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在婦科疾病之妙用*

上海市松江區方塔中醫醫院(上海，201699) 徐慧婷 胡國華

胡國華,教授，主任醫師，博士生導師，海派中醫朱氏婦科第四代學術傳承人，第五、六批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上海市名中醫。胡教授深得海派朱氏婦科之精髓，臨床辨證精準，用藥獨到。筆者有幸跟隨其臨診抄方，發現其擅用麥芽治療婦科疾病，炮制講究，用量法度，組方配伍，用法靈活，每收良效，故整理成文，供同道參考。

麥芽的功效與炮制、劑量的關系

1.健脾消食，炒用為宜

明代《本草綱目》中記載麥芽“消化一切米面諸果食積”?！侗静輦湟份d其“能助胃氣上行，而資健運，補脾寬腸，和中下氣，消食除脹，散結祛痰，咸能軟堅?；磺忻酌婀撤e”。胡教授認為，脾主運化，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麥芽喜燥惡濕，炒后其性甘燥，故炒用為宜，可謂同氣相求。炒麥芽既可健脾，又可消食，具有攻補兼備之效。

在臨床治療月經失調時，胡教授認為，婦人之月經倚仗氣血之充沛、融通，氣血充盈滿溢，則月事來潮。麥芽歸脾、胃經，能健脾、和胃，滋后天之本以充先天之精，先后天相互充養，氣血旺盛，沖任胞宮得以滋養，則月事正常。故胡教授常用炒麥芽治療脾虛失運引起的月經過少、月經后期，甚至閉經等疾病，臨床常與他藥配伍使用。如脾虛乏力者，加黃芪、黨參；脾虛便溏者，加白術、山藥；脾虛濕重者，加佩蘭、薏苡仁、茯苓。

冬令進補時節，胡教授常以膏方治療不孕癥、月經稀少、卵巢功能低下，以及體外受精(IVF)術前調理等，然膏方滋膩，易阻礙脾胃功能，故常用炒麥芽配伍谷芽、山楂、神曲、青皮、陳皮、枳殼等消食行氣導滯。胡教授認為，此藥補中有疏、養而不膩，能調和諸補益藥的滋膩藥性。

2.疏肝理氣，生用為佳

清代陳修園通過五行橫向類比悟出生麥芽具有疏肝作用[1]，從而拓寬了麥芽的功效。《本草求原》載:“凡麥谷之發芽，皆得升升之氣，達肝以制化脾土，故能消導。凡怫郁致膨膈等癥，麥芽用之甚妙，人知其消谷而不知其疏肝也?！盵2]近代名醫張錫純受陳修園啟發，認為“生麥芽之調肝在于宣通”， 特別強調舒肝宜生用，蓋“麥芽與肝氣同氣相求，故善舒之”。正如《醫學衷中參西錄·大麥芽解》載: “雖為脾胃之藥，而實善舒肝氣?！盵3]胡教授深諳其道，柴胡、生麥芽同為疏肝之藥，然胡教授用柴胡甚少。他認為，柴胡之疏肝在于升陽，而生麥芽之疏肝在于宣通；柴胡升陽之效甚大，恐引起肝陽上亢，胃氣上升，而生麥芽之宣通，無礙肝陽及胃氣之升降；柴胡其性升散，而麥芽性平、味甘，無傷肝陰，故臨床常用生麥芽治療肝郁氣滯引起的一系列婦科疾病。

婦女在絕經前后出現月經紊亂或閉經、陣發性烘熱汗出、煩躁易怒、失眠多夢、腰膝酸軟等癥狀，稱為更年期綜合征，屬于祖國醫學“絕經前后諸癥”范疇?！端貑枴ど瞎盘煺嬲摗贰捌咂呃碚摗碧崾玖藡D女在49歲左右，腎陰漸衰，天癸將竭，沖任二脈虛衰，月經將斷，此時人體陰陽失衡，臟腑功能失健，或兼有精神因素，從而出現了一系列的癥狀。胡教授認為，本病的主要病機是腎虛，常累及他臟。腎虛水不涵木，陰不維陽，陽亢化風，出現心煩易怒、頭暈目眩、胸脅苦滿等癥。腎與脾，先后天相互充養，脾陽賴腎陽以溫煦，腎陽虛衰火不暖土，則易出現食少、便溏、浮腫、消瘦、乏力等癥。治療以益腎、疏肝、健脾為主，基本方為甘麥大棗湯?？诳啾忝卣?，加知母、黃柏；潮熱出汗者，加地骨皮、糯稻根、碧桃干；腰膝酸軟者，加續斷、杜仲、淫羊藿；失眠多夢者，加酸棗仁、首烏藤、合歡皮；食少便溏乏力者，加白術、黃芪、黨參、山藥等。

