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緣
父親突然打來電話,且氣喘吁吁地說:“佳成,爸給你卡里匯了八萬塊錢,不夠你再借點。”
電話這頭的我聽得一頭霧水,于是問父親:“爸,好端端的為啥給我匯錢?”
誰知,電話那頭的父親卻生氣了:“買車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訴家里,爸媽沒有多的還沒少的嗎?”父親緩了一口氣又說:“爸這輩子沒啥能耐,按說早應該給你買輛車的。”
聽父親這么說,我很是慚愧,也更加郁悶,然后問道:“爸,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父親說道:“能有啥事,我和你媽吃得好睡得好。”
我越來越糊涂忍不住問道:“那為什么匯錢讓我買車?”
父親說道:“上次打電話時,多多說你要去買車。”
聽了父親的回答,我哭笑不得。我向父親解釋:“不是買轎車,是準備給娃買個玩具車作為獎勵。”
父親“噢!”了一下說道:“錢都打到你卡上了,那就買輛轎車吧,你出門辦事也方便些。”
家里的情況我是知道的。父母是本分的農(nóng)民,經(jīng)濟來源主要靠五畝三分地,年景好了還能多點收入,如果遇到不好的年景,一年的收入基本夠投資。父母在年輕時還能出去做零工,現(xiàn)在年齡大了,干活不像年輕時那樣利索,也沒有人愿意叫他們做活。要說家里有錢,父母能拿出三五萬還有可能,而父親卻給我的卡里匯了八萬元。
如今,我已是為人之父,知道父親為了兒子什么事都甘愿,什么擔子都愿意抗。正是知道這一點,我必須回老家一趟問其究竟,不想讓父親吃太多的苦。
第二天回到老家,我發(fā)現(xiàn)父親走路一瘸一拐的。
我上前問父親,父親只是說:“先買車吧,至于其他的事,回頭再說。”
到了晚上,母親才給我說明了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
那天,父親和多多通完電話后便向母親埋怨:“佳成這孩子,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也不知道隨了誰的脾氣。”
母親調(diào)侃道:“除了你還有誰。佳成不說,估計是不想給家里添麻煩。”
父親聽后變得鎮(zhèn)靜自若,然后對母親說:“佳成要買車,咱總得添點。”他一邊琢磨一邊問母親:“家里有多少錢?”
母親從柜子里拿出存折、銀行卡,還有一些現(xiàn)金,細細地給父親說道:“存折里是這幾年的地補,有差不多一萬元;銀行卡里有兩萬;五千塊現(xiàn)金是買化肥的錢。”
父親在心里盤算著,怎么算也就三萬多塊錢。
母親忽然提醒父親:“去年,侄兒佳豪開店時,借了家里二萬塊錢,至今還沒有還。”
父親嘆了口氣說道:“加上侄兒的兩萬,咱家目前有五萬多塊錢。聽說,一輛差不多的車得十多萬。”
母親說道:“要不和佳成合計合計,咱盡量不借錢。求人辦事難堪不說,錢還容易傷感情。”
父親堅定地說:“為了佳成,該求人還得求人!”
于是,父親和母親商量,先找佳豪要錢,接著去左鄰右舍家借錢。
父親來到佳豪家,礙于長輩的面子,不知道怎么向佳豪開口。他坐在椅子上喝著佳豪泡的茶水。過了一會,佳豪坐到父親旁邊開始訴說:“叔,你說現(xiàn)在的人都是咋了,借錢的人成了爺,被借錢的人成了孫子。眼看就要給果樹買肥料,店里還要給員工發(fā)工資,可那些人就是不肯還錢,總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
父親喝了一口茶水問佳豪:“飯店最近的生意咋樣?”
佳豪給父親遞了一支香煙,自己也點燃了一支香煙,然后說道:“馬馬虎虎,湊合著還行,這兩年生意不好做。”
父親說道:“也是,這兩年有疫情,各方面生意都不好做,別說你一個小小的飯店。”
佳豪應道:“誰說不是呢。但不好做還得做,侄兒沒什么文化,出去打工什么都不會。”
父親吸了一口香煙緩緩地說:“叔過來還想著從你這拿兩萬塊錢呢,看來不太可能啦。”
佳豪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一口接著一口地吸煙,煙絲燃燒發(fā)出的火光扎眼,飄散的煙霧在佳豪和父親之間仿佛蒙上了一層紗布。佳豪張了張口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父親把未抽完的香煙往煙灰缸里使勁一壓便要起身離開。佳豪站起身子叫父親,父親弓著腰、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到了院子門口,佳豪大聲喊道:“叔,要不緩兩天,我想想辦法。”父親背對著佳豪揮著手臂一步步走出了大門。
回家的路上,父親的心思沉重。他想,我在年輕時,雖說生活條件不好,但只要不懶惰,生活還是可以往前奔的。現(xiàn)在的年輕人,雖然生活條件好了,可各種壓力像是一塊無法扔掉的爛石頭,房、車、老人、孩子,每一項都得負責,每一步都比較艱難。唉!如果不幫襯點,孩子們的生活該如何往前走呢。
到了家,母親問父親情況,父親往炕沿一坐倔強地說:“還能怎樣,沒要下。”
母親不信,嘀咕著說:“多少應該給點吧?”
