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應坤,朱鑫鈺
(山東大學 儒學高等研究院《文史哲》編輯部,濟南250100;山東大學 儒學高等研究院,濟南250100)
1937年9月,在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的嚴酷背景下,國共兩黨實現第二次合作。中共中央致電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在國民黨接受停止內戰的前提下,中共保證停止武裝暴動方針,工農政府改為中華民國特區政府,實施普選,不再沒收地主土地等事項(1)王捷、楊玉文、楊玉生、王明:《第二次世界大戰大詞典》,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年,第119頁。。之后,在復雜多變的形勢下,陜甘寧邊區政府創造性地實施了將抗戰動員、經濟建設、社會改造融合在一起的社會改革方案(2)陜甘寧邊區改革研究范圍不斷擴大,已經涵蓋民眾動員、權力變遷、經濟政策、社會改造、司法制度等各個方面。黃正林認為,社會教育促使中共提高了對鄉村社會資源的控制效率。見黃正林:《社會教育與抗日根據地的政治動員——以陜甘寧邊區為中心》,《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2期。但這一判斷是相對的,叢小平的研究更多體現了邊區政府與地方力量的緊張關系。見叢小平:《左潤訴王銀鎖:20世紀40年代陜甘寧邊區的婦女、婚姻與國家建構》,《開放時代》2009年第10期。。雖然面臨重重壓力,但重構資源總量控制框架,發明一個新的社會結構,創造一個新的世界,這是陜甘寧邊區建設從后臺邊緣走向前臺中央的時代使命。
1937年10月,根據國民政府會議議決,劃定陜西北部、甘肅東部和寧夏的部分區域為陜甘寧邊區政府直接管轄。轄區面積為12.96萬平方公里,人口200萬(3)葉美蘭、黃正林、張玉龍、張艷等:《中共農村道路探索》,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383頁。。如梁漱溟視自己所主導的山東鄉村建設運動是一種建國運動一樣,陜甘寧邊區的改革模式所形成的“延安道路”被視為毛澤東所規劃的一種新的建國設計。1940年3月在邊區黨政聯席會議上,毛澤東指出:“邊區的方向,就是新民主主義的方向。現在全國要辦新民主主義,有沒有一個樣子呢?我講已經有了。陜甘寧邊區就是模范。”(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著作專題摘編》(上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711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陜甘寧邊區的建設工作被稱為“新中國的雛形”成為中國共產黨內共識。陜甘寧邊區負責人之一的習仲勛認為:“毛主席在陜甘寧邊區,直接領導廣大黨政軍民建設模范的抗日民主根據地,成為光明的中國的雛型”(5)習仲勛:《紅日照亮了陜甘高原》,《人民日報》1978年12月20日。。陜北本地干部馬文瑞認為:“毛主席運用陜甘寧邊區建設的成功經驗,指導了全國各根據地的建設,終于奪取了全國革命的勝利”(6)馬文瑞:《緬懷毛澤東》(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第107頁。。美國學者馬克·賽爾登從觀察世界邊緣地帶所發生的反殖民主義運動和革命變革這一視野出發,對陜甘寧邊區形成的延安道路作出判斷是:“作為一個整體綱領,‘延安道路’其特色包括民眾參與、簡政放權、社區自治等。它基于這樣一種人性觀念:人們可以超越階級、經驗、意識形態的局限,創造一個新中國。”(7)[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202頁。
在邊緣地帶剛剛站穩腳跟的中國共產黨,要創造一個嶄新的中國,絕非易事。排除掉我們今天由果推因的思維,置身于當時的環境中,可以觀察到有三種壓力直接關涉到黨和邊區政府生死存亡的問題:一是如何防御外部對手?即如何應對日軍的進攻和標榜全民革命的、親地主的、獨裁主義的國民黨政權的封鎖;二是如何培育內部動力?即如何在地主和富農控制的農村實現在不疏離地方精英的情況下,改善赤貧村民物質生活條件,以利于建立包含窮人和富裕階層的廣泛聯盟;三是如何確保革命方向?即如何建設一個在思想、方向和路線等方面保持高度一致的統一政黨,以適應革命理想和統一戰線這種對立統一的辯證式工作和游擊戰爭的獨特環境。中國共產黨要想達到自己的理想目標,在第一個層次上,必須作出有力的、有效的、創造性的回應,才能適應和把握復雜的局勢;在第二個層次上,必須將民族解放運動和社會改革融合在一起,才能牢牢掌控、引導社會的走向;在第三個層次上,必須擺脫對西方和蘇俄國家的認知偏見以及反思由來已久的中華帝國觀念,才能真正建立起現代民族民主國家(8)徐勇認為,現代國家的雙重特性是“民族—國家”與“民主—國家”,但二者在中國的建構過程并不平衡。見徐勇:《國家化、農民性與鄉村整合》,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7頁。。