不孕癥不是一個獨立的疾病，是許多婦科疾病導致的一種結果或后遺癥?！陡登嘀髋啤氛撌隽似咔閮葌麨槠洳∫?，葉天士有“女子以肝為先天”之說?？梢娖咔閮葌钜讓е職庋д{，從而引起不孕。宋代陳素庵云：“婦人經血不調，多因氣郁所致?！?臨床上，尤其是求子心切的患者，常易氣機不暢造成不孕，而不孕又使其焦急不寧，形成惡性循環。如情志調和，則氣血舒暢，沖任盈益有度，胎孕易成。因此，胡教授在臨診時，常用生麥芽疏肝解郁、緩解焦慮，注重心理疏導，以情勝情、怡悅開懷、調節情志。乳房脹痛者，加橘核、橘絡；胸脅脹痛者，加川楝子、延胡索；情緒抑郁者，加逍遙散等。

3.回乳催乳，效在劑量

元代朱丹溪《丹溪心法》[1]載：“產后發熱，乳汁不通及膨者，無子當消，用麥蘗二兩炒，研細末，清湯調下，作四服?！遍_創了麥芽回乳之先河。此后用麥芽回乳逐漸被后世醫家廣泛應用。如明代蘭茂《滇南本草》明確記載：“大麥芽，酸、止瀉、消胃寬膈，并治婦人奶乳不收，乳汁不止?！蹦壳芭R床上對于麥芽的作用是回乳還是催乳，尚有爭議。胡教授認為，麥芽回乳或催乳，效在劑量。乳汁生于乳房，由氣血生化而成，小劑量麥芽，用量一般在10～15 g，可健脾和胃、充養氣血，生成乳汁，常配伍黃芪、黨參、熟地等；大劑量麥芽，用量一般在30～60 g，有回乳作用。藥理研究表明[4],麥芽回乳和催乳的雙向作用關鍵不在于生用或炒用,而在于劑量大小的差異,即小劑量催乳,大劑量回乳,如用于抑制乳汁分泌(回乳)用量應在 30 g以上。麥芽有類似溴隱亭類物質,能抑制泌乳素分泌。 如乳房脹痛，伴有皮膚發熱，考慮乳積引起的乳腺炎者，加蒲公英、金銀花、黃芩、瓜蔞等。

4.降泌乳素，生炒并用

祖國醫學中并無高泌乳素血癥之名，但可根據其臨床癥狀歸屬于閉經、月經后期、月經過少、不孕癥、乳泣等范疇?！杜拼橐穂5]載：“夫經水者，陰血也，屬沖任二脈所主，上為乳汁，下為血海，氣血沖和，經乳則各行其道?！庇纱丝梢?，古代醫家早就認識到月經不調和溢乳的相關性。現代醫學研究表明[5]，生麥芽具有多巴胺激動劑的作用，可抑制催乳素(PRL)分泌、調節性腺軸功能，提高女性患者的雌二醇分泌，改善卵巢軸功能。臨床上就麥芽降泌乳素生用還是炒用爭論已久，胡教授結合現代臨床研究，認為麥芽降泌乳素生用炒用皆可，關鍵在于劑量宜大，可生炒并用。

病案舉隅

1.不孕癥伴高泌乳素血癥案

黃某，女，38歲。初診日期：2020年8月18日?；颊咭酝Ｖ贡茉卸晡丛?、要求生育二胎為主訴前來求診?，F病史：月經周期23～28天，經期5～7天，月經量少，色暗紅無塊，無痛經，經前乳房脹痛，煩躁易怒。末次月經：2020年8月7日。生育史：1- 0- 0- 1。平素腰酸乏力，失眠多夢，胃納欠佳，二便尚調。既往PRL偏高，男方檢查正常。舌淡苔薄，脈細弦。辨證：腎虛肝郁、沖任失調。治則益腎養血、活血疏沖。方藥：全當歸12 g，生地12 g，熟地12 g，三棱9 g，莪術9 g，白術9 g，雞血藤18 g，赤芍9 g，白芍9 g，女貞子9 g，桑椹子9 g，桑寄生18 g，首烏藤18 g，合歡皮10 g，續斷12 g，杜仲12 g，生麥芽30 g，炒麥芽30 g。14劑，水煎服，日服2次，飯后溫服。

二診：2020年9月8日。患者9月1日經水來潮，量較前增多，色紅夾小血塊，無痛經，經前乳房脹痛好轉，煩躁亦減輕，6天凈。易乏力腰酸，夜寐夢多，大便每日二三次，欠實，舌淡紅，苔薄白膩，脈沉細弦。治則同前，佐以益氣健脾之品。方藥：生黃芪30 g，太子參12 g，炒白術9 g，炒白芍9 g，女貞子9 g，菟絲子18 g(包煎)，補骨脂9 g，炒麥芽30 g，續斷12 g，杜仲12 g，生麥芽30 g，首烏藤18 g，合歡皮10 g，小青皮9 g。14劑，水煎服，日服2次，飯后溫服。

