從事外交工作的同志極為有益。翻譯傅順和同志曾頗有感觸地講述過這樣一件事:父親參加某國新任駐蒙大使禮節性宴請。當他進入宴會廳后,立刻察覺到氣氛不對。按慣例,這種宴會是不在餐桌上設置國旗的。而那天卻一反常規,竟把中國國旗放在另一國商務專員席位的下首。對這種肆意詆毀中國的行為,傅順和深信父親會作出反應,為此做好了配合的準備。
當宴會主人發現餐桌上首空有兩個席位,請父親向前就座時,只見父親慢慢站起來,非常嚴肅地對這位大使說:“別人的位置我是不坐的。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向來是坐在她應該坐的位置上!”父親的話音一落,傅翻譯立即用流利的外語向對方鄭重轉達。這種不失外交禮節方式的抗議,使對方深感尷尬和被動。幾天后,該國大使專門安排了一次宴會,并親自邀請父親。在特意重設的眾多國旗中,中國國旗出現在宴席首位一側,這也許是作為東道主無聲的公開賠禮道歉吧!這件事給許多國家的駐蒙外交官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1960年,敬愛的周恩來總理和陳毅外長率中國代表團訪問了蒙古。中國代表團在蒙古的訪問共六天時間。其間,周總理對中國大使館的工作做了深入觀察后表示很滿意。周總理回國后在中南海懷仁堂作出訪亞洲六國報告中對駐蒙使館工作給予了高度的贊揚。周總理說:“我代表黨中央、國務院,感謝駐蒙使館全體同志做了大量的工作,為祖國爭得了榮譽!”周總理還兩次提名表揚父親。報告會結束后回到家中的父親心情很不平靜,他低聲對母親說:“總理的表揚是對我們最大的鞭策!成績是大家共同取得的,總理卻在大會上當著那么多同志點名表揚我,我坐在那兒真不自在,一直低著頭,回去后要繼續努力,否則對不起總理,對不起總理今天的一席話!”
那6年里,我很少見到父親,他雖然有幾次回國,但工作時間也是安排得滿滿的。長久分離,我們多么想念父親啊!1962年的暑假在急切盼望中到來了,我和哥哥幾天幾夜都沉浸在激動和幸福之中。因為我倆就要到國外去與日夜思念的父母團聚了。就在辦妥護照即將動身前兩天,爸爸托人帶來一封信,說不要我們去了。父親的這句話似晴天霹靂使我傷心地哭了起來,心里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
父親在信中寫道:“暫不要你們來,是因為國家目前有困難。最近國務院號召外事人員克服困難,減少其家屬、子女出國探親,我身為領導應該帶這個頭。”又說:“爸爸能理解你們心情,我和媽媽又何嘗不想與你們團聚呢?……不過困難只是暫時的,今后情況好轉了,機會還是有的嘛!”
父親的這些話并沒有說服和安慰我,因為那以后仍有一些外交官的子女相繼出國探親。眼睜睜地看著伙伴們一個個歡天喜地走了,我邊哭邊想,為什么同是父母親,唯獨我的父親這樣不公平?許多年后回想起這件事情,才領悟到當時父親做得對。我終于理解了父親。
在難忘的這一年里,父親在黨中央、國務院和外交部黨委的領導下,忠實地執行了黨的外交路線和政策,積極參與中蒙邊界談判,終于簽訂了歷史上長期擱置未決的《中蒙邊界條約》,為發展中蒙關系,增進中蒙兩國人民友誼作出了貢獻。
父親愛黨,對革命先輩懷有深厚的情誼。同時,他也愛人民,愛自己的同志、戰友,哪怕是下級。1965年初夏的一天,抗戰初期曾當過父親警衛員的郭連忠找到家里,向父親講述了自己坎坷的遭遇:在南下的一次激烈戰斗中,他不幸負了重傷。全國解放后經他要求復員回到了河北農村,不慎全部有關證明被擔任村長的壞分子騙去逃跑了。為此他曾多次向當地政府反映、查詢,但始終沒有結果。父親得知此事后非常著急,第二天一早便按郭連忠提供的線索,多方寫信聯系打聽。
在父母的安慰下,郭連忠在我們家里住了下來。負過重傷、生活一直很艱難的郭連忠身體十分瘦弱,父親還特意關照把伙食盡量搞好些,他自己也經常下班直接去菜場買魚、買肉。他擔心郭連忠吃不慣大米,就提醒家里人:“以后不吃米飯,吃面食。我在北方住久了,習慣吃面食。面粉既有營養、又經餓,對老年人更適宜。”
那年我們剛搬家不久,屋里蚊子特別多,郭連忠又不習慣掛蚊帳,一連數天,年邁的父親每晚都蹲在地上為他點蚊香。有天父親點燃蚊香起身時,忽然腳下一滑差點兒摔倒,看到上前攙扶他的郭連忠在抹眼淚,便操著濃重的家鄉口音說:“莫哭撒小郭,這有什么關系?戰爭年代你也曾這樣照顧過我嘛!現在該我報答你了。”稍停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說:“你給我當警衛員的那陣子,我曾對你發過火,后來想起這事很后悔。無論什么緣故那樣發脾氣都是不對的,今天向你道個歉吧!”一句話說得郭連忠嗚嗚直哭。
郭連忠為人忠厚、老實,有時候一天到晚悶不作聲。父親察覺后就隔著屋子大聲喊:“小郭啊,你不能光當啞巴呀!你看現在生活多好,比咱過去打仗那會兒不知強多少倍,應該多說說、多笑笑。你可要改一改,不然我可又有意見啰!”經父親這么一說,郭連忠還真的慢慢轉變了。
一天晚飯后,大家都在客廳,他指著墻上一張照片小聲問父親:“老首長,那不是咱中國人吧?”原來,那是父親與莫洛托夫的合影。父親聽了笑著回答說:“不錯啊,小郭,我來講給你聽。”于是,父親講起了那段難忘的往事:莫洛托夫是列寧的戰友,著名外交家。當年與父親同期擔任駐蒙古大使。莫洛托夫對中國人民懷有深厚的感情。他曾對周總理和父親說,他一生沒到過中國甚感遺憾。但通過與父親的結識和交往,他對中國共產黨人有了較多的了解。他熱切盼望有生之年能有機會到偉大的中國去參觀、訪問、學習。父親停下話來凝望著那張照片,繼而頗有感慨地對大家說:信仰和友誼是沒有國界的。他和莫洛托夫這樣世界聞名的人交往,再次得到了證實。
舊歷年眼看到了,郭連忠的問題也得到了解決,他急著要回家。父母挽留不住,只好為他準備動身。除必備的衣物外,臨走又送給他200元錢。分手時刻,穿戴整整齊齊的郭連忠拉著父親的手久久不愿松開,眼淚止不住地滾落……
(楊豪/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