1939年,陜甘寧邊區政府在其《抗戰時期施政綱領》中特意說明:“陜甘寧邊區是在國民政府和蔣委員長領導下,本著擁護團結、堅持抗戰、爭取最后戰勝日寇的方針,本著三民主義與抗戰建國的原則,根據陜甘寧邊區的環境和條件,特制定陜甘寧邊區戰時施政綱領作為邊區一切工作之準繩。”(9)《陜甘寧革命根據地史料選輯》(第1輯),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5頁。對于三民主義及國民政府與蔣介石的遵從,與其說是陜甘寧邊區從法理上承認國民政府的領導地位,不如說是反向來確認陜甘寧邊區存在的合法性。1939年12月,解放社出版了《陜甘寧邊區實錄》一書,毛澤東為該書題詞:“邊區是民主的抗日根據地,是實施三民主義最徹底的地方。”(10)高璞:《毛澤東:陜甘寧邊區是民主的抗日根據地》,《中國檔案報》2016年8月26日。同年,李富春在總結陜甘寧邊區的工作時也談到邊區“成為實行三民主義的先進區”(11)李富春:《陜甘寧邊區黨的工作》,《解放》1939年第90期。。中國共產黨對陜甘寧邊區的直接管轄得到國民政府的勉強承認,中共高層對此保持著清醒的認識,如果不從轄區內尋找到更為有力的支撐,隨時都有可能遭遇更多的反對勢力。政權合法性的基礎必須得到加強,民主制度必須實行,而且要比國民黨統治區做得更好,才能贏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正是基于“人民同意的合法性基礎”認識上的高度自覺,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陜甘寧邊區政府在行動落實上也更為迅速。
1937年5月12日,《陜甘寧邊區議會及行政組織綱要》獲得通過,邊區政府在未來工作中的基本框架得以確立。這個綱要明確提出:“陜甘寧邊區為爭取中華民族獨立解放,在全國范圍內,首先實行最適合于抗戰的徹底的民主制度”。邊區實行議會民主制,議會是邊區的權利機關,其職能涵蓋了選舉行政長官、批準預算與捐稅征收、創制和批準建設計劃、議決法律等重要權利事項。《陜甘寧邊區選舉法條例》在同一日獲得通過,條例規定選民資格包含各種階級成分,允許地主、豪紳、富農、資本家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采取“普遍的、直接的、平等的、無記名的選舉制”(12)《陜甘寧邊區選舉法條例》,《新中華報》1937年5月23日。。馬克·賽爾登對于這一選舉立法評價較高,認為“它有西方自由民主的味道,不帶有階級斗爭和其他馬克思主義色彩”(13)[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29頁。。經過一系列宣傳、準備、訓練和各級選舉委員會的組織,從1937年7月15日開始到本年11月底,陜甘寧邊區完成了鄉級、區級和縣級的選舉。四級選舉過程中最高層邊區參議會的選舉,因為日本大舉入侵威脅到整個華北被迫停止,陜甘寧邊區的工作注意力也因此轉到軍事動員。
1938年3月,全國層面的國民參政會設立以后,很快在該年9月頒布實施《省參議會組織條例》。在此背景下,同年11月25日,陜甘寧邊區政府下達政府訓令:“我全國在國民政府與蔣委員長領導下,建立代表全國民意之國民參政會……陜甘寧邊區,特本此項偉大昭示并遵照國民政府本年九月二十六日命令及同時頒布之省參議會臨時組織條例,決定改陜甘寧邊區議會為陜甘寧邊區參議會。”(14)《陜甘寧邊區政府訓令邊區議會改為邊區參議會》,《新中華報》1938年11月30日。第一屆參議會按照訓令于1939年1月中旬到2月初在延安召開。參議會選舉林伯渠、雷經天、周興、王世泰、高自立、周揚、曹力如、劉景范、閻紅彥、霍維德、馬錫五、王兆相、賀晉年、李子厚和喬鐘靈等15人為政府委員,林伯渠當選邊區政府主席,雷經天當選高等法院院長。2月6日,邊區政府召開第一次會議,政府委員宣布就職,推舉林伯渠、高自立、曹力如、雷經天、劉景范、王世泰、周揚7人為常務委員,并決定高自立為邊區政府副主席,曹力如兼任秘書長,高自立兼任民政廳長,張慕堯代理財政廳長,艾楚南為副廳長,周揚任教育廳長,劉景范任建設廳長,王世泰兼任保安副司令,周興任保安副司令兼任保安處長,曹力如兼任審計處長。邊區政府委員宣誓就職,表明陜甘寧邊區第一屆民選政府成立,完成了陜甘寧邊區政府組建的法律程序(15)葉美蘭、黃正林、張玉龍、張艷等:《中共農村道路探索》,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381-382頁。。
