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中男性角色的掙扎與堅持

張瀅

內容摘要：長期以來對樋口一葉《十三夜》的研究多從女性或女性角色的角度出發，探討男權社會下女性命運的悲慘。本文擬從《十三夜》登場的五名男性角色的角度出發，挖掘男性角色的故事，分析男性角色的心理，體會男性們的掙扎與堅持，以期發現不一樣的《十三夜》乃至不一樣的樋口一葉。

關鍵詞：樋口一葉 《十三夜》 男性角色

或是基于出自女性作家之手且主人公為女性角色的考量，長期以來，對樋口一葉的作品《十三夜》的研究大多集中于主人公阿關以及登場的相關女性角色上，探討的方向也大抵是借女主人公的形象和命運來反映當時女性命運的悲慘。從于韶華（2011）對女主人公阿關的多重身份的探究、展真真（2012）基于《十三夜》對樋口一葉作品中女性形象的研究、王緣緣（2013）中的關于《十三夜》中女性群象的探討，到展真真（2011）對《十三夜》中芒草意象的分析、于韶華（2017）對未登場功能性人物的研究，即使些許涉及到了男性角色的分析，討論的側重點依然都放在了刻畫女性處境的艱難，控訴男權社會的不公上，對男性角色刻畫的研究一直相對匱乏、片面。從《十三夜》這部作品本身出發，涉及到的主要人物①共九人，其中女性角色四人，男性角色五人，毋庸置疑對男性角色的研究是必要的。本文擬對占據登場人物一半以上的五名男性角色的故事進行梳理，分析其心理活動，以一個不同的角度去思考男性角色本身的立場，體會他們的痛苦、掙扎和堅持，以期發現不一樣的《十三夜》。

一.齊藤主簿

齊藤家是貧寒的，雖然把女兒嫁給了原田勇，卻沒有沾上多少光。阿關尚處年幼的時候一家人住在猿樂街，即使在阿關婚后，父母也只是搬家租住在上野新坡下的一間小房子。齊藤夫婦雖然因有原田勇這樣的女婿而感到頗有面子，但在實際相處中，夫婦二人也自知身份低微，“兩家的應酬來往我們盡力做到適合男家的身份，平常連想念著的閨女的臉都不輕易去瞧”②，擔心被原田家看不起，也擔心被人說求女婿接濟。在兩家的相處中，齊藤家始終是弱勢的、被動的。

齊藤主簿這一角色受到批判最多的一點便是勸女兒與原田勇和解，這一點也常常被視為作者在強調父權社會對女性的不公。根據齊藤主簿的勸女兒與丈夫和解的一番話，我們可以對齊藤主簿甚至當時男性對婚姻的看法有一個大致的了解：（1）有能力的丈夫即使遷怒妻子也是理所當然;（2）妻子的本分是討丈夫歡心、維持家庭和睦。女性在婚姻中是弱勢的。齊藤主簿勸阿關放棄與原田離婚的原因則是“一來為父母，二來為兄弟，更為了兒子太郎”，于是就算犧牲女兒一生的幸福，齊藤主簿也執意維護女兒和原田的婚姻。

作為一家之主的齊藤主簿在維護家族大部分利益的基礎上做出了痛苦而果斷的選擇，他清楚地知道就算阿關離婚也必然迎來與子分離、孤獨一生的痛苦，而于齊藤家而言，家族將回到原本無權勢且貧寒的狀態，亥之助本來還算光明的前途也就此夭折。于是他痛下決心犧牲了女兒，其痛苦也是不言而喻的：“雖然你不說，你的父母，你的兄弟都體諒你的苦衷，大家為你分憂，要哭大家一齊哭吧”，我們不難看出齊藤主簿作為一家之主背負著責任的重擔和面對家族利益做抉擇時的果斷和痛苦，他掙扎于女兒幸福和家族利益的兩難，他也堅持著擔負起作為一家之主的家庭責任的重擔。

二.原田勇

原田勇這一人物未在故事情節中明確登場，我們對其的了解只在阿關和齊藤夫婦的口中有所得知。在齊藤主簿的口中，奏任官原田勇是當之無愧的乘龍快婿，這位金龜婿讓齊藤家揚眉吐氣、門第沾光。在母親的口中，原田勇是個好女婿，他不僅不在乎門第之別，堅持娶了出生貧民的女兒，更在齊藤亥之助的前途上助力不少。而在阿關之口中我們才得知，原田勇對阿關早已是喜新厭舊、百般刁難，二人的婚姻已是名存實亡。

