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明辨治肺癌經驗

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市中醫醫院(上海,200071) 趙凡塵

王羲明教授，1948年畢業于丁甘仁創辦的上海中醫專門學校，1957年畢業于北京大學醫學部，榮獲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丁氏內科療法傳承人，上海市名中醫。其從事內科工作70余年，臨床經驗豐富，尤其在肺癌的中醫藥治療方面獨有建樹，創新不離宗，繼承不泥古。筆者有幸從師侍診，現將學習心得歸納總結于下。

病機概述

肺癌在祖國醫學歷代醫籍中屬于“肺積”“息賁”“癥瘕積聚”等范疇。主要由于正氣虧虛不足，邪氣所乘，臟腑失和，氣滯血瘀，痰凝毒聚，久而成疾。《素問·刺法論篇》謂“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醫宗必讀·積聚》稱“積之成也，正氣不足，而后邪氣踞之”。王羲明教授認為，肺癌是由于正氣虛損，陰陽失調，邪毒乘虛入肺，積滯于肺日久，導致肺臟功能失調，肺氣滯郁，宣降失司，氣機不利，血行瘀滯，津液失于輸布，津聚為痰，痰凝氣滯，瘀阻絡脈，于是瘀毒膠結，日久形成肺部積塊。因此，肺癌是因虛而得病，因虛而致實，是一種全身屬虛，局部屬實的疾病。肺癌的虛以陰虛、氣陰兩虛為多見，實為氣滯、血瘀、痰凝、毒聚之病理變化。病位在肺，但因肝主疏泄，脾主運化水濕，腎主水之蒸化，故與肝、脾、腎關系密切。王羲明教授主張臨床治療癌瘤，應貫徹中醫學辨證論治與現代醫學辨病診療相結合的方針。辨病是指運用現代醫學檢測技術，如化驗、B超、CT、內窺鏡、活檢、基因檢測等，明確TNM分期、細胞病理學分類。辨病與辨證結合治療，是根據現代醫學檢查結果，得到疾病進程及其轉歸和預后，然后以病統證，使辨病與辨證有機結合起來，全面了解掌握病證，并據此給予有效的治療。辨病與辨證結合治療是目前最佳的治療方案。

辨治經驗

肺癌患者臨床表現有咳嗽氣急、痰中帶血、胸悶胸痛、發熱、胃納減退、口苦、口干欲飲、舌苔薄白或濁膩、舌質紅或紫暗、脈細濡或弦數等。王羲明老師將肺癌患者辨證分為肺熱陰虛、氣陰兩虛、脾虛痰濕、氣滯血瘀4個證型。其中氣陰兩虛型占多數。王老師發現，肺癌患者“正虛陰傷，熱毒旺盛”較為突出，故而集合多年經驗，創制解毒潤肺湯，并以該方為主進行辨證加減治療肺癌，達到了扶正益氣、滋養肺陰、清熱解毒的效果。

解毒潤肺湯組成：生黃芪30 g，漏蘆30 g，生石膏30 g，蒸百部30 g，熟地9 g，土茯苓30 g，苦參30 g，野百合30 g，麥冬12 g，魚腥草30 g，天龍6 g，升麻15 g，黃精12 g，野蕎麥根30 g。

方中生黃芪、黃精扶正培本、補中益氣；熟地、麥冬增液養陰、潤肺生津；野百合養陰潤肺；蒸百部潤肺止咳；升麻升舉清陽之氣；生石膏清熱瀉火；魚腥草宣肺散結、解熱毒、消癰腫；野蕎麥根清熱解毒；苦參清熱燥濕；漏蘆瀉熱解毒、消癰腫、治惡瘤；土茯苓解毒除濕、利關節；天龍祛風散結。

隨證加減：口渴甚者，加知母、川石斛、天花粉、制首烏；脾虛甚者，加云茯苓、炒白術、薏苡仁、山藥；咳嗽痰多者，加射干、佛耳草、天漿殼、枇杷葉；熱盛痰血者，加芙蓉葉、板藍根、生側柏葉、花蕊石；氣滯血瘀者，加八月札、川楝子、延胡索、兩面針。

驗案舉隅

1.驗案一

張某，男，65歲。初診時間：2017年12月13日。主訴：咳嗽3年，胃納呆滯2個月。現病史：患者于2015年1月20日起咳嗽，近2月來因痰中帶血而就診于某醫院，經檢查發現右肺占位，經支氣管鏡活檢結果示：小細胞神經內分泌癌。予2個療程EP化療方案(依托泊苷+順鉑)，化療后出現胃納呆滯，遂來我院門診就診。既往每日吸煙20～40支，共43年，現已戒煙5年。辨病：肺小細胞癌。辨證：氣陰兩虛。治則：扶正祛邪，潤肺解毒。處方：生黃芪30 g，漏蘆30 g，蒸百部30 g，麥冬12 g，黨參10 g，土茯苓30 g，野百合15 g，生地15 g，炒白術15 g，魚腥草30 g，蘇子9 g，山慈菇9 g，升麻30 g，開金鎖 30 g，萊菔子9 g，馬勃6 g，天龍6 g。14劑，水煎服，日1劑，早晚分服，溫服，宜餐后服。