對于邊區第一屆參議會的作用和重要意義,高自立在《完成陜甘寧邊區地方民主自治的建設》一文中的表述,代表了當時中國共產黨的官方立場。他指出:“議會的召集是有著偉大歷史意義的,因為無論是議會本身任務以及邊區人民擁護議會的任務,都只是為了發揮民主,以鞏固團結全邊區的一切力量在中央政府和最高統帥蔣委員長領導之下,堅持持久抗戰,以爭取最后的勝利。”那么“根據這一總的目標,第一屆議會必須檢查抗戰年余來的動員工作的經驗教訓,以及更有力的來推進今后的動員工作;必須根據《抗戰救國綱領》的基本立場配合邊區的特點,以制訂邊區行政的、司法的地方單行法規;必須選舉邊區政府行政長官,通過邊區政府行政機構等等,以完成邊區地方民主政治的建設,建立中華民國民主政治基礎的模范。”他總結陜甘寧邊區已經取得的民主政治建設成就說:“然而在今天,還只有陜甘寧邊區,真正用平等的、直接的、不記名的普選法,選舉了各級議員,組織了各級議會;經過議會選舉了各級行政長官到政府中為人民負責任。同時,全邊區的工人、農民、青年、兒童、婦女、商人等,亦均以民主的原則建立了自己的組織,實現了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并且享有會議場所、辦公房屋、印刷機器的便利。這就是說明了陜甘寧邊區已經建立了地方民意機關,人民已經獲得了民主自由的權利,而且已有一切可能來使用和發揮這種權利的條件。”(16)高自立:《完成陜甘寧邊區地方民主政治的建設》,《解放》1938年第52期。邊區主席林伯渠認為邊區人民之所以能夠發揮高度的積極性,就是因為邊區實施民主保障民權,“建立了民主政治的光輝典范”(17)林伯渠:《抗戰以來的陜甘寧邊區》,《解放》1938年第55期。。美國記者岡瑟·斯坦評價說,“他們建立了一個對人民不構成沉重負擔的,同時又勇于承擔重大責任的行政機構,即一個從人民中產生,通過民主方式選舉出來并向他們負責的政府”(18)吳文瓏:《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政權的民主選舉》,《學習時報》2015年10月12日。。陜甘寧邊區民主政治建設已經走到了國民黨控制地區的前面,并且正是因為邊區“給了人民以民主自由的權利,經過民主,發動了全邊區的人民,積極參加了抗戰建國事業”(19)高自立:《完成陜甘寧邊區地方民主政治的建設》,《解放》1938年第52期。。邊區民眾在精誠團結、動員殺敵、支援前線、抗戰信心、生產建設等方面都取得了無可比擬的價值。
美國學者馬克·賽爾登從兩個方面對陜甘寧邊區的選舉進行了評價。縱向來看,如果說中國共產黨進行的土地革命極大地破壞了舊制度,那么陜甘寧邊區的民主選舉運動就是邁向完整新體制和新社區建設的重要一步。“共產黨在選舉中尋求包括前上層的廣泛和諧和建立合法權力新渠道,以確保經濟和政治革命成果。以前江西蘇區和其他地方的選舉,是受到階級和其他標準限制的,現在,也許這是中國第一個地方,一個政府由普選產生。這次選舉變成其后數百次戰時選舉的樣板”(20)[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28、128、134、134頁。。從橫向來看,近代以來,具有現代政治思想的中國人把國家走向強盛與建立一個民主政府已經緊密關聯起來,國民黨當局盡管多次聲稱進行民主建設,卻未曾有過根本的改觀。國民黨曾允諾在其控制區選舉和解除對政治活動的限制,然而國民黨的政策制定者對這一承諾自孫中山時代以來從未真正實行過。這一點,外國人特別是后來參與對日作戰并提供抗戰援助的英國人和美國人,對邊區民主發展的印象極為深刻。馬克·賽爾登引用埃德加·斯諾的觀點,認為即便是對中國紅軍原本帶有極大偏見的傳教士也轉變了態度,贊頌“延安的‘自由主義’者一夜之間‘放棄共產主義而傾心民主’”(21)[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28、128、134、134頁。。縱向政權體制一體化、橫向社會認同一體化這兩個方面的努力,增強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陜甘寧邊區政府對于長期分散的社會進行聯結和整合的有效性。馬克·賽爾登也一針見血地指出堅持共產黨的領導是舉行選舉的目的。