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梅
(紅河學院人文學院,云南蒙自 661199)
國內的村史館建設熱潮,是近年來在新型城鎮化建設、鄉村振興戰略、脫貧攻堅、美麗家園建設等黨和國家的重大戰略方針政策的推動下而興起的。本文試圖對關于村史館的研究進行系統梳理。通過對“中國知網(cnki.net)”期刊論文文獻中關于村史館的國內研究進行統計分析與研究內容評述,試圖呈現出村史館(室)理論研究的數量特征和研究流變,進而展望該研究的趨勢。
2013年的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提出“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這一關于“記住鄉愁”的要求成為各地建設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的指導性意見。2016年國家檔案局發布《全國檔案事業發展“十三五”規劃綱要》,該綱要從城鄉檔案與國家現代治理、公共服務的角度,提出各地要加強農村檔案工作,鼓勵開展“鄉村記憶工程”[1]。
從村史館的具體建設實踐上看,呈現從北京市開始,全國紛紛跟進的態勢。2012年北京《“十個一”工程建設農村文明新生活》要求“將為每個行政村配備一個鄉情村史陳列室”[2],之后的七年間,北京市建成鄉情村史陳列室近三百個[3]。后來,各省、市地區份紛紛開展鄉村記憶工程,村史館猶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比如,江西省從2012年以來的以文化名鎮名村和傳統文化村落為重點,分期分批開展的村史館建設工作,山東省2014年起開展的“鄉村記憶工程”,福建省2015年開展的“鄉村記憶檔案”示范項目,2017年山西開展的“鄉村文化記憶工程”,2018年浙江實施的“鄉村記憶工程”,2018年貴州仁懷啟動的鄉村記憶工程建設,四川省2019年實施的“鄉村記憶工程”等。值得注意的是,在西南邊疆的“少老邊窮”地區,村史館也屢見不鮮。比如,云南省紅河州走出了一條“物質與精神”雙脫貧的路子,其中的村史館建設,極大地激發了脫貧攻堅中的內生動力。2018年紅河州印發《關于開展村史室建設的指導意見》以來,以點帶面地建設具有“存史、資政、育人”的村史館、村史室、村史墻,達到傳承文明、記錄歷史、凝聚人心、啟迪后人的目的[4]。可以看出,鄉村記憶工程主要是從東南部經濟發達地區向經濟發展程度低的西南部地區擴展開來,從鄉愁消失快的地方向鄉愁消失慢的地方蔓延。但總的來說,隨著新型城鎮化進程加快,東部、中西部地區都亟待“留住鄉愁”。“鄉村記憶工程”成為“記得住鄉愁”“留得住鄉情”的載體工程。
與此同時,有必要將村史館與中國農村、城市中現有的其他公共文化機構(設施)區別開來,從村史館與農村祠堂、城鄉空間中的檔案館、博物館、方志館的異同中把握村史館的邊界。

表1 村史館與其他公共文化設施的異同
至此,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村史館是承載著新時代中國特色鄉土文化的農村公共文化服務設施,是一種在城鎮化背景下對“鄉愁”的記憶,是現代性的產物。本文所指的村史館,可以視為:坐落在村落中,以文字、圖片、實物為中介,主要展現村落的歷史、文化、經濟、社會狀況等村史村情,兼具收藏與展陳、教育與娛樂、保護與傳承等功能的農村(社區)公共文化設施,其核心價值是文化價值,同時又具有社會價值,有限的經濟附加價值[5]。從名稱上看,各地叫法不一,有的地方突出其“檔案、博物與歷史”特征,稱為村史館(室)、鄉村博物館、村史檔案館(博物館、陳列室、陳列館、展覽館),有的地方又突出“情”,稱之為鄉情陳列室、鄉愁記憶館、鄉村記憶室等。
以“‘村史館’或‘鄉村博物館’”為檢索的主題詞,在中國知網數據庫進行檢索,將檢索到的254篇中文文獻作為分析的原始數據來源。之后,對文獻計量數據進行了數據清洗,以便剔除無關數據。以“是否為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相關學術研究”為標準,剔除主題不突出、學術性不強的文章后,得到 157篇中文文獻。
數量上看,國內關于“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的157篇文章“年度—數量”分布如圖1所示。上世紀60年代,在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我國部分農村地區就開展了村史館建設[6]。改革開放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學界對此僅有零星研究,直到2010年前后才逐漸增多,2018、2019年達到研究高峰,村史館研究熱度持續升溫,究其原因與前文所述的2013年前后遍地開花的“鄉村記憶工程”有關,反映出村史館研究具有政策導向、實踐導向的特征。