二診：化療3個療程后，胃納不香，夜尿4次，大便日一二次，腰背酸痛，苔薄膩，脈細弦。再擬益氣養陰，清熱解毒利濕。前方去蘇子、萊菔子、山慈菇，加石上柏30 g、黃毛耳草30 g、陳皮6 g。 30劑。

三診：化療3個療程、放療10次后。現乏力，嗜睡，每日咳嗽十七八次，痰黃白相間，胃納不香，夜尿頻多，苔薄膩，脈細弦。放療后身體愈虛，增加扶正力度，補腎精溫腎陽。二診方去馬勃、野百合，加仙茅12 g、仙靈脾12 g。 14劑。

四診：化療3個療程、放療20次后。咳已愈，胃納可，夜尿三四次，苔薄白，脈細弦。正氣稍愈，加大祛邪力度。三診方去仙茅、仙靈脾，加半邊蓮30 g。14劑。

十九診：化療7個療程、放療25次后。已無咳嗽，精神佳，胃納可，左眼發紅，口不干，睡眠可，大便日行二三次，苔薄膩，脈弦。處方：生黃芪30 g，漏蘆30 g，黃精9 g，黨參18 g，土茯苓30 g，密蒙花15 g，青葙子15 g，生米仁15 g，熟地12 g，魚腥草30 g，杜仲12 g，炒谷麥芽各15 g，當歸18 g，開金鎖30 g，枸杞子12 g，香櫞皮9 g，山慈菇9 g，苦參 18 g，生甘草6 g。14劑。

按：該患者在治療期間CT復查結果顯示右肺上葉及右肺下葉腫塊均較前縮小。通過近一年中藥調治，患者精神好轉，胃納增進，病情穩定。中醫中藥減輕了放化療的毒副反應，又有利于放化療的完成，達到了穩定病灶、提高生活質量、延長生存期的目的。

患者素體虧弱，后天失于調養，正氣不足，久病傷正，年老亦使氣血陰陽不足，更能助邪內侮，積成臟腑癥積，化療后正虛顯著，兼損陰津。肺為諸氣之主，脾為后天之本，均受其影響，故乏力，胃納呆滯，口干，便燥，舌尖紅，苔薄黃，形成氣陰兩虛之證象。由于患者久嗜煙毒，陰液內耗，致肺陰不足，久則氣陰虧虛，加之煙毒之氣內蘊，羈留肺竅，阻塞氣道，而致痰濕瘀血凝結，乃生癌腫。發病后化療，導致脾腎俱虛，氣血陰陽虧虛，正氣不足，后又出現肺腎虧虛，故方中重用健脾益肺之品黨參、黃芪、焦白術、白茯苓、枸杞子等，加用滋陰養血藥物制黃精、雞血藤、當歸，并在此基礎上選用漏蘆、半枝蓮、生米仁、藤梨根等清熱利濕解毒藥，再加入柴胡、桑白皮、半夏等引經藥物，佐以八月札疏肝理氣，以防柴胡久用傷陰，并加用解毒散結藥物天龍。王老師遵從扶正祛邪的原則，在提高患者抗病能力的前提下，選用解毒利濕化瘀之藥，達到了防止癌瘤復發轉移、延長患者生存期的目的。

2.驗案二

潘某,女,58歲。初診日期：2011年10月31日。主訴：咳嗽、痰血1年余。現病史：患者于2011年10月起，咳嗽頻作，痰中帶血，口干唇燥，胸膺作悶，夜寐欠安。1個月前在某肺科醫院攝胸片，發現左肺上葉有肺不張陰影，做纖支鏡示左側上葉支氣管口有新生物阻塞，痰中找到鱗癌細胞。囑患者手術治療，否則僅能存活半年左右。患者對手術存有顧慮，遂來我院就診。舌邊尖紅，苔薄黃，脈象細濡。既往史：有38年嗜煙史(每日20支左右)，并有慢性膽囊炎史。辨病：左肺上葉中央型鱗型支氣管肺癌伴左肺上葉肺不張(肺積)。辨證：氣陰兩虛。治法：治擬扶正益氣、潤肺解毒，宗解毒潤肺湯加減治療。處方：生熟地各12 g，天麥冬各12 g，玄參12 g，魚腥草30 g，漏蘆30 g，土茯苓30 g，綠升麻30 g，七葉一枝花30 g，蒸百部30 g，白及9 g，花蕊石30 g(先煎)，八月札12 g，金錢草15 g。14劑，水煎服，日1劑，早晚分服，溫服，宜餐后服。