“在選舉縣長這個頗有權力的職位中,零散的報道證實‘工人—農民分子’的成功,說明了蘇維埃時期革命領導的延續性。許多縣長沒有文化和行政經驗,但他們在土地革命中的勇敢和致力領導,表現有能力和忠于革命,現在又承擔了民選政府里的領導職位”(22)[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28、128、134、134頁。。他把1937年在廣闊范圍內計劃開展宏大選舉運動的停止做了關聯分析,他認為:投入選舉運動的大量組織工作和中途停止,把規定程序和法理精髓撇在一邊,集中應付眼下的緊迫問題,都成為這次群眾運動的特色(23)[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128、128、134、134頁。。這是20世紀60年代馬克·賽爾登基于他對延安道路的研究所得出的結論。
參與當時議會選舉并成為邊區政府副主席的高自立的觀點,從另外一個角度闡述了這個問題。高自立認為,陜甘寧邊區議會制度建設的成就,“是與過去十年來蘇維埃民主制度的經驗以及邊區實行耕者有其田的特點不可分離的”。他號召全邊區的人民尤其是共產黨員“應當在議會前在議會中充分擔負起自己的先鋒作用,拿實際的動員工作來擁護邊區議會,以自己最優秀的代表,被復選到出席議員中,將群眾中最有威望的非共產黨的議員復選到出席議員中,以及從各方用實際的工作來更高度的發揚邊區民主精神”(24)高自立:《完成陜甘寧邊區地方民主政治的建設》,《解放》1938年第52期。。蘇維埃時期的政治慣性以及為普通民眾帶來的包括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的各種現實利益,是陜甘寧邊區民主政治得以進行的歷史基礎。民主政治的實施,包括選舉工作的宣傳、動員、組織,之后議會和政府機構的組成和運作,群眾組織的建立和活動,都使得中國共產黨得以以超然的態度通過總體政策方針、具體的制度設計加以引領。相對穩定環境下的全民動員,讓中國共產黨的基層組織深入每一個農村,黨的組織網絡更加緊密。中國共產黨、邊區政府、軍隊和群眾組織形成了一個連環的權力機制,在這個閉環鏈條上所有組織的關鍵崗位均是中共黨員。
“三三制”的推行、“精兵減政”運動和整風運動的開展,是對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連環權力的完善,是對當時環境中應對“三重重壓”下革命理想和統一戰線這種對立統一辯證式工作的加強。在抗戰初期,中國共產黨不斷調整自己的工作思路和方法,適應了從在野到局部執政后來自各方的挑戰,根據地、軍隊、黨員規模都有了比較大的發展。這對于國民黨來說構成了壓力,引起了國民黨高層的極大不滿,國民黨右傾報刊更是頻頻指責陜甘寧邊區借助抗戰形勢“陰謀擴展”(25)本社匯編:《共黨動態:陰謀擴展“陜甘寧邊區”》,《革命斗爭》1940年第5-6期合刊。邊界范圍。
在更加嚴峻形勢下,為了擴大中國共產黨的統治基礎,贏得更廣泛的同情和支持,毛澤東創造性地提出“三三制”的建政構想。“三三制”的推行,實質上是強化統一戰線擴大政治基礎的舉措,以營造更加民主的氛圍,爭取更多的民眾,特別是邊區內國民黨、士紳和無黨派人士能夠參與邊區政權,發揮積極作用。皖南事變后,國民政府每月60萬的八路軍軍餉停發,海外華僑及后方人士的捐款停止匯兌,這兩項占1940年邊區收入的70.5%。經濟封鎖對邊區運營帶來了災難性地后果。同時,邊區非生產人員的大量增加,加重了生產群眾的負擔。開明紳士李鼎銘提出了實行“精兵簡政”提案。這個提案與當時中國共產黨上層急于解決邊區負擔的考慮具有一致性,很快變成了在黨政軍全面推行的一項綱領性政策。毛澤東指出:“什么是抗日航船今后的暗礁呢?就是抗戰最后階段中的物質方面的極端嚴重的困難……我們必須克服這個困難,我們的重要辯證法之一就是精兵簡政。”(26)毛澤東:《一個極其重要的政策》,《解放日報》1942年9月7日。這是減輕群眾負擔,獲得民眾擁護的重要政策措施。根據馬克·賽爾登的觀察,“在精兵簡政的過程中,對權力關系做了新的安排,以削弱各個部門的獨立性。這一改革加強了縣長及各委員會對各個部門的控制權,也增強了黨對政府的領導權,其目標是使政府更接近人民,更能滿足當地的需要……雙重領導取代原來的縱向領導而成為居主導地位的行政風格。黨的領導與政府之間的協調功能得到加強。”(27)[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209頁。
