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華 強
(重慶師范大學 教育科學學院,重慶 401331)
2019年10月,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把“堅持和完善黨和國家監督體系,強化對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作為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之一提了出來。2021年1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屆中央紀委五次會議上要求:“把完善權力運行和監督制約機制作為實施‘十四五’規劃的基礎性建設。”2022年6月1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政治局第四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加強對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確保權力不被濫用。”2022年10月16日,黨的二十大報告再次強調:“健全黨統一領導、全面覆蓋、權威高效的監督體系。”時任中央紀委駐教育部紀檢組組長王立英指出:“加強高校權力運行監督,加強權力運行機制建設,確保權力規范高效地運行。”[1]這充分說明黨和國家高度重視高校內部權力制約與監督問題。
梳理文獻發現,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外學者就高等學校內部權力的結構體系、基本特性、運行規律、制約途徑等問題作過深入研究,為本領域研究作出了重要貢獻。如關于高校內部權力的構成,學者們提出了二元權力說、三元權力說、四元權力說、多元權力說等觀點。謝安邦、張玨、眭依凡、秦惠民、周潤志、張德祥、閻亞林等分別從不同維度探討了高校內部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關系。張德祥還出版了專著《高等學校的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劉亞敏認為:“大學內部有教師、管理人員和學生三大主體,由這三種權力主體派生出學術權力、行政權力和學生權力三種權力。”[2]劉獻君則認為,高校組織中存在政黨系統、行政系統、學術系統、社群系統四大系統,相應地,它們分別擁有政治權力、行政權力、學術權力和民主權力四種權力[3]。伴隨著高校自主權的不斷擴大,人們逐漸認識到高校內部權力制約與監督的必要性。如別敦榮認為:“自律與自主是矛盾的統一體,相克卻又相依存,沒有自主權的辦學是一種無活力的辦學,僅有自主而沒有自律的辦學則是無序混亂的辦學。”[4]馮向東指出:“學術責任和對權力的監督與制衡,是高校權力正常運行的必備條件。”[5]畢憲順警示:“中國大學的失范行為不僅僅反映在行政權力方面,更為隱蔽地還表現在學術權方面。”[6]劉獻君指出,大學權力需要建立分權制約、文化制約、權利制約、制度制約和程序制約等機制[3]。張德祥則認為,高校內部權力運行制約與監督主要包括“權責、程序、透明、監控、問責”五大核心要素[7]。另外,崔延強研究表明,要徹底解決高校權力異化問題,根本的辦法在于規制,必須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牢籠。謝凌凌主張從優化學術組織、強化法理規約、完善學術評價、建立學術身份退出機制等方面規約學術權力。李洪修認為,防止高校內部權力失范的有效途徑是確保權力運行程序化,主要包括:程序合法化、程序科學化、程序民主化等。但是,在當前我國高校自主權相對貧弱的社會背景下,學術界更多關注的是如何擴大高校自主權,怎樣保障高校自主權的落實,而高校權力的制約與監督并沒有引起各方的足夠重視,相關領域研究總體薄弱。本文擬以我國現行相關法律法規為主要依據,全面梳理我國高校內部權力構架,系統論證高校內部權力制約與監督的緊迫性,旨在形成有權有責、用權擔責、濫權追責的制度安排,構建科學、有效的高等學校內部權力制約與監督機制。
要構建權責清晰、運行規范、監督有力的高校內部權力運行機制,前提是明確高校內部權力的基本架構。雖然學術界對這一問題的看法存在分歧,但是我們認為:高校學生享有的更多屬于“權利”,如專業選擇權、教師選擇權、教學評價權等,而非擁有某種支配地位和強制性質的“權力”。高校首先是一個學術機構,從事學術活動,但學術活動的有序展開離不開行政人員的專業保障;大學還是一個教育機構,解答培養什么樣的人、如何培養人以及為誰培養人等與政治使命息息相關的問題。所以,我國高校內部權力主要包括以各級學術委員會為中心的學術權力、以高校校長為首的行政組織掌握的行政權力和以高校黨委書記為核心的政黨組織擁有的政治權力,學術權力、行政權力與政治權力共同構成了我國高校內部權力的基本形態。
