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小貓的愛情

柳桂萍

整個夏天，豆小貓在窗前做著相同的事情，望著窗外的景色和窗戶的護欄。護欄上圍著紗窗，從暗色的細密的格子里看窗外，行人、樹木、隔欄外的鳥都帶有一種陌生和恐怖。豆小貓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兩只耳朵豎立著，像只小狼狗，警覺人世間的變化。彩云正從天空由遠到近，豆小貓伸長了脖子，但他只能看到這里，他和世界的接觸只有窗前。

很久以來豆小貓羨慕一只狗，當窗前經過被主人牽引的狗漫步在人行道上，他便有一種渴望，想象那只狗是自己，和主人嬉戲，吸吮大自然的味道以及散布在周遭的讓他興奮不已的氣息。可他不是狗，他只能通過幻覺喚醒自己，認清狗和貓的區別。

主人不在家，豆小貓環顧四周，屋內安靜得只有心跳。他簡單地吃了幾口貓糧，重又回到窗前那張厚厚的毛毯上，不一會兒便打起盹來。豆小貓夢見窗前經過一只小橘貓，淡黃的毛發披散在耳邊很可愛，她叫可可，對豆小貓說很高興認識你。豆小貓伸出手想和可可握手，可惡的紗窗擋住了接觸，紗窗被太陽曬得滾燙，豆小貓說，別，別過來。可可驚訝地縮回了手，瑟瑟地蜷縮在紗窗對面，密集的小孔反射在她的身上，像鋪滿了罪惡的靈魂，誤入禁區。豆小貓一個寒戰醒了，窗外陽光明媚，樹葉瘋長吹著口哨在屋前晃蕩，仿佛這個夏天只屬于它們！豆小貓揉揉眼睛找尋夢中的可可，紗窗前只有風，和風吹落的夢。

豆小貓責怪那頁紗窗，能看到對面卻又走不過去。主人卻說，讓他乖乖在家不要再惹禍。

豆小貓怪自己不該跑出去，踩壞了鄰居家的花盆，花盆里的蘭花草折斷，花盆摔碎，同時一個上了歲數的女人摔倒在地，她在喊：“是誰家的貓，抓住他！我的花啊，我的花！”

豆小貓想去道歉，可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女人被抬上救護車他才知道，她怕貓。豆小貓不知她怕貓什么，可能她的心臟太脆弱了。豆小貓怕老女人了，每次回想起那聲喊叫，便渾身不自在，委屈無處傾訴。豆小貓也替主人委屈，主人因此被鄰居責怪，說她怎么養賊溜溜的貓。主人去醫院探望女人回來眼圈紅潤，她遭到了拒絕，說她身上帶著無數的細菌，能讓傳染病蔓延。主人回到家，把窗戶用紗網圍住，把豆小貓圍住，也用圍巾把自己圍住。

夏日生長的藤蔓分支出星夜里的淚痕，女主人抱著豆小貓，她說該給豆小貓找個伴了，她不在家，豆小貓很孤單。豆小貓想和主人說夢中的可可。沒等他開口，一顆淚珠滴落在他的鼻尖，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像結晶的鹽粒咸澀苦楚，豆小貓知道主人和他一樣孤單。豆小貓想起主人好久沒有和鄰居家的哥哥說話了。鄰居家的哥哥是喜歡主人的，每次看見豆小貓還會上來摸他，可他的媽媽太討厭貓了，討厭到想要搬家，來遠離主人。

豆小貓不能在這個時間和主人說可可。他向主人的懷里靠了靠，用他微弱的關懷對主人說，還有我在。

安靜的夜晚，星河璀璨，晚風溫柔，音響反復播放著輕音樂，每一個音符像小鹿撞擊心間，拍打著孤單的主人和豆小貓的思想空間。

豆小貓喜歡這個時刻，只有主人和他。

這時門外的敲門聲打斷了音樂。主人打開門，是鄰家哥哥，他好像站在門外很久了，以至于腳掌粘在地面，身體僵直在主人面前，他懷中抱著紙箱，他一動，紙箱里有梭梭響聲。

“是你？快請進。”主人說。

主人從驚訝到驚喜，從驚喜到驚動豆小貓。鄰家哥哥走進屋，從紙箱里抱出一只小貓，豆小貓張開嘴巴，他看見是可可，可可也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怎么會這么巧？鄰家哥哥能通夢嗎？

“你上次說給豆小貓找個伴？想要一只小橘貓。”鄰家哥哥說。

豆小貓忽然明白主人和他說過同樣的話。主人含羞的樣子已經在回答，無意得到有意是最好的認可。可可從夢中來到現實，讓豆小貓意外感動。他不用站在窗前，透過紗窗遙望思念的小橘貓，也不用在孤單的房間和影子說話。他把毛毯分給可可一大半，他和可可依偎在一起，像老情人一樣黏膩。

鄰家哥哥將視線轉移到窗前，驚叫：“是你養的蘭花嗎？”蘭花是主人去山中挖回來的，她找遍了山野，才發現一株孤孤單單立在石階邊緣的蘭花。這是為鄰家哥哥的媽媽尋的。主人細心地養著蘭花，希望把花培育成女人喜歡的樣子。

“是的，不知跟您母親的花一樣嗎？”主人的眼圈泛紅。

“別怪我媽媽，她對蘭花有情結，那是我爸爸給她的定情物！爸爸走了好多年……”鄰家哥哥的眼圈泛紅。

蘭花自從開了一朵，就再也沒有停止過開放，主人把蘭花移植到各式花盆里，擺滿了窗臺。她喜歡聽鄰家的窗口傳來歌聲：

蘭花花呦一山坡，

蘭花花開了一朵朵，

十八歲的妹子呦，

被哥親了一口口。

蘭花花呦一山坡，

蘭花花開了一朵朵，

妹妹拉著哥哥的手，

一輩子一起走。

歌聲停止，一陣嗚咽聲，讓主人措手不及，她急忙朝著窗外喊著：“阿姨，是我不好，是我打壞了您的蘭花。我知道我養的蘭花不是您的蘭花，可我……”

哭聲停止，安靜的窗口把酷熱降至冰冷。主人呆愣在窗前，看著那頁紗窗，紗窗沒有回答，蘭花沒有回答。

一陣緊促的敲門聲，主人跑去開門，門外是鄰家哥哥的媽媽。她眼角的淚水沒有擦干，新的淚水又溢出，微笑著像帶著露珠的蘭花。

豆小貓拉著可可的手，學著她倆的樣子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