在陜甘寧邊區,革命理想和統一戰線是一種既對立又統一的辯證法式工作。因為內外部的壓力,首當其沖的中國共產黨領導層必須在復雜形勢中對于出現的各種問題進行調整和回應。各種靈活性的政策需要各級干部都能夠及時地領會、掌握并加以實施,否則就很難顯現出所預設的成效。這就需要來自各方,包括來自蘇聯和陜甘寧本地以及國民黨統治區的陜甘寧邊區中國共產黨各級干部,能夠適應這種辯證法式的工作。整風運動的最大貢獻就是培養、鍛煉、改造出了大批適應了這種工作要求的干部隊伍。戰時工作體制,特別是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間節點,需要思想信仰和日常工作的高度一致。
以對陜甘寧邊區經濟工作領導的經驗,日益運用擴大范圍至對全國各個根據地社會經濟發展的領導,是隨著中國共產黨面對新形勢的需要而作出的適應性安排。中國共產黨用創造性的辦法改變了社會經濟結構,改變了自身在戰時的命運。
國民黨政府停發陜甘寧邊區經費,多次制造摩擦事件,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陜甘寧邊區的運轉帶來了極大的困難,但是也正是這絕無僅有的巨大困難倒逼中國共產黨自己摸索,不斷調適各種政策,尋找各種辦法,最后絕處逢生,成就了中國共產黨對于經濟發展的一系列系統性管理辦法。財政依賴的完全斷絕,引起中國共產黨對于經濟建設的重視以及給予中國共產黨獨立開展經濟工作的鍛煉,提高了中國共產黨在更大規模和更大范圍內掌握國家治理的本領和能力。
毛澤東對于這一點看得很準,看得很透,他多次要求邊區黨政軍各級干部要學會做經濟工作。毛澤東也多次要求干部以建設新中國的角度來看到學會做經濟工作的前瞻性。對于中國革命,毛澤東在1949年之前,一直保持著一條他從無數次付出血的代價的革命實踐中得來的認識,他也不斷地用這條經過無數次革命斗爭實踐檢驗過的結論告誡中國共產黨各層級的干部,那就是“思想完全適合于環境,然后工作才能樣樣見效、迅速見效”(28)《毛澤東選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17頁。。通過對農村細致深入的調查,以及在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期間理論提煉與對農民運動提供行動指導的錘煉,加上若干年來在城市革命和根據地革命實踐的切身體會,出身于農村社會的毛澤東對于農村問題、農村社會關系、農村革命的意義深為了然,更加了解中國共產黨能夠取得政權的關鍵在農村,因此亦能適時糾正并引領中國共產黨的政策以適應實際情勢。《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透露出他對于農民作為革命主體重要性的認識。“人民的話必須仔細地聽取,才能更好地吸收他們、動員他們和掌握他們”(29)[美]費正清:《偉大的中國革命》,劉尊棋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0年,第286頁。。這就使得毛澤東能夠把握住農村革命每一階段所處的真實環境,以超然的態度和一貫的主張來指導實際工作,“一切從實際出發”達成黨內共識。
高崗領導陜甘寧邊區經濟戰線工作時就以此掌握了一條工作原則,“進行邊區經濟建設,須估計到歷史的特點又估計到今天的需要,估計到今天的需要又估計到發展的前途,不廢除私有財產,又要顧到多數人民的利益”(30)高崗:《抗戰四年來陜甘寧邊區的建設》,《解放》1941年第131-132期。。在此原則指導下,邊區農業、工業、商業都取得了顯著成績,耕地面積、水利設施、牲畜大幅度增加,農業技術改良,農民生產積極性提高,農民生活得到改善,中農數量增幅較快,輕工業、重工業、公營私營商店、交通、合作、金融等各項事業取得較大發展。
陜甘寧邊區的經濟發展推動力主要是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減租減息運動,二是合作運動,三是大生產運動。邊區地方政府基于本地的民間慣性對減租政策進行調適,動員民眾中的積極分子自發形成各類組織,如租戶會、減租會、農會等,這些組織在中國共產黨和當地政府的支持下,把鄉村民眾組織起來,以減租斗爭會的形式,順利推進了減租工作的進行。地主階層的經濟實力在減租運動中多受打擊,地主階層在鄉村社會的政治權威逐漸消解,在減租運動中成長起來的積極分子和骨干成為了新的鄉村權威。
中國共產黨早期推行的合作運動與國民黨國民政府推行初期一樣,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1933年9月,國民黨南昌行營頒布《剿匪區內各省農村合作社組織條例及施行細則》,即強調合作社的政治統治作用。1940年,國民政府決定實行新縣制時,對合作運動更明確規定:“各保應設保合作社,各鄉鎮應設鄉鎮合作社,各縣應設縣合作社,每戶均應參加合作組織,以期管教養衛之配合進行。”(31)孫曉忠、高明:《延安鄉村建設資料》(二),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8頁。國民政府頒布法令強制推行合作運動的結果是:合作社愈益成為鄉村中土豪劣紳高利貸者把持操縱用以剝削貧苦農民的工具,他們可以利用政府的強制規定來敲詐農民,使合作社與政治力量相結合成為統治剝削農民的直接手段。