大學與學術相伴相生,如紐曼把大學描述為探索普遍學問的場所,洪堡認為大學的核心是發現知識,弗萊克斯納主張大學的本質就是發展純學術,赫欽斯則將大學形容為理智社團,蔡元培表達了相似的觀點:大學是研究學理的機關,大學為研究純粹學問之機關。大學起源于人類求知的本性,產生于人類探索世界的欲望。大學自誕生之日就擔負著創造和傳播高深知識的使命,由于高深知識具有深奧性、前沿性和專業性等特征,只有經過長期學術訓練的專家才能夠準確理解它的內涵,因此,應該由學者決定學術活動中的事宜。美國高等教育專家伯頓·克拉克把它描述為:“學者的專門知識是一種至關重要的和獨特的權力形式,它授予了某些人以某種方式支配他人的權力。”[8]121學術權力正是學者基于其專業背景和學術水平,對學術事務和學術活動所擁有的控制權。學術權力源于專業成就和技術水準,而非行政級別,學術權力行使的依據是“技術權限”,并非“官僚權限”[9]。為了保證學術活動的嚴謹性、科學性與公正性,學者的判斷不應受到政治、經濟或宗教等外在因素的干擾,只服從于真理標準。《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以下簡稱《高等教育法》)第四十二條對學術權力行使作了原則性規定。高校學術委員會主要履行以下職責:學科建設與專業設置審議,教學與科研成果評定,學術糾紛調查與處理,以及學術不端調查與認定。2014年1月,教育部審議通過的《高等學校學術委員會規程》進一步明確:高校的最高學術權力機構是學術委員會,學術委員會擁有學術審議權、學術評定權、學術決策權和學術咨詢權。高校要健全學術管理制度,尊重并支持學術委員會獨立行使職權。然而,在我國高校學術權力不斷膨脹的時代背景下,學術權力正逐漸從缺位狀態演變為越位狀態,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關系已經由原來對立與矛盾的“顯性沖突”過渡到交融與重疊的“隱性勾連”。呈現學術組織官僚化、學術資源私利化、學術圈子同盟化、學術風氣庸俗化以及學術管理市場化等權力尋租與異化趨勢,這類現象值得我們關注和警惕。
雖然大學以學術為中心,但學術活動并不是能夠自發開展的。隨著高校規模的擴大,職能的增加,必然要有專門的機構來處理大學紛繁復雜的日常事務以保障學術活動的順利推進,高校隨之也就由純粹的“學術共同體”演變為“學術—行政共同體”。于是,大學作為學術機構相較于其他社會機構的重要標識,就是擁有學術權力與行政權力的二元權力結構。高校行政權力是以校長為權力行使主體,以金字塔型等級結構為權力構架,以追求效率和秩序為主要目的,以組織成員對組織規則的高度服從為標志的權力形態,其合法性來源于法律法規的明確授權和組織部門的正式任命。《高等教育法》第三十條明確規定:高等學校成立之日就擁有法人資格,校長不但是學校的法定代表人,也是學校教學、科研和相關行政事務的負責人。《高等教育法》第四十一條對校長職權作了清晰的界定,高校校長全面負責教學、科研和行政管理工作,依法行使以下職權:(一)制訂學校規章制度與發展規劃,統籌推進學校工作方案;(二)組織開展教學、科研和思想政治教育活動;(三)推舉副校長人選,商議學校內部機構設置方案,任免學校中層干部;(四)擬訂和實施學校人才方案、落實重要人才政策和重大人才引進計劃,依法聘任與解聘學校教職員工;(五)負責學生學籍管理并實施獎勵或處分,開展招生和就業工作;(六)規劃與實施學校重大基建工程,制訂與公布年度經費預算方案。加強審計工作和財務公開,維護與管理高校資產;(七)履行法律法規和學校章程規定的其他職權。《高等教育法》同時要求,高校校長主持學校常務會議或者校長辦公會議,討論決定前置條款中的有關事項。該條款顯示校長權力的行使應該遵循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不是個人權力更不是專制權力。以校長為權力中心的行政權力體現了科層制組織的基本屬性,然而,科層制在保證機構高效運行的同時,又不同程度存在繁文縟節、形式主義、對外部反應遲鈍等弊端。高校作為由教師、學生和行政人員所組成的利益共同體,各利益攸關方都應有參與決策的權利,都應有表達自身訴求的機會。因此,高校需要優化內部管理模式,穩步推動組織結構扁平化,實現權力重心適度下沉,構建多元利益主體共享高校治理權的權力格局。
