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自然

羅怡文

我們村面臨梅江，三面環山，山窩子特別多，山上樹木茂盛，山窩芳草油嫩，這是我們和牛的食品倉庫，又是我們和牛嬉戲的快樂家園。

有一首大家都喜歡唱的童謠，歌詞是這幾句：“烏雕子，尾巴長，剪了尾巴做姑娘。姑娘矮，嫁螃蟹。螃蟹八個腳，供她吃來供她著。”歌中的螃蟹就是最具魅力的美味，而且是能夠自給自足的美味。我們這伙小孩子，個個都有一套抓螃蟹的絕活，最常用的是籠誘法。籠子是用長在門前池塘邊的小青竹削片編制而成的，一頭大一頭小，小的那端為進口，口沿邊編成外喇叭形，小口四周還留了些長短不一的竹片頭，這就形成了天然的倒刺，螃蟹鉆進去后就出不來。我們一般會先抓幾條小魚搗碎，用麻布包好放入籠中，再在籠口細小處拴一根繩子，然后把籠子扔進池塘，每隔一段時間拎上來看一次。每次都會有驚喜——少則一兩個，多則三五個。捉來的螃蟹用瓦片烤熟后直接吃，實在鮮香;有些未長成的小蟹，一抓起來就被膽子大的男孩子生吞了，還說很鮮甜呢！這首歌中唱的烏雕子，更是一種美味，但這種美味唱起來容易，要吃到就難了。烏雕子，學名烏鶇鳥，全身毛色黑亮，個子不大，但肚子下面的兩塊肉確是厚厚的。若能抓到，拔干凈毛，開膛破肚，清洗干凈后，用竹簽串了架在明火上直接烤熟，吃起來比北京烤鴨還美味呢！

知了和蜂蛹，在我孩童時候的食譜上也占有重要的位置。先說知了吧！每到夏天，天氣越是炎熱，知了就叫得越是大聲。我們如期循聲而去，每個人手中都握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頂端用小刀開成細片。祠堂大門已有半年沒開了，門后早已結滿了蜘蛛網，我們摘下蜘蛛網，用口水把蜘蛛網搓成黏黏的一團，再按在竹竿的開片端，這就做成了捕知了的工具。初夏的知了還不老熟，傻傻的，很好捉，一下粘一個，很快就能滿載而歸，把知了串了往火上一烤，滋滋地冒著煙流著油，吃起來鮮嫩可口，奇香無比。如果能從家里偷偷拿幾粒鹽蘸一下再吃，那份鮮美勝過任何山珍海味。就是這么油膩的美食還是填不飽我們饑餓的肚子，這邊剛吃完，那邊還想吃。于是一群群小孩，一撥撥地捉知了，知了很快就變得鬼精鬼精的。為了保命，它開始向高空遷移，伏在樹頂端的枝干上，讓我們很難夠著，一有風吹草動就飛走了。當然，為了吃食，我們也絞盡腦汁地想辦法：一是把兩根竹竿綁在一起，長度加倍，樹頂端也能夠著;二是用麻繩捆住一個母知了，放在低低的樹干上誘捕個大的公知了;再是分頭潛伏樹底下靜靜等待捉拿僥幸低伏的知了，但不管怎么想辦法，收獲還是越來越少，甚至空手而歸。

這時我們開始盯上另一種美味——蜂蛹。摘蜂巢取蜂蛹是相當危險的，但我們還是樂此不疲。小蜂巢可以單干獨享，大蜂巢卻要多人合作。還是每人手執一根長竹竿，各自帶一個自編的柳條帽，可不是為了遮陽防雨，而是為了防被成年蜂蜇。蜂巢是早就看好的，并且事先觀察了好多回，邀的人數和地形有關，最少是東南或西北各一人，按各自選定的位置悄悄埋伏好，瞅準時機一個人先用竹竿使勁捅幾下蜂窩，成年蜂本能地全部往那邊追過去，捅蜂窩的人可不敢跑，要馬上伏在地上不動，另一邊那個人就趕緊跑過去抓起蜂窩就跑。等成年蜂發現上當時已經晚了，蜂窩已成了我們的戰利品。當然，也不是每次都這么順手，有時候成年蜂沒有全部飛追出去時，摘蜂巢的人就很容易被蜇。被蜇的地方會立刻腫起來，盡管癢痛難忍，卻因為功勞大，獎賞他多分到一兩個蜂蛹而樂呵半天。

吃罷草蟲魚蟹，差不多時至深秋了。動物們開始囤好吃食過冬了，我們也不例外。囤起食物是不可能的，但盡可能多地弄點好吃的是有可能的。這時節二季晚水稻已收割完畢，田野非常曠闊且蕭條，但藏在土里的泥鰍卻特別肥嫩，這好像是老天爺特意給我們的恩賜。我們身背一個魚簍子，手拿一把鐵勺子就出發了，走到田里便四處分散開，各自使出渾身解數抓泥鰍。稻田四周的排水溝里，水已曬干，只有一層肥沃的爛泥，爛泥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洞孔，這就是泥鰍洞。洞孔越多泥里的泥鰍就越多，一般是用鐵勺子小心地把爛泥扒開，三四條泥鰍就露了出來，只需小半天工夫就能抓到半簍子泥鰍。那泥鰍金黃金黃的，一條條均勻結實有勁，哪像現在的泥鰍，黑不溜秋的，胖得像根蘿卜似的，一點生機也沒有，一看就是飼料快速撐肥的。抓回來的泥鰍一般要養上幾天，讓它們吐干凈泥沙再吃。那時，大人們最發愁的是沒有油煎泥鰍，我們抓多了泥鰍還會挨罵，罵我們是“餓癆鬼”。但罵歸罵，辦法還是要想的。我家吃泥鰍最常用的方法就是用泥鰍燜芋子：洗干凈的泥鰍和去皮切好的芋片一起放進鍋里，再放幾片姜和十幾個朝天紅辣椒，加上適量的水直接燜熟就好。當然，我們家多半是不會奢侈到放香油的，但我們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最難熬的莫過于冬天。萬物凋零的季節，刻骨銘心的饑餓，加上寒風冷雪，此時山上無果，地上無蟲，草木枯黃，動物冬眠……水里倒是有魚，可是撈不出來。我們像鬼魅一樣四處游蕩，好在抗拒饑餓的智慧是無窮的。尤其是我們這些食欲超強的小孩子，我們很快發現大人們收紅薯時遺落在土里的粗根，用曬干的牛糞烤熟后也特別的香，只是吃了很容易口干，不過，這不是難題，那山泉水凍成的厚冰，敲成一塊一塊的，吃起來嘎嘣脆，既能吃出冰棒的味道解饞，又能及時解渴，而且取之不盡。如果能冒著挨一頓打的風險，老爸種的豌豆才是最上品的食物，老實說我偷吃過不知多少回，但挨打只不過兩三回，原因是連嫩藤蔓也被我吃了不少，以至于被老爸發現后，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揍。

現在很多所謂養生的文章，把吃食寫得一團糟，好像正常飲食也是在慢性自殺一樣：吃糖得糖尿病，吃油得脂肪肝，吃飯得肥胖癥，喝水還得腎結石……我認為這是很不對的。其實順乎自然的飲食，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是生命的全部，關鍵時刻只有食物才能留住我們的生命，哪怕是一株草，一棵樹，一條魚，一只蟲……

責任編輯：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