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

李典剛

過濾歲月

將一束陽光，纏在

手指上，一絲一絲

剝出溫暖的鈣質，剝出

閃亮的汗粒，剩下那些

輕輕放于身邊

暗夜里，那些用目光剜出的黑

析出滋養生機的元素

和連綴時光的鏈條

剩余的空曠，留于夢境

艱澀的歲月，從身體中

過濾疼痛，從日子里

過濾苦難，剩下透明的回憶

如一枚琥珀，從眼淚里

濾出晶瑩，從風聲中

濾出寧靜，從跋涉中

過濾尊嚴

我心懷悲憐，在秋天

秋天臨了，我總是心懷悲憫

我會找一個時間去野外

看那些失水過多的青草

在風中，搖搖欲墜的葉子

還有那些在落花上

徘徊不去的蝴蝶

或者就坐在漢江邊，看著

眼前無波瀾的水，聽聽

近乎絕望的蟲鳴，在岸邊草叢

向炎熱告別，陽光穿過

那個燃燒的夏日，此刻平靜下來

就像這片一望無際的江水

在時光中靜靜地老去

我忽然覺得變成了一張岸上晾曬的網

太多的日子穿網而過，只留下

凋落的幾片葉子和淡淡憂傷

秋日午后

當我鋪開一張紙，想寫下

衰敗的草木，幽深的街巷

經過體內的那列火車，迅疾

這個秋日午后，光線一再暗淡

能照亮的事物不多，湮沒我們笑聲的

是被大風吹來的往事

田野里有些荒蕪

但不能靠近空谷、枯枝

正隱退的河流，走在落葉的前面

我們不談隔世的記憶，不把光陰

說成遠去的從前，能否借來

一大團云影，當作自己的故鄉

在江邊

江邊，風吹蘆葦，使勁吹

就要吹盡蘆葦的白發

讓它挺腰返青，白發飄落早

比傳來的鳥槍聲早，幾只白鷺驚飛

它們來不及明白，致命的槍口

藏匿在哪兒，同伴中誰已夭亡

蘆葦的白發在飛，不知

是否夾雜著白鷺的絨毛

一位旁觀的詩人，成了一片

在風中哆嗦的紙片，他的蒼白

比蘆葦的白發比白鷺的絨毛，還要白

蒼白哆嗦的紙，承載多少字

凝成一首詩，添加自身的重量

才會不被使勁的風吹走

做一株植物

蘆葦在山間緘默，那些姿態

先于啾啁秋風的鳥鳴

在深山中，反復清洗生活的隱者

那個坐在暮色中，依然對著孤寂

對著大山歌唱的老人

我不加克制地走向秦嶺深處

在風的側面，追尋青草一樣繁茂的傳說

已經很久沒到這里了，野棉花壓低了云朵

坐在墻根下，那個清瘦的身影

弄濕了我沉悶的心境，秋風越走越急

夜色多么蒼茫，深秋的終南山

抬頭就能看到月光，在山重水復的旅途

我 合掌祈求上帝，讓我

也像這山中的一株植物

田野

大片的田野

充斥著艾蒿與蓬草

村前排列著樹林和莊稼

把道路串成一條線

縫合，家鄉的物事

走在纖細的路上

像踩著一根絲線

總怕走著走著，突然斷掉

踏著柔軟的田野

我成了一輛老式摩托車

胸腔裝滿，顫抖和喘息的轟鳴

為何如此疲憊

陷入憂傷的困境

飄落的種子成了植物

枝杈堅韌拖著碩果

在風中不住點頭

成千上萬的植物蔭蔽土地

不讓大地裸露肌體

我和植物一樣

同仇敵愾

季節是一把鐮刀

收割陣容，無處不在

站在它們中間

命中注定

高出生活的部分

會像一株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