陜甘寧邊區早期組織合作社,沿襲了江西蘇區自上而下以一村一鄉為單位大集體組織勞動互助社的形式,由黨和政府的干部直接負責組織管理。合作社的事業不是面向群眾,主要是為政府解決經費問題,即使1939年后,雖然提出“合作社群眾化”,仍然是由政府向群眾攤派股金。“誰在合作社工作,由政府派定,待遇由政府決定,職員便認為替公家做事,合作社就是公家的生意,一切都公家化,政府完全脫離了社員,使合作社得不到廣大社員的監督”。在合作社里,農民沒有權力,沒有主動性。在農民們看來,合作社不過是政府的機關,從不感覺合作社是自己的,做好做壞,均不過問。針對這一情況,高自立提出,“合作社應該由政府的包辦,轉變為社員自己的民辦,做到名符其實的合而且作,是鞏固擴大合作事業的關鍵”(32)孫曉忠、高明:《延安鄉村建設資料》(二),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4、549頁。。
1942年秋到1943年初,西北局高干會議結束后,邊區政府明確把生產作為“決定性”基本任務。對勞動生產的組織合作采取當地農民所熟知并樂意接受的方式,即變工、扎工和唐將班子等方式。農民的積極性得以發揮,新的勞動互助組織生產規模和效率顯著提高。“效率是三比二,即二人的勞動力等于三人”(33)任弼時:《去年邊區財政工作的估計與今年邊區金融貿易財政政策的基本方針》,《史料摘編·農業》(第2編),1944年,第496頁。轉引自葉美蘭、黃正林、張玉龍、張艷等著:《中共農村道路探索》,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01頁。,增加了糧食的收獲,“有的增加幾達一倍”(34)孫曉忠、高明:《延安鄉村建設資料》(二),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4、549頁。。這一勞動力重組辦法得到了毛澤東的高度評價,稱贊其為繼“邊區土地革命和減租減息第一次改革”后的第二次改革。
1939年2月2日,中國共產黨在延安召開生產動員大會,確定陜甘寧邊區發展生產運動的具體方針是農業第一、工業第二、商業第三,標志著邊區“大生產運動”的開始與興起。通過開墾荒地,解決糧食問題;通過紡線織布,解決穿衣問題;通過食鹽的開采、運輸和特產貿易,增加了政府財源。1941年經濟財政危機后,黨政軍學機關團體的生產運動在邊區全面鋪開,其后更是以“生產仗”的高度,號召機關團體所有干部參加生產勞動和經濟管理工作。南泥灣改造就是“大生產運動”的突出典型。三五九旅在王震領導下,開荒種地,紙、酒、鞋、炭、鹽、肥皂等多種生產生活用品自造、自給取得顯著成績。毛澤東親筆為王震題詞贊其“有創造精神”。軍隊在經濟方面所起的不同作用,正好典型地體現了中國共產黨軍隊和國民黨軍隊的差別。“在陜甘寧邊區,軍隊為自給自足所進行的努力,大大減輕了維持龐大軍隊的負擔。而且,軍隊中那些技術與經驗對發展邊區的中、小型工業很有幫助。”(35)[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241頁。學習勞動英雄的運動,為置身于大生產運動的各級團體和個人提供了鮮明導向。這些勞動英雄不僅能夠找到解決社會經濟問題的有效辦法,而且在個人與個人、工廠、軍隊、合作社等各個層面的勞動競賽中起到引領、先鋒模范作用。村、鄉、區、縣推舉出的勞動英雄,參加各級勞動英雄大會,對于他們所給予的物質和精神上的鼓勵,也刺激帶動了更多的人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邊區經濟生產發展大潮中去。不僅如此,他們從陜甘寧邊區政府所得到的認可和授予的榮譽,提高了他們的社會聲望,如在合作運動中出現的積極分子一樣,使他們成為了中國共產黨駕馭邊區鄉村管理的基層代表和牢固的群眾基礎。
陜甘寧邊區的鄉村社會改造是為了適應戰時動員、鞏固黨對政權的領導、加強黨和民眾緊密聯系的需要。“根據各階層民眾不同的地位,不同的要求,保護其利益,改善其生活,提高其斗爭積極性”(36)李富春:《陜甘寧邊區黨的工作》,《解放》1939年第90期。。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推動女性社會角色的變動,二是對社會閑散人員的改造,三是開展社會教育運動,消除文盲,反對迷信,推進鄉村衛生工作。