現代高校早已不再是遠離世俗喧囂的象牙塔,它已經步入社會的中心。高等教育涉足社會事務愈是深入就愈需要用政治眼光去看待它。“當高等學府卷入日常生活的時候,必然會遇到如何確定目標和如何行使權力來實現這些目標的爭論,而這些爭論自然具有政治性。”[10]15布魯貝克曾作過比喻:“就像戰爭意義太重大,不能完全交給將軍們決定一樣,高等教育也相當重要,不能完全交給教授們決定。”[11]32伴隨高校成為現代社會的軸心機構,其政治化傾向勢不可當,于是高等學校內部逐漸產生了政治權力。“在世界上大多數國家,高等教育都成為中央政府的組成部分,高等教育的性質實質上取決于中央各部門的性質,受到政治權力的顯著影響。”[8]133政治是國家意志或政策的表達,行政則是國家意志或政策的執行。我國高校政治權力是中國共產黨領導權力在高校的延伸和體現,用于保障黨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在高校的貫徹和執行。《高等教育法》第三十九條明確規定,我國高校實行黨委領導的校長負責制。2021年2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審議《中國共產黨普通高等學校基層組織工作條例》時重申:“必須毫不動搖堅持和加強黨對高校的全面領導,不斷加強和改進高校黨的建設。”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辦好我國高等教育,必須堅持黨的領導,牢牢掌握黨對高校工作的領導權,使高校成為堅持黨的領導的堅強陣地。”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高校思想政治工作會議上明確要求:“黨委要抓好政治領導和思想領導。政治領導,就是要保證高校正確辦學方向,保證黨的領導在高校中全面發揮作用;思想領導,就是要掌握高校思想政治工作主導權,鞏固馬克思主義在高校意識形態的主導地位,用科學理論培養人,用正確思想引導人,保證高校始終成為培養社會主義事業建設者和接班人的堅強陣地。”然而,理論界至今還有少數人認為高校是純粹的學術性機構,學術權力才是高校內部的基本權力,行政權力是輔助性的。高校內部不存在所謂的政治權力,高校應該減少甚至排除政治因素的干擾,現實中也不同程度地存在“淡化”“弱化”“虛化”黨的領導的錯誤言論和觀點。因此,我們必須全面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不斷改進高校黨建工作,加強黨對高校的全面領導。
我國高校內部權力主要包括決策層面的政黨領導權力、執行層面的行政管理權力和知識層面的學術判斷權力。為了保證高校和諧、健康、良性發展,高校內部需建立職責明確、分工合理、監督有力的權力運行體系,需要構建三者相互協調、彼此制約的權力金字塔結構。但在實際運行過程中,由于權力固有的負面作用和擴張本能,高校自主權的雙重屬性和特殊地位,導致高校內部權力運行的制約與監督機制嚴重缺失,權力濫用行為和權力失范現象時有發生。
雖然理論界對權力的內涵眾說紛紜,各執一詞,但學術界大多認同,權力的本質就是某一主體制約或影響其他主體的能力,權力具有普遍的約束性、特殊強制性、單方面意志屬性等特征。權力是所有機構發展與壯大的必要前提,也是一切社會安定與和諧的基本保障。德國思想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指出,只有借助某種形式的權力,組織才能實現其目標,組織才能由混亂變為有序。如果缺乏權力依托,組織的生存都岌岌可危,更妄談組織的長盛不衰了[11]141。然而,權力運行遵循的基本邏輯是:不受約束的權力容易導致權力濫用。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說過:“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使用權力一直到遇到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12]154德國歷史學家弗里德里希·邁內克(Friedrich Meinecke)認為:“一個被授予權力的人,總是面臨著濫用權力的誘惑,面臨著逾越正義與道德界限的誘惑。”[13]347英國行政法學奠基人威廉·韋德(William Wade)表達了相似的看法:“所有自由裁量權都不可避免地會被濫用。……無約束的自由裁量權的整個概念是不適宜于為公共利益而使用權力和擁有權力的公共權力機關的。”[14]26英國歷史學家阿克頓(Lord Acton)說得更為直接:“權力趨向腐敗,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15]342權力運行的悖論突出表現為:它既是真善美的助推器,也是假惡丑的繁殖場。懦弱無能的權力無法保障社會的安定與團結,不受約束的權力同樣會嚴重損害個人的名譽和利益。