圖1 國內村史館研究的“年度—數量”分布(1963—2020.8)
質性上看,國內研究主要從以下視角展開:
一是關注村史館、鄉村博物館這一類鄉村記憶空間的物質性,從建筑設計、展陳空間等展開研究。村史館首先作為一種物理性的存在空間,或為一棟建筑,或為一間房屋,首先必然涉及到如何選址、設計、材料選擇、施工標準、展廳設計和功能區分等問題。李群、李文浩等[7]基于鄯善縣麻扎阿勒迪村“歷史文化名村”的背景,對村史館、藝術驛站及新農村生土民居示范區三項生土建筑群進行設計研究,探索空間、結構、材料、經濟、環保等要素下的地域鄉土民居建筑設計的基本模式。
歐陽勇鋒、馮汝榕[8]以廣西田東縣遠街村史館為例,探討鄉村建設中如何對物的改造和利用,達到保護歷史文化的目的,具有環境友好特點。周一鳴[9]分析了如何通過功能定位、基調確定、情境營造、數字增強的設計思維來對蘇南鄉村客廳進行設計。王桉[10]以武家嘴村史館展陳設計為例,關注設計師如何構建展陳空間與觀者之間主題情感傳遞的橋梁。這些研究為村史館的設計和施工建設提供了基礎保障,也成為后續研究的重要基礎。
二是關于鄉村記憶空間的內容研究。村史館、鄉村博物館首先作為一種空間存在,并非是透明的、純粹的空間,它所承載的是鄉村的歷史在這一空間中的敘事,鄉村檔案成為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空間敘事的主要方面。鄉村檔案包括村莊的歷史、經濟、地理、文化以及社會風俗等資料。按照常見的分類,可分為文書檔案、遺產檔案、生活檔案、民俗檔案、生產技術檔案等等,包含文書、口述史、圖像、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生活資料、藝術品等物品。這些鄉村檔案構成了鄉村記憶空間的內容,具有可讀性、可視性,有第一手資料的功能,在空間中成為一種可參觀、可凝視的文化,在觀看(gaze)中完成了鄉村文化的傳播與再生產。2017年11月23日,國家檔案局、民政部、農業部聯合發布《村級檔案管理辦法》,指出了鄉村檔案工作的建設方向,其中第六條規定:“有條件的村應當設立專用檔案柜和檔案庫房集中管理檔案。”[11]這一政策使得關于鄉村振興戰略下“鄉村記憶工程”的研究更加注重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的農村檔案功能、效用。有學者認為“鄉村記憶工程”建設是檔案文化建設的重要內容,要彰顯檔案的原始記錄性[12]。并提出活化鄉村檔案的對策,如構建集保管與展示雙功能于一體的多元鄉村檔案保管場所,如村史館、鄉村記憶館等[13]。
三是關于村史館空間作為中介、媒介,及其社會交往進行研究。在列斐伏爾的空間社會理論中,空間是一個中介,即一種手段或者工具,是一種中間物和媒介[14]。在筆者對云南蒙自地區的村史館進行田野調查中發現,村史館除了政府機構、學校師生中的人員前往參觀,在日常運營中,往往門庭冷落。如何讓陳列館變成可供游客親身體驗館,促進交往,發揮中介作用,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一些研究從交往角度出發,研究村史館在旅游、教育、鄉村治理、鄉村建設、扶貧、政府職能發揮等場域中的連結與交往。廖國一[15]以海南省五指山市沖山鎮歷史名村番茅村的設計為例,提出建設觀光型鄉村博物館,保護和發展傳統特色產業和文化旅游業的策略。周曉冀[16]在博物館學的視域下,分析了山東泰安鄉村博物館的規模、分類、文旅資源開發升級,提出“旅游+鄉村博物館”的新業態。楊宗友[17]分析了云南省祿勸彝族苗族自治縣48個村委會的村史館,如何為當地教育服務。季晨[18]對蘇南農村博物館的教育功能進行了詳實的論述,提出農村博物館不能局限于館內參觀模式,可建設“流動博物館”將鄉村文化傳遞更廣。戴康[19]以上海曹楊新村村史館的創新實踐為例,提出實現村史館的有效治理需要開發空間的社會性、拓展空間的文化性、建構空間的政治性,未來村史館應使之在基層公共文化服務與社會治理創新中發揮更積極的效用。