二診:2011年11月21日。藥后痰血已止，精神好轉，咳嗽如前，發熱起伏，左胸隱痛。前方加生石膏30 g(打碎先煎)、開金鎖30 g、板藍根15 g、蘇子9 g。60劑。

三診：2012年1月16日。服上方后，咳嗽已輕，精神轉佳，咯痰不爽，胃納不香。2012年1月12日胸片示：左肺上葉肺不張陰影較前明顯吸收。處方：生熟地各12 g，天麥冬各12 g，京玄參12 g，魚腥草30 g，升麻30 g，漏蘆30 g，土茯苓30 g，開金鎖30 g，蘇子12 g，葶藶子12 g，木香6 g，白蔻仁3 g(后下)。70劑。

四診：2012年3月26日。咳嗽減輕，咯痰欠爽，胃納增進，體重增加，半年中進食甲魚20只。2012年3月20日復查胸片示：左肺上葉肺不張陰影已消失。處方：生熟地各12 g，天麥冬各12 g，知母12 g，魚腥草30 g，升麻30 g，土茯苓30 g，開金鎖30 g，板藍根30 g，土牛膝30 g，葶藶子12 g，白芍12 g，夜交藤30 g，烏藥12 g。14劑。

按：本例肺癌經檢查證實為左肺上葉中央型鱗型支氣管肺癌伴左肺上葉不張，這也是臨床上常見的惡性腫瘤性疾病。每人臨床表現可各不相同，然本例辨證，系肺氣虧虛，熱毒傷陰，故投解毒潤肺方加減治療而獲良效。本例方中應用生熟地、天麥冬、玄參、知母能增液生津；加蒸百部以潤肺鎮咳；應用魚腥草、開金鎖、七葉一枝花、生石膏、板藍根、牛膝等清肺熱、解熱毒；更用漏蘆、土茯苓以解毒消腫取勝；升麻提升達肺、宣發清毒；白及、花蕊石補肺止血；另加入八月札、廣木香、白蔻仁、烏藥理氣消滯；蘇子、葶藶子化痰治飲；夜交藤、白芍有養血安神之功；金錢草取清熱利膽之效。

討 論

王羲明教授創制的解毒潤肺湯是以扶正益氣、滋養肺陰、清熱解毒為主，方中生黃芪、黃精扶正培本、補中益氣，熟地、麥冬增液養陰、潤肺生津，均為扶正益氣養陰之舉。除此之外，肺癌治療中常用的清熱解毒之劑，如魚腥草、蒸百部、蕎麥根、苦參等，也大劑量運用，以達到清肺除熱之功。此外，我們還能看到王老師在運用解毒潤肺湯治療肺癌時大劑量使用漏蘆、土茯苓、百合及升麻。

漏蘆瀉熱解毒、消癰腫、治惡瘤。現代藥理研究表明其具有一定抑瘤作用。漏蘆的抽提劑在大劑量體外實驗研究時發現有抑瘤抗癌作用，小劑量時具有逆轉耐藥作用，有助于提高耐藥細胞株對化療藥的敏感度[1]。有研究表明，漏蘆與化療藥聯合使用，具有殺傷腫瘤的協同增效作用[2]。土茯苓中所含的土茯苓總皂苷對多種腫瘤細胞均有抑制及殺傷作用[3]。百合中的秋水仙堿、百合多糖、百合皂苷等也具有抗腫瘤作用[4- 5]。

除此之外，王羲明教授在臨診中常常使用大劑量升麻。他認為升麻這味中藥不僅能提升腫瘤患者的陽氣，而且還具有一定的解毒作用。古籍中記載升麻能夠解藥毒，如《本草綱目》中記述升麻能夠解莨菪、野葛等毒。王羲明教授指出，升麻所解之毒一方面指的是腫瘤之毒，另一方面指的是方中諸藥之毒，可防藥毒傷及患者正氣。現代藥理研究發現，升麻類植物的主要化學成分之一肉桂酸衍生物(阿魏酸和異阿魏酸)具有很強的抗炎作用，并且其抗炎作用具有劑量依賴性[6]。藥理研究表明，升麻可能通過抑制組胺釋放以及調控肥大細胞中某些細胞因子基因的表達而達到抗過敏作用[7]。康鳳龍[8]運用單藥升麻50 g煎水300 mL頓服治蓖麻子誤食中毒，服藥后患者面色好轉，頭痛、腹痛亦漸次轉輕，且身濈濈然有汗。陶華清[9]重用升麻(30～40 g)治療鏈霉素所致神經性耳聾亦獲得較好療效。因此，王羲明教授在解毒潤肺湯中大劑量使用升麻以達到升陽解毒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