在中央婦委領導下,邊區成立了婦女聯合會、婦女抗日救國會、延安婦女界憲政促進會等一系列各層級的婦女組織,并在1939年夏成立了中國女子大學。邊區婦女工作的重點放在了鄉村社會。中國共產黨認識到,“目前關于兵役問題生產問題及幫助軍隊和反對敵寇漢奸等問題的有效解決,離開廣大農村婦女的動員和組織是不可能的”(37)《關于目前婦女運動的方針和任務的指示信》,陜西省婦女聯合會編:《陜甘寧邊區婦女運動文獻資料選編》(內部資料),1982年,第50頁。。為實現女性社會角色的轉變,中國共產黨堅決取締婦女纏足,動員婦女識字。各縣以婦女聯合會組織成立放足委員會深入農村宣傳鼓動,開展了一次規模宏大的群眾性反纏足活動,取得顯著成效。通過成立婦女識字組、識字班、家庭識字組等形式多樣的學習小組,婦女識字方面取得很大成績,邊區有10%的婦女以及超過半數以上的邊區婦女干部能識字200個左右。通過組織和動員,邊區女性成為邊區生產勞動的主力軍;開始參與邊區政治生活,當選各級參議員和各級領導干部,清澗城關151名參議員,女性占27人;綏德460名參議員,女性占80人;安塞縣長邵靖華是女性,這在國民黨統治區是很少見到的;青壯年女性積極參加自衛軍,積極參與邊區軍事活動,為軍隊提供后勤保障。1941年,邊區自衛軍有22萬人,其中12%是女性(38)葉美蘭、黃正林、張玉龍、張艷等:《中共農村道路探索》,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58-563、565頁。。
延安邊區的社會閑散人員,多數來自下層社會的好吃懶做游手好閑之人。1937年的邊區,此類人大約有3萬之眾(39)王丕年:《談農村二流子》,《解放日報》1943年6月4日。。他們對社會的危害一是破壞生產,偷盜糧食、偷驢偷馬;二是敗壞良俗,煙酒嫖賭、招搖撞騙、搬弄是非;三是破壞抗戰,勾結壞人、暗藏奸細。這些人對邊區政權和團結一致抗戰局面形成了威脅。改造社會閑散人員,“是發展邊區經濟,穩定社會秩序,鞏固鄉村政權,改變舊社會遺留下來的墮落品性,保障勞動人民淳良風俗的一個重要步驟”(40)葉美蘭、黃正林、張玉龍、張艷等:《中共農村道路探索》,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58-563、565頁。。主要政策是經濟上給予幫助、精神上不歧視;辦法就是督促他們參加集體性大生產勞動。接納然后對其改造的結果是:他們不僅實現了生產生活自給自足,而且不被特務漢奸土匪所利用,消除了社會不安定因素。改善社會閑散人員的具體生活境遇,從而使這部分隱蔽的抵抗力量轉化為積極的合作力量,是社會改造的一個經典成功經驗。
文盲、迷信、不講衛生是陜甘寧邊區鄉村社會思想保守、觀念落后、生活窮困的三個主要因素,成為了當時抗戰動員各項政策落實的主要障礙。利用群眾閑暇,開展廣泛深入的社會教育成為陜甘寧邊區清除此三大障礙的方針和辦法。社會教育的組織形式包括識字班組、夜校、半日校、冬學和民眾教育館等,后來劇團、秧歌隊、社火隊、皮影隊等文化活動也陸續開展。社會教育主要是圍繞基本生活內容、基本軍事訓練和基本衛生教育等幾個方面展開。教材和課程的選編,以服務抗戰工作的生產生活常識、民族意識灌輸、抗日救國理論宣傳為主要內容。在毛澤東“加強群眾衛生工作,要做到人財兩旺”的講話推動下,邊區政府建立健全衛生防疫組織,加大衛生宣傳,培訓醫務人員,充實衛生設施,初步建立了衛生防疫的預警機制,中西醫結合,互相促進,提高醫療效果,控制了發病率,提高了治愈率,降低了死亡率,逐步改善了多年落后的衛生狀況(41)溫金童、李飛龍:《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的衛生防疫》,《抗日戰爭研究》2005年第3期。。群眾衛生工作,以公倡民辦和民辦公助為主要形式,“推動工作的主要力量是政府工作者、醫生、小學教員及其他文化工作者、勞動英雄及群眾的積極分子”(42)孫曉忠、高明:《延安鄉村建設資料》(三),上海:上海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565頁。。
社會教育過程,是中國共產黨政權對邊區鄉村社會實現控制的過程。中國共產黨通過社會教育,把民族主義觀念、國家權力意識、革命道德觀念播撒到了廣大鄉村農民思想中,以取得民眾最大認可,“使他們為把日本帝國主義趕出中國,心甘情愿地出力、出錢,志愿為中共鄉村政權提供各種保障”(43)葉美蘭、黃正林、張玉龍、張艷等:《中共農村道路探索》,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591頁。。通過越來越多的社會改造活動,邊區鄉村民眾日常生活模式、民眾心理得到重塑,政治效益和社會效益融合顯現,極大地推動了邊區抗戰動員工作。