四是關于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的價值凝練與文化表征研究。鄉村的某種精神價值在村史館這一歷史記憶空間中得到高度提煉。或是成為地方文化的象征,或是成為家國層面的精神文化,成為黨和國家的紅色文化象征。一些研究突出村史館的“鄉愁”。“鄉愁”是內心深處一種對家鄉、對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的記憶、懷念與向往,是內心深處的一種精神需求。事實上,“鄉愁”中“愁”的是一種日常性、地方性。陜西省韓城市的村史館串聯起農耕文化基因片段,再現了古老村落的歷史風貌和獨特文化,喚醒了埋藏在人們內心深處的濃郁鄉愁,探索了鄉村優秀傳統文化將以何種形式“活在當下”[20]。另一些研究突出了村史館成為黨的意識形態在鄉村的表征,形成鄉村記憶的符號。云南的一位老科技工作者李文云[21]提出過大力興建村史館以傳承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建議。陳錦的《突出三大獨有特色 打造黨建宣教品牌》(2018)、馬曉玲的《淺議檔案文化在農村思想道德建設中的作用》(2018)、孫金濤的《傳承紅色基因 強化黨性教育》(2019)等研究皆呈現出村史館可以成為黨性教育、思政建設、紅色文化教育的基地,傳播的是黨的意識形態,表征的是國家意志和共同體意識。
五是關于村史館的空間反思研究。這些反思體現在生態學視角的反思,對鄉土文化重建的反思,對鄉村治理的反思等。反思性是對人類活動特征的界定。在現代性的反思性中,社會實踐不斷被新的認識檢驗和改造。人們反思性地運用知識從而建立、拓展了社會實踐的每一個領域,甚至包括反思本身[22]。博物館屬于現代性的代表物之一,我國的村史館也屬于中國城鄉社會現代化發展過程中的一個產物,對其進行社會科學的反思性研究顯得尤為必要。呂永明[23]對鄉村記憶展開反思,提出要主動保存鄉村記憶,融入檔案記憶系統工作,從而避免城市化、生產生活變化對村落的侵蝕。魏志龍等[24]反思了精英式的博物館和鄉土式的村史館差異,指出村史館建設要適應新的遺產概念,不再局限于藝術價值+歷史價值的古典文物概念,同時要注意發揮村史館的“社區”性,加強村民參與和村民自治。姜春康[25]發出莫讓鄉村景觀熱成新“形象工程”的警惕。季晨[26]從“物”“人”“環境”三方面存在的問題進行了反思,提出了蘇南農村博物館的可持續發展策略。陳忠[27]關于涂層策略如何通過“外觀套用”“表層覆蓋”“道具仿真”“移情嫁接”“修辭外套”的方式對空間生產、社會發展、人類文明產生危害的論述也十分令人警醒。
在定量與定性分析的融合評述之后,本文從空間理論的角度總結歸納出村史館的五個研究視角:一是關注村史館、鄉村博物館這一類鄉村記憶空間的物質性,從建筑設計、展陳空間等展開研究;二是關于鄉村記憶空間的內容研究;三是關于空間作為中介、媒介,進行社會交往的研究;四是關于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的價值凝練與文化表征研究;五是關于村史館的空間反思研究。當下我國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的研究具有時代性、政策性。相當一大部分研究以當前黨和國家的鄉村振興戰略等戰略目標為抓手進行對策研究。從數量上看,已有文獻數量在不斷增多,視角不斷豐富,但也存在一些問題。具體來說,有以下幾點:
一是經驗、案例描述多,理論抽象不夠。村史館研究更多著眼于如何建設、建設哪些內容、取得哪些經驗和效果等現實問題上,關于村史館理論概念的創新不足。此外,案例描述多為以某一地方某一個案例為主,缺乏不同地理區位、不同村史文化的案例對比,跨地區的村史館比較研究較少。今后的研究可以從加強跨地區案例研究入手,實現村史館研究的理論和概念創新。事實上,在中國廣大的農村地區,南北縱橫文化有差異也有相同之處,通過跨地區村史館研究,也有助于推進農村文化理論研究的中國創新,從而更有效地從歷史文化入手,助推鄉村文化振興。
二是鄉村建設的中國模式理論創新不足。從國際上看,上世紀一些國家的鄉村建設運動已經有了較為成熟的理論基礎,如日本的造町運動、韓國的“新村運動”、德國的“鄉村更新運動”、荷蘭的“農地整理與鄉村景觀美化運動”等。但中西方政治經濟體制差異決定了難以用西方理論闡釋、解釋中國問題。西方的一些晚期資本主義理論無法很好呈現和解釋鄉土中國的問題。如何讓村史館講出新鄉土中國的故事,形成村史館、鄉村博物館的中國模式亟待理論創新。未來研究應當面向中國國情,以中國現階段的社會主要矛盾為基準,在借鑒國外經驗的同時,實現鄉村建設的中國本土理論創新。
三是面向未來的引領探索少。目前鄉村記憶館的研究多為對已有實踐經驗的歸納、描述,時間上滯后于發展,屬于面向過去的時間維度,缺乏科學預測未來的可行性探索,引領未來的鄉土文化振興實踐。換句話說,若能提出可行的村史館、鄉村博物館建設以引領新鄉土中國之政策,是極富價值的重要研究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