《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以下簡稱《教育法》)第三十一條明確規定:具備法人資質的學校及相關教育機構,自登記注冊或者成立之日起即擁有法人資格。2021年1月1日正式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五十七條認定:“法人是具有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依法獨立享有民事權利和承擔民事義務的組織。”并將法人分為營利法人、非營利法人和特別法人。我國公立高校屬于非營利法人中的事業單位法人。《高等教育法》第三十條具體規定:高校在承擔民事責任的同時,依法享有相應民事權利。并以列舉的方式規定了高校作為事業單位法人享有的七大方面自主權,具體包括自主招生權、教師評聘權、專業設置權、文化交流權、機構設置權、學術自由權、財產使用權等。由此可見,高校自主權是指作為學術組織的高校所享有的權利,它具備民事權利的典型特征,屬于民事權利的基本范疇。然而,高校還可以根據法律法規的授予和行政機關的委托,在其特定的職責范圍內擁有自主決策、自我管理、自定章程的特殊權力。這在我國相關法律中同樣得到了體現,如《教育法》第二十八條規定的學籍管理權、對受教育者實施獎勵或者處分,第七十九條、第八十條、第八十一條對受教育者在國家教育考試中違紀、舞弊、擾亂考試秩序的處理,對受教育者以抄襲、作弊、剽竊等欺詐行為或者其他不合法手段獲取學歷證書、學位證書或者其他榮譽證書的處罰,第二十八條規定的對教職工聘任權,實施獎勵或者處分權都具有明顯的強制性、普遍約束性和單方面意志屬性,體現了行政權力的核心特征,屬于公共權力的基本范疇。
因為負面作用和擴張沖動是權力的天然屬性,所以歷史經驗告訴我們:沒有限制的自由裁量權不適合包括高等學校在內的公共權力機構。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認為:“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12]154然而,因為高校自主權具備行政權力和民事權利的雙重特性,在我國高校行政權力高度泛化,民事權利嚴重弱化的現實背景下,輿論在呼吁保障和維護高校民事權利的同時,較少關注對高校行政權力的約束和制衡。突出表現在以下三方面:首先,高校內部權力行使不夠民主。高校章程是高校依法自主辦學、實施民主管理和履行公共職能的基本準則。2012年由教育部頒布施行的《高等學校章程制定暫行辦法》第十二條規定:“章程應當明確規定教職工代表大會、學生代表大會的地位作用、職責權限、組成與負責人產生規則,以及議事程序等,維護師生員工通過教職工代表大會、學生代表大會參與學校相關事項的民主決策、實施監督的權利。”雖然絕大多數高校都陸續制訂了章程,鼓勵、支持和保障教職員工廣泛參與學校的民主管理,但少數高校章程并未對教職工參與學校管理的途徑、方式尤其是話語權重等作出具體規定,教職工的民主管理權事實上僅限于政策建議權。其次,高校內部權力監督有待改進。雖然根據《中國共產黨巡視工作條例》等相關文件規定,近年來有關部門通過聽取工作匯報、開展個別談話、受理來信來訪、調閱數據資料、召開座談會等方式先后開展了數輪高校巡察或督查工作,對于高校貫徹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全面落實從嚴治黨主體責任發揮了積極的作用。但由于學術的專業性與高深性使其遠離普通人的生活,高校權力尤其是學術權力運行具有隱秘性和欺騙性,因此,依然無法徹底根除高校權力運行失范現象。最后,高校權力運行透明化程度有待提升。雖然2019年修訂后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堅持“以公開為常態、不公開為例外”的原則,第五十五條明確規定,教育信息公開由國務院主管部門根據實際需要制定,但這一規定仍未從根本上解決高校信息公開事項不清晰的問題。21世紀教育研究院曾對教育部直屬高校信息公開情況進行過第三方評價,雖然75所教育部直屬高校信息公開程度較往年有了較大幅度改進,但依然存在公開內容未經分類,公開時間不夠及時,公開信息質量欠佳等諸多問題[16]。調查發現,目前仍有部分高校沒有設立信息公開機構,信息公開制度的制定依然存在明顯不足[17]。