馬克斯·韋伯曾指出三種合法性統治類型,分別是“守舊勢力”權威、非凡個人神授權威以及建立在“合法性章程”基礎上的統治(44)[德]馬克斯·韋伯:《天降之任:學術與政治》,王容芬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8年,第34、34頁。。趙鼎新認為,韋伯的三種合法性是一種理想型分類體系,傳統合法性和魅力合法性基于某種特殊價值觀和信仰,應當歸屬于意識形態合法性范疇。基于此,趙鼎新認為建立統治的合法性有三個本質的面向:第一是“被廣泛接受的意識形態”,第二是“為社會提供公共物”,第三“統治者的產生程序”。他進一步強調:“任何政權都不會把合法性完全建立在單一類型上,或者說任何一個國家的合法性來源都是這三個理想型的混合體。但是,在特定歷史階段中,某一理想型合法性會成為一個國家統治最為重要的來源,并在很大程度上定義了這一國家的性質乃至這一國家民眾的政治認知模式和政治行為特征。”(45)趙鼎新:《國家合法性和國家社會關系》,《學術月刊》2016年第8期。如果績效合法性優先,則工具理性占據重要地位,若程序合法性優先,形式理性最為重要,若意識形態合法性優先,那么價值理性在該國家民眾的政治思維和行為模式中緊跟其上。此情況堪稱“三重重壓”,對中國共產黨在邊區的治理提出挑戰。
面臨“三重重壓”下的陜甘寧邊區,在邊區治理和鄉村建設圖景上,無論是韋伯所認為的三種合法性,還是趙鼎新所定義的意識形態、績效和程序合法性這三個方面,都有所呈現。把傳統合法性和魅力合法性歸入意識形態合法性的范疇,那么趙鼎新所提出的新的三個方面理想型合法性來源所包含的內容更為廣闊和完備。中國共產黨在陜甘寧邊區的領導,創造了將抗戰動員、經濟建設、社會改造融合在一起進行社會改革的新方案。抗戰動員(包含民族解放和民主政治)對應程序合法性,經濟建設對應績效合法性,社會改革對應意識形態合法性,但也如三個合法性理論都不是純粹孤立的一樣,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戰動員、經濟建設、社會改造也是緊密關聯不可分割的,是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關系。
追求績效合法性始終是中國共產黨領導革命的第一追求,在陜甘寧邊區的治理上更為顯著。“群眾路線”的誕生將這一追求勾畫得清清楚楚。“黨必須到人民中間去發現他們的苦處、不滿和需要,然后由黨提出解決方案,按照符合人民最大利益的原則,向他們做出說明”(46)[美]費正清:《偉大的中國革命》,劉尊棋譯,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00年,第295頁。。農民是堅定的革命主體,發現并滿足農民生存需要和道德訴求是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即使是在革命理想與統一戰線辯證式工作中,這一點從未偏離。而這一點也更為陜甘寧邊區出身的本地干部所支持,高崗最具有代表性,他甚至把民主也歸于此。他說:“什么是民主?首要的條件是農民有很多小米,也就是人民有吃有穿。”(47)[美]馬克·賽爾登:《革命中的中國:延安道路》,魏曉明、馮崇義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第200頁。陜甘寧邊區不僅著力于滿足農民的需要,而且通過停止“打土豪、分田地”、減租減息、交租交息、“三三制”、精兵減政、工業商業發展照顧到社會各層面的實質利益,爭取到了邊區各階層最大限度的支持。馬克斯·韋伯曾言:“政治意味著兼用熱情和判斷力堅毅地鉆透硬木,如果沒有反復地在人間追求不可能的東西,那么可能的東西也實現不了,這是一句至理名言,全部歷史的經驗證明了它的正確。”(48)[德]馬克斯·韋伯:《天降之任:學術與政治》,王容芬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8年,第34、34頁。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熱情和毅力領導陜甘寧邊區經受住了種種考驗,為抗戰建國事業發揮了支柱和引領作用。
陜甘寧邊區在一定時間內一定限度內以不平衡辯證法式思維重構區域資源總量控制框架,這是中國共產黨在邊區治理中的核心創舉。在“三重重壓”下,中國共產黨應對復雜多變的情勢作出了適應性、創造性、高效率的回應,逐漸從一個帶領農民革命隊伍野蠻生長的在野黨成長為了一個懂建設、會治理的現代化執政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