三診：2020年10月6日。末次月經：9月25日。經期6天，量增至中等，色紅，夾小血塊，無煩躁，乳房脹痛明顯減輕。9月29日測性激素已正常：PRL 16.2 ng/mL。藥后腰酸乏力好轉，夜寐尚安，大便成形，舌淡苔薄，脈細弦。方藥：前方去補骨脂9 g，加制香附9 g、全當歸10g。14劑，水煎服，日服2次，飯后溫服。

四診：2020年10月22日?；颊咴陆浀狡谖粗粒腥榉磕[痛明顯，測尿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HCG)陽性。囑注意休息，保持心情舒暢，并給予中藥湯劑保胎。

按：本例患者年過五七，肝脾腎漸虛，精血虧虛，沖任不足故見月經量少，又因求子心切，肝郁化火，疏泄失常，故見乳房脹痛，煩躁易怒，失眠多夢，治療擬疏肝益腎，養陰血調沖任，佐以益氣健脾。胡老師將生炒麥芽貫穿治療始終，取其可降泌乳素，同時炒麥芽又可調養脾胃，增強中焦運化功能，而生麥芽可疏肝除煩，有助調養沖任。待精血充盛，疏泄正常，則胎孕自成。

2.更年期綜合征

王某，女，47歲。初診日期：2021年5月25日?；颊咭猿睙岜I汗半年為主訴求診?，F病史：患者近半年常感潮熱出汗，以頸胸背為主，胸悶乏力，煩躁腰酸，失眠多夢伴盜汗，大便通暢，小便無力，月經周期25天，經期5天，量偏少，色紅無塊，無痛經。末次月經：5月3日，經期5天。舌暗偏紅，苔薄黃，脈細弦數。辨證：腎虛肝旺、心腎不交。治則：滋腎清肝、安神斂汗。方藥：淮小麥30 g，百合30 g，瓜蔞皮12 g，紅景天18 g，太子參12 g，麥冬12 g，生麥芽30 g，女貞子9 g，墨旱蓮18 g，夜交藤18 g，合歡皮12 g，糯稻根30 g，煅龍骨30 g(先煎)，煅牡蠣30 g(先煎)，炒丹皮9 g。14劑，水煎服，日服2次，飯后溫服。

二診：2021年6月22日。末次月經：5月29日，經期5天，量中色紅，無痛經，經前乳房脹痛。潮熱盜汗好轉，夜寐漸安，二便尚調仍有，胸悶氣短，腰酸。舌偏紅，苔光少津，脈細弦無力。辨證同前，治宗原意。方藥：淮小麥30 g，百合30 g，女貞子9 g，墨旱蓮18 g，桑椹子12 g，菟絲子18 g(包煎)，川楝子9 g，續斷12 g，杜仲12 g，糯稻根30 g，紅景天18 g，麥冬12 g，生麥芽30 g。14劑，水煎服，日服2次，飯后溫服。

三診：2021年7月6日?；颊呓恢艹睙岜I汗未發，乳脹好轉，夜寐已安，情緒穩定，二便調暢。末次月經：6月23日，經期6天。舌偏紅，苔薄，脈細弦數。辨證同前，繼續鞏固治療。方藥：生地黃9 g，熟地黃9 g，女貞子9 g，墨旱蓮18 g，桑椹子12 g，百合18 g，麥冬12 g，生麥芽30 g，續斷12 g，杜仲12 g，紅景天9 g，茜草18 g，糯稻根30 g，太子參12 g。14劑，水煎服，日服2次，飯后溫服。

按：患者年近七七，腎陰不足，天癸漸竭，沖任二脈逐漸虧虛，又因陰不維陽，虛陽上越，故見潮熱出汗等癥狀；陰虛不能涵養心陰，心陰不足，心火與腎水不相濟，故見失眠多夢伴盜汗；水不涵木，肝氣郁滯，故又見乳房脹痛、胸悶煩躁等癥，病位在腎、肝、心，治療上用生麥芽疏肝除煩，配伍女貞子、墨旱蓮、桑椹子、菟絲子等滋養腎陰，配伍淮小麥、百合、糯稻根、煅龍骨、煅牡蠣清心除煩斂汗，配伍紅景天、太子參、麥冬益氣養陰活血，配伍夜交藤、合歡皮養心安神定志，以求陰陽平衡，諸恙痊愈。

麥芽性平、味甘，歸脾、胃、肝經。藥食兩用，有健脾和胃、疏肝解郁、回乳通乳之功。胡國華教授潛心研讀歷代前賢對麥芽的論述，并結合自己多年的臨床實踐，提出了健脾消食，炒用為宜，疏肝理氣，生用為佳，回乳催乳，效在劑量，降泌乳素，生炒并用的臨床用藥經驗，又恐麥芽單味藥效力單薄，常隨證配伍使用，屢獲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