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方
沭陽縣淮海劇團推出的大型現代淮海戲《山芋嬸當官》(原名《胖嬸當官》),作為江蘇藝術基金2016 年資助項目,首演以來已有數年,其間入選2018年紫金文化藝術節新創舞臺劇目,榮獲江蘇省第十一屆“五個一工程”獎和第四屆江蘇省文華獎,可謂反響熱烈,值得進一步理論總結,促進提升。
《山芋嬸當官》取材于蘇北農村一個普通村民小組家長里短的日常生活,著力塑造的是一個同樣普通的農村婦女形象,她擁有一門烤山芋的好手藝而被稱為山芋嬸。這位山芋嬸命運還不好,中年守寡,丈夫作為前任村民小組長不幸意外身故。丈夫生前上了酒廠廠長梅德的當欠下了村民10萬元山芋款,夫債妻還,山芋嬸面對精神、家庭的雙重壓力,可謂處境艱難。然而山芋嬸并未就此一蹶不振,在她的小學同學,現任村委會主任梁倉的動員和鼓勵下,她當上了村民小組長,下決心和村民一道討還欠款,闖出致富新路。劇作通過她勇闖酒廠新產品發布會,爭取副縣長的同情和支持,迫使老賴廠長償還欠款,同時發動村里婦女開起了烤山芋專賣店,由個人致富轉為帶領村民共同致富。她還為全縣失聰兒童捐資助學,巧妙調解梁倉和妻子王玉花的家庭糾紛,做自私和鬧不團結的村民咪咪嬸的思想轉變工作。更難得的是當青年大學生麥苗從城里返鄉創業時,山芋嬸果斷交班卸任,鄉村發展有了更為廣闊的未來。劇作在新成立的柴米河薯業公司開業慶典的喜慶氣氛中結束。
近年來,反映新時代農村建設是地方戲的主旋律之一,帶領村民致富的戲并不罕見,此劇在題材內容方面的最大特點便是更加突出地方特色。和稻田縱橫的江南不同,旱作尤其是山芋是傳統蘇北地區最具特色的農作物。盡管上個世紀開始蘇北地區也大規模引進了水稻栽種,但始終未能徹底改變山芋、大豆、玉米等旱作的傳統。在故事情節的設定上,編劇巧花心思,從女主人公的名號到共同致富的手段,圍繞山芋做足了文章。人們經常用“接地氣”形容文藝作品貼近生活,就這一點而言,《山芋嬸當官》的創意抓得很準,為觀眾傳遞出濃濃的鄉土氣息。
人物塑造方面,山芋嬸以其潑辣、能干和善良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編劇不是依靠說教,而是通過生動具體的典型場面安排完成了人物性格的塑造。“慶典討債”一場,山芋嬸機智混入酒廠新產品發布會,當眾揭發廠長梅德大搞慶典儀式卻惡意拖欠農民十萬元山芋款的事實,贏得在場的喬縣長支持,充分展示了女主人公潑辣、能干的一面,而她同時肯定“酒是好酒”,唱出“酒廠釀出好酒一批批”,透出她的善良和公正。這和后來她自己并不富裕卻為全縣失聰兒童捐資助學一萬元,構成了一條完整的性格邏輯線。作品中其他人物,包括始終支持山芋嬸的村委會主任梁倉、志在新農村建設的青年大學生麥苗以及關心農民主持公道的喬縣長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使是有缺點的人物,包括雖有事業心卻拖欠農民山芋款的酒廠廠長梅德、貪嘴自私的村民咪咪嬸,以及無端吃醋給丈夫和村里工作制造麻煩的王玉花,塑造得都較為成功,劇作為“替夫還債”的傳統美德賦予了新時代的嶄新色彩,充滿生活情趣和強烈的現實感是此劇取得成功的主要因素。
戲劇的生命在舞臺,《山芋嬸當官》在舞臺表演方面同樣展示了自己的特色。首先是實力強勁的演出團隊。《山芋嬸當官》會聚了劉素琴、魏佳寧、王美娟、許晴等省內外知名的淮海戲演員,其中山芋嬸的扮演者劉素琴是國家二級演員,從藝40 多年,曾在多部大型古裝戲和現代戲中擔任重要角色,并隨淮安文化代表團到韓國、中國香港等地演出。劉素琴這次在劇中飾演山芋嬸,把女主人公勇闖發布會、捐款過程猶豫難決、調解梁倉夫妻矛盾等場景展現得酣暢淋漓。對不同心境下的“山芋嬸”拿捏得很到位。劇中另一位主要角色梁倉的扮演者魏佳寧更是國家一級演員,江蘇省淮海戲非遺傳人,梅花獎獲得者。此次他在劇中甘當綠葉,飾演村委會主任梁倉,將這位始終支持山芋嬸的鄉村基層干部精明能干卻又幽默風趣、隨性灑脫的性格特征展示得淋漓盡致。其他演員也各有亮點。尤其是沭陽本土演員許晴更是全戲的搞笑擔當,把一個愛酒如命、促狹自私,本質上卻不失淳樸善良的“咪咪嬸”演得活靈活現。