權力與責任屬于孿生兄弟,缺乏約束的權力猶如決堤之洪水,沖垮正義之堤壩,帶來毀滅與災難。依靠人格修養,憑借道德自律往往很難防范權力濫用,所產生的后果大多是只行使權力,不擔負責任。根據相關統計數據顯示,近五年來,全國教育系統案件中高校職務犯罪案件就占據了約1/4的比例,基建、財務、采購、招生、后勤服務等部門和環節的案發率竟高達82%[18]。根據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通報,2020年,全國至少有35名教育系統廳局級領導干部接受審查調查或黨紀處分[19]。2022年5月11 日,教育部公開曝光第八批8起違反教師職業行為十項準則典型案例,涉及高校教師學術不端、發表不當言論等權力失范行為。因此,加強對高校內部權力的制約與監督勢在必行,構建有效的高校內部權力運行制約機制迫在眉睫。應該健全以制度制約權力、以權力制約權力、以監督制約權力、以權利制約權力等為一體的權力運行制約和監督體系,深入推進高校法治化和治理現代化。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指出:“要加強對權力運行的制約和監督,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懲戒機制、不能腐的防范機制、不易腐的保障機制。”顯然,以制度制約權力是制約和監督高校內部權力的基礎,具體而言就是構建現代大學制度。其構架主要包括以下兩大層面:首先是宏觀層面(優化高校外部治理環境):政府宏觀調控、社會廣泛參與、大學自主辦學、市場靈活調節;其次是微觀層面(理順高校內部治理結構):黨委領導、校長負責、教授治學、民主管理。2017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深化教育體制機制改革的意見》中,把建設具有中國特色、世界水平的現代教育制度作為我國深化教育體制機制改革的主要目標指向。《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明確指出,健全中國特色的大學董事會制度,不斷夯實學術委員會在學術評價、專業設置和學科發展中的基礎地位,持續發揮高校教師在科學研究、文化傳播和大學治理中的重要作用。穩步推進現代大學制度改革,不斷積累黨委領導下的校長負責制實施經驗,充分發揮高校董事會或理事會、各級學術委員會在高校發展中的正面作用。但是這些改革在推行過程中遭遇到了既得利益者的強烈抵制。面對不斷曝光的高校權力濫用現象,我們不能簡單模仿、照搬國外大學的標準和模式,而是要堅持黨的領導,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堅持為黨和人民事業服務,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傳承優秀文化,扎根中國大地辦大學,走出一條建設中國特色、世界一流大學的新路。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要求,要保證決策權、監督權、執行權既相互協調又彼此制約。不斷健全人民民主制度,創新人民民主生活,完善人民民主形式,保障人民依法行使選舉權、管理權、協商權、決策權。避免權力高度集中與壟斷,防止權力主體集決策制定者、方案實施者和過程監督者于一身。我國高等學校內部權力主要包括政治權力、行政權力和學術權力三種類型,體現了我國社會主義的政治制度,反映高校自主管理的內在需求,彰顯了高等學校的教育屬性。但當政治權力、行政權力與學術權力彼此滲透、相互影響時,也容易出現權力的缺位、越位、錯位、爭位現象。當政治權力過于膨脹時,就會導致黨政權力邊界模糊,黨政不分、以黨代政、黨委包攬一切的現象。當行政權力過于強旺時,容易加劇學術活動的官僚化,干預學術權力的正常運行。當學術權力缺乏約束時,不可避免會導致高校學霸泛濫、學閥盛行,影響學術判斷的公正性、民主性和科學性。“不管是學術權力、行政權力、政治權力,其中任何一方在學校治理中處于絕對優勢或劣勢地位,都將帶來混亂甚至災難。只有三種權力各司其職,各行其道,才能推進高校有序運行與平穩發展。否則,高校難免淪陷成為權力的角斗場。”[20]因此,健全權力制衡機制是權力平穩運行的核心。高校必須健立職責明確、責任清晰、責任可查的問責制度;采用強化職責、淡化級別、薪責相配、事職相符、能進能出、可上可下的教育職員制度;實行但凡制訂重大決策、任免重要領導、興修重大工程和使用大額資金,必須經協商決定的民主決策制度。
高校權力平穩、有序運行的關鍵是以監督制約權力。一方面,切實加強高校權力外部監督機制。各省區市黨委應通過健全巡視制度及時發現高校權力運行中存在的問題。2018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化中央紀委國家監委派駐機構改革的意見》,拉開了高校領導納入紀檢體制改革的序幕。2021年修訂的《中國共產黨普通高等學校基層組織工作條例》指出,高校紀委在同級黨委和上級紀委共同領導下開展工作,上級紀委在監督檢查、紀律審查等領域加強了對高校紀委的領導。這既強化了高校紀委的嚴肅性和獨立性,又提升了高校紀檢的監察力和執行力。另一方面,不斷完善高校權力內部監督體系。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要求,健全事業單位民主管理制度和職工代表大會制度,維護職工參與單位事務和監督領導的權利。《高等教育法》同樣明確,教職工代表大會是高校開展內部監督的重要載體,是教職工行使合法權利主要途徑,是學校實施民主管理的基本組織。然而,當前面臨的主要問題是:雖然絕大多數高校都建立了教職工代表大會制度,但由于種種原因,教職工代表大會在高校內部權力監督中并沒有發揮足夠的作用。與其他社會組織相比,高校民主管理相對滯后,監督機制有待改進。因此,修訂和完善《高等學校教職工代表大會暫行條例》迫在眉睫,如擴大教職工代表大會中普通教職工的比例、增加教代會代表參與廉政建設責任制考核評定及領導干部述職述廉活動。
