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臣
天水江二重奏
那時候,一寫下“天水江”
天生的狹隘,就讓我重心偏移
最終
擦掉“江”字,只保留天水
我的出生地,像個斑塊
永遠沉積在血管里
血液,化作天水江的支流
時間,又把天水變成
一串波紋,留在故鄉(xiāng)擴散的倒影里
有時,我坐在夢中的江邊
聽西北風亂吼秦腔
尾音拖得老長
有時畫好臉譜,卻在老家村口徘徊
找個熟人,唱本地的采茶戲
一名漿紗工的愛情
工齡最長的漿紗工
不想換工作,獨身終老
人人都知道,他處過幾個
女朋友,都在猜想
他的擇偶標準,可他閉口
不提,前女友也不肯說
直到他離世,人們才敢
撬開柜子上的銅鎖
一排不同尺寸的老式繡鞋
似乎在等候
一雙合適的小腳
那件夏布女衣的輕柔
高貴,無法掩蓋
殘留的污漬
還有古龍香水和體味
它的款式,往后推五百年
恰如從分宜出土
并擺放在博物館的那件
毛衣女:故地重游
又過三百天,天庭放假半天
我獨自來到仙女湖
這一次,穿上水杉的衣裳
守在林子最外邊
湖面是另一片天,適合
邀請白云
與晃動的倒影共舞
適合空容納空
有位老人,坐進我的陰影
望著一對戀人的背影
回憶往事,或者只是發(fā)呆
皺紋線延長,飽含
熟悉但叫人難以揣摩的深意
時間背著沉重的殼
順著往事的枝葉向外爬行
比我的陰影更加緩慢
只有從小鳥嘴角掉下的種子
觸地發(fā)芽。眨眼間
就長成我不認識的大樹
我正想返回
陰影將我重重包裹
眼前的一切還原成
一張單線條的簡筆畫
吞噬
一個太陽,從空中誕生
另一個浮出海面
空中的太陽,越長越飽滿
海面的,越轉越清晰
一朵云囚禁一個太陽
另一個太陽吞下廣州灣的整條船
當烏云釋放出太陽時,另一個
太陽緊接著,吐出那條船
烏云誕生的那一個太陽
吞噬地面黑暗,卻無人知曉
我的眼睛吞噬這兩個太陽
把他們變成,體內(nèi)獸群的頭顱
習慣
他獨坐一整天,終于看清
一株豆科小苗頂起臀部,再緩慢
伸直腰板。他喜歡這種暗力
佩服它用柔軟撬開地殼后
軀體還不會受一丁點兒皮外傷
這讓他想起,年輕的父親
長時間勞作后挺身,一邊盯緊落日
一邊盤算剩余的勞動量
坡地種了一茬又一茬的黃豆
最后在記憶里荒蕪了
門前的刺槐,頂著空喜鵲窩
像一個不可企及的愿望
它早已高過屋頂
指向目力所及的邊界
久不耕種的父親,身影變短
成天弓背。日落而息的
習慣,卻一點都沒有改變
責任編輯惠靖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