在舞美和服裝造型上,《山芋嬸當官》也花了一番心血。據媒體報道:“沭陽縣淮海劇團演出有限公司負責人王美娟告訴記者,劇中所有的服裝都是按照時代特色為演員量身定做,特別是女主角‘山芋嬸’,服裝師參考了真正農村賣山芋的婦女穿的衣服,進行了一些藝術加工。”具體來說,《山芋嬸當官》的舞臺服裝服從作品的喜劇總格調,以亮色為主,冷暖相間,對比鮮明。“山芋嬸”、麥苗的服裝選用明黃、大紅和白黃相間,印滿各色牡丹的圍裙十分契合“山芋嬸”的潑辣、善良、機智果敢,純白上衣配鵝黃長褲也和麥苗的青春靚麗、充滿活力的人物形象相得益彰。相比較而言,梁倉、喬縣長的服飾則選用亮藍、淺灰,同樣契合領導干部的穩重和氣度,既接地氣,又具有舞臺美感,形成了正面、喜慶的色彩效果。
《山芋嬸當官》的舞美設計也極具地方特色,背景采用風光招貼畫的簡約形式,勾畫蘇北地區常見的白墻黑瓦民宅,樓房平房鱗次櫛比,水田樹木,錯落有致,與劇情內容、人物形象相互映襯,令觀眾如臨其境。作品同時善用燈光效果,幕起幕落間燈光的變化與跌宕起伏的情感波瀾、娓娓道來的曲折敘事做到兩兩相襯,再加上演員們對舞臺調度的精準掌控與精湛的表演,使這場鄉土故事近乎完美呈現。
此劇舞臺語言給人最深的印象是高度的生活化。前面說過,《山芋嬸當官》表現的是蘇北農村生活,淮海戲屬于典型的鄉土劇種,題材內容和表現形式決定了舞臺語言的藝術定位。顯而易見,作品的唱腔設計并不追求四平八穩,而是在注重傳承的同時注意契合當代農村的生活節奏。觀眾在沉浸于【好風光】【東方調】等耳熟能詳的淮海戲曲調之余,同時也會被兒歌“我是田間小山芋”等新曲所打動。道白方面,作品尤其注重語言與角色的地域和身份的貼合。諸如“鬼畫符”“麻子不多點子多”“咸菜瀆豆腐——有鹽(言)在先”“倒頭”“死鬼”“架架勢”“會做鄰居兩頭瞞,不會做鄰居兩頭盤”等大量的鄉言俚語的融入,與淮海戲音樂語言特有的蘇北文化色彩相得益彰,整部作品呈現出天人合一的地域特色。
從戲劇美學角度衡量,《山芋嬸當官》屬于典型的鄉村生活輕喜劇。一般來說,輕喜劇是指那些喜劇味不是很濃但會讓你倍感輕松和溫馨的戲劇作品,劇中或多或少會有一些反映當時社會現狀的情節,但氣氛并不沉重。所謂“有矛盾而不必尖銳,有沖突而不必激烈,有諷刺而不必辛辣,有歌頌而調子不必過高。”而這正是《山芋嬸當官》別具一格的美學特色。從前述分析不難看出,該劇并不專注于強烈的諷刺和夸張,也不追求過于深奧的理論說教,只是擷取日常生活中的小浪花,讓觀眾在輕松欣賞的過程中情感得到陶冶。劇中主要人物山芋嬸、梁倉以及新生代麥苗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高大上英雄形象,只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正是他們的平凡樸實構成了全劇的正能量。即使與他們產生矛盾沖突的梅德、咪咪嬸、王玉花等也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反面人物。他們身上也有缺點,但這些缺點說不上是丑陋的,他們有可笑的一面,但本性卻是善良正直的。他們的存在使得生活更加多姿,劇情更加真實和豐滿。戲劇主人公在和他們之間的矛盾沖突及其解決過程中完成了性格塑造,推進了劇情發展,舞臺形象得以確立。一句話,劇中所有人物皆為構成藝術萬花筒不可或缺的有機部分。借用一位評論家的語言,此劇最明顯的特點就是“輕松有趣,抒情隱喻”。
當然,任何藝術都不可能做到完美。淮海戲《山芋嬸當官》同樣存在著可以進一步打磨和改進的地方。首先,故事情節和場面的某些細節安排,時代感和邏輯性上有所欠缺。比如說王玉花和主人公之間的矛盾沖突起因于“第三者插足”的誤解,生活中不是不可能,但顯得陳舊老套,缺乏新意。第五場咪咪嬸在“山芋嬸烤山芋專賣店”開業當天為王玉花出頭鬧事,時機和地點選擇都不錯,處理好了也是戲劇沖突的藝術亮點,然而“毒山芋”事件的爆發卻違背了生活邏輯,因為山芋再怎么變質也不可能吃了一口就“嘴歪眼斜手爪癟”“七孔就要流鮮血”。第七場梁倉夫婦吵架乃至凳子亂舞打中勸架的山芋嬸似乎也太過火。類似情況還可以舉出一些。喜劇當然需要夸張,但夸張必須符合生活基本規律。其次,人物塑造應該注意發展中的鋪墊和平衡。如作為新生代的麥苗,代表著未來新農村建設的希望,從上場時為老賴廠長新產品發布會主持人到“柴米河薯業有限公司總經理,第九村民小組長”的角色轉換顯得過于倉促,缺乏應有的照應。此外,酒廠廠長梅德的定位和轉變也顯得粗糙和生硬,戲份應該有所強化等。當然,這些都是前進中的不足,為任何藝術發展所難免。關鍵是要認真總結所有正反面經驗,不斷打磨,才能繼續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