李克強總理明確指出:政府一切權力來自人民、源自法授[21]。同樣,高校內部權力來自師生、源自章程。維護師生的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選擇權是推動依法治校,增強高校權力行使透明度,制約高校權力的重要保證。《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要求明確權力運行程序,落實權力清單制度,推進決策公開、執行公開、服務公開、管理公開、結果公開。《高等教育法》第四十四條規定,高校應及時公開本校辦學水平和辦學狀況等信息,接受教育行政部門監督和評估。2010年施行《高等學校信息公開辦法》明確了高校信息公開的目的和內容,公開的途徑和要求,監督和保障機制。2014年,教育部列舉了50條高校信息公開事項清單,并要求高校建立即時公開制度,完善年度報告制度,構建統一公開平臺,加強公開監督檢查。2019年,教育部要求特長生招生、財務預算和決算、校級領導干部社會兼職、因公出國等納入高等學校信息公開事項清單。2020年1月,教育部印發的《教育部關于進一步加強高等學校法治工作的意見》再次要求:“依法健全信息公開機制,加大主動公開力度,自覺接受社會監督。”高校應該認真貫徹落實黨和政府的相關規定,凡是不涉及政府機密、商業機密和人身隱私的信息,理論上都應該公開,可以優先向社會公開基建工程、物資采購等權力容易濫用的領域。要秉持公開時間的及時性與公開途徑的多樣性相協調,公開內容的確鑿性與公開方法的新穎性相結合,公開承諾的有效性與公開步伐的穩定性相統一。不斷完善校務公開制度,探索校務公開途徑,優化校務公開流程,拓寬校務公開范圍,讓高校辦學活動沐浴在法制的陽光下,不斷減少權力尋租現象,抑制權力濫用行為。
綜上所述,加強對高校內部權力的制約與監督,構建科學、有效的高校內部權力運行制約機制具有緊迫性和必要性。本文構建了以制度制約權力、以權力制約權力、以監督制約權力、以權利制約權力等為一體的高校權力運行制約和監督體系,以深入推進高校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但是,這里需要特別說明的是,高校內部權力的制約與監督并非只有上述四條途徑。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全面依法治國是國家治理的一場深刻革命,關系黨執政興國,關系人民幸福安康,關系黨和國家長治久安。”依法治校是依法治國的組成部分,是高校治理體系的核心環節。在我國逐步走向教育法治化的今天,衡量高校管理工作的好壞與成敗標準,已不僅僅體現在管理效率的高低,還要看其能否為個體權益提供必要的保障,能否為高校的有序運行提供堅實的支撐。“法治先要治官,治官先要治權,治權就是要將權力的運行納入法治的軌道。”[22]“法律對于個體權利來講是一種穩定器,對于失控的權力則是一種抑制器。”[13]290因此,以法律制約權力是制約高校內部權力的重要途徑。此外,《禮記·大學》開宗明義就講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并提出了“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品行修養的八階段。《禮記·中庸》則要求:“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即個人獨處時,也要做到表里如一,堅守底線,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要“慎獨”。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意思是說,用政令訓導人,用刑罰管束人,人們因為懼怕刑罰而服從,但是不知廉恥;如果用德行教化人,用禮法規范人,人們就會懂得廉恥走上至善之路。因此,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規約權力同樣是高校內部權力制約的重要途徑。由于受時間的影響和篇幅的制約,本文對此不再贅述,待日后再作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