“還給點,看佳豪愁著個臉,我都沒敢多坐。”父親繼續(xù)說道,“都是自家的孩子,娃過不好,我也不忍心。”
母親安慰父親說:“還是和佳成商量一下買車的事吧,總不能與自己較勁。”
父親站起身子堅決地說:“不行,沒湊夠錢不能給佳成說。”父親說完又去鄰里家借錢。
母親無奈地嘆道:“真是一頭倔驢,倔起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父親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了鄰居身上,想著只要每家借點,多借幾家總能湊夠。可生活就是生活,永遠比人設想的現(xiàn)實。平日里大家有說有笑好得像一家人似的,可萬一提到錢,關系薄得又像一層紙,一捅就破。連續(xù)借了幾家,東鄰居說手頭緊,西鄰居說把錢存了定期不好拿出來,稍遠點的鄰居竟用兩三百打發(fā)父親。世態(tài)炎涼,父親只好打消了向鄰居借錢的念頭。
大晚上,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發(fā)愁。一天下來,他幾乎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了,卻沒有達到目的。錢沒借下,父親越想越愁不知道如何是好。
次日清晨,佳豪來到家里,他從衣兜里拿出一萬塊錢給父親。父親忙說:“這是干什么?”
佳豪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說道:“叔,昨天看你走時不搭理我,我以為你生氣啦。我連夜從朋友那里借了一萬塊錢。”接著佳豪關切道:“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給侄兒說說,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父親指著佳豪手里的錢說:“這件事,估計只有這個東西才管用。”
佳豪一時摸不著頭腦,略有一絲擔心,又急切地問:“叔,到底什么事?”
父親說道:“你堂哥要買車,又不想給家里人添麻煩。叔想著給他籌點錢。”
佳豪松了一口氣說:“叔,你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是你和我嬸有什么事呢。那這錢你必須拿著,回頭我給堂哥打電話。”
父親回絕道:“還是別打電話,叔籌錢你堂哥不知道。你手頭也緊,把錢拿回去還給朋友。”
佳豪略有所思問父親:“叔,你準備籌多錢,現(xiàn)在還差多少?”
父親無辜地說:“計劃籌八萬,現(xiàn)在還差五萬。”
聽父親說完,佳豪說道:“叔,我有辦法。”
父親像是抓住了救命草,他的眼前一亮,緊緊地盯著佳豪。
佳豪耐心地說:“叔,是這樣的。前幾天村上剛發(fā)下通知,縣農(nóng)行給村民無息貸款,沒有利息,到時把本金還了就行。”
父親問道:“叔這種情況可以貸嗎?需要抵押資產(chǎn)和保證人嗎?”
佳豪說道:“都不需要,只要去村委會開個證明,這是農(nóng)行給咱農(nóng)民開的一條貸款的綠色通道。”
“這倒是個辦法。既可以貸錢,還不用求人看人臉。”父親高興地說。
待農(nóng)行的無息貸款批下來以后,父親帶著家里的存折、銀行卡和現(xiàn)金趕往縣城。到了進縣城的交叉口處,一輛拖拉機突然駛了出來,父親一心想著匯款,沒有留意前面的路口,連人帶車一起碰在了拖拉機上。拖拉機司機急忙下車扶起父親,并詢問父親身體有沒有大礙。父親沒有搭理拖拉機司機,他翻看了一下物品都在,然后騎著電動車繼續(xù)趕往銀行。
聽母親說完,我才明白父親為什么走路一瘸一拐的,為什么匯錢那天給我打電話時氣喘吁吁。
我問父親:“爸,為啥不和我商量商量呢?”
父親說道:“和你商量有用嗎!聽說你要買車,我當場就生氣了。誰讓你不接電話的。”
面對父親的話,我無言以對,更不想用家里的錢和貸來的錢去買車。我已是有家的人了,還讓父親這般為我操勞,我的良心無處安放。我對父親說:“車就不買了,再過幾年,等我把錢攢夠了自己買。”
父親激動地說:“不買不行,難道我這幾天白忙活啦!我這老臉往哪放?”
母親插話道:“你爸是頭倔驢,就聽他的吧。”
父親反駁母親:“你才是倔驢,我是為他好。”
母親說道:“好、好、好,為娃好。”
我忙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先買一輛五菱宏光,它的價格便宜,性能也好。家里的錢我不動,貸款的錢我來還,剩余的我來添。”
父親堅持道:“再添兩萬就可以買一輛差不多的車了,出門辦事也有面子。”
我先是被父親逗樂啦,沒想到,父親竟然考慮得這么深。我給父親解釋道:“你們從小教導我勤儉持家,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這個習慣。再說,車只是遮風擋雨的交通工具,沒必要和別人比。你兒子的能力你們還不放心,換好車那是遲早的事,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
父親見我主意已定便不再勉強,只好說:“那就照你的意思辦。”
母親在一旁樂著說:“不服老不行啦,你倔強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被兒子壓制了。”
父親說道:“忙你的去,我要和佳成商量車型的事。”
母親邊起身邊說:“還商量車型呢,你懂嗎!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看著父親生氣的樣子,我偷偷地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