原田勇在與阿關的婚姻關系乃至齊藤原田兩家關系中掌握主動權的一方，從最初與阿關婚姻關系的締結，到后來對阿關的冷酷對待、強迫阿關與其離婚，再到齊藤夫婦處理兩家關系時的隱忍求全，原田勇給人以強勢乃至冷酷的印象。阿關生子后，原田勇性情大變，他嫌棄阿關出身不好，教養不夠，對阿關冷嘲熱諷，在外邊沾花惹草，成了“鬼一樣”的丈夫，而這也正是原田勇這一角色備受讀者和學者們詬病的原因?？稍镉伦畛醪⒎侨绱?。作為一名前途大好的青年高級官員，原田勇對阿關一見鐘情。他不在乎阿關的門第、家境、教養，執意娶阿關進門，婚后半年對阿關一直溫柔備至。導致其性情大變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本文擬從以下兩個角度進行分析：（1）原田勇個人的變化。最初原田勇對阿關的愛是單純的、沖動的。他為阿關的美麗傾倒，從而和阿關結婚。而之后在與阿關的相處中，并佐之以同僚們的婚姻為參考，原田勇或許漸漸發現二人婚姻的不匹配：由門第教養的懸殊導致兩人價值觀的差異。（2）阿關對兩人婚姻的態度。關于兩人婚姻中是否有阿關對原田勇的愛為支撐，本文難持以肯定的態度。究其原因，是阿關始終在心里念念不忘自己的青梅竹馬——高坂録之助?；榍暗陌㈥P心心念念的是成為助哥的妻子。與原田勇的婚姻也不過是“當女兒的怎敢違背父母做主的婚姻”、“直到成親那一天，我還是念念不忘意中人，背著人擦相思淚”。婚后的阿關也一直掛念著助哥的下落，每次回娘家都會打聽他的消息。而直到現在，阿關“每次到小川街勸業場去買東西，路過你從前的鋪子的時候，就伸頭張望”，阿關對高坂録之助的深情，可見一斑。而在這種婚姻關系下，原田勇難道不會察覺到阿關對自己毫無愛意和強顏歡笑嗎？難道不會察覺到阿關對高坂録之助的款款深情嗎？面對心中早有所屬的妻子，原田勇與阿關的矛盾加劇了。

綜上所述，本文認為原田勇對阿關的冷酷無情有其自身的原因，而阿關對兩人婚姻的態度也是難以忽視的。在這樣的婚姻下，原田勇難以得到阿關真心的愛，而阿關不僅與助哥結合的美夢幻滅，同時遭到原田勇的虐待，原田勇和阿關都是這場婚姻的受害者。

三.高坂録之助

高坂録之助是一個癡情的角色。從阿關年少、結婚、懷孕、生子，他一直深深地愛著阿關，也一步步走向墮落。原本他帥氣開朗、家境優渥，可阿關的婚姻給他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家門也因他衰敗。

高坂録之助的一面是對阿關的深情，另一面則是對妻女的絕情。他的妻子女兒——兩名女性成了可悲的犧牲品，自己也迎來了窮困潦倒、孑然一生的結局。不幸的高坂録之助既是一名受害者也是一名施害者。

四.齊藤亥之助

作為家中獨子齊藤亥之助是備受重視的。他受到姐夫原田勇的幫助，前途美好。即使在姐夫和姐姐婚姻出現破裂時，父親寧愿犧牲姐姐也要保住他的前途。

齊藤亥之助是幸運的，同時他也是堅強的。作為齊藤家除了阿關和原田勇走的最近的人，他可能也是姐姐和姐夫婚姻現狀的知情人。母親在提及為阿關送粽子一事中這樣說道“這是你愛吃的東西，我想叫亥之給你捎點去，那孩子卻怕難為情，勸我別把這種東西給你捎去”。亥之或許早已發現姐夫對姐姐的出身和教養百般刁難，為姐姐著想而不把粽子帶到原田家去。他看似生性怯懦，母親說他“亥之那孩子不會說話，見了原田先生也不過是結結巴巴地打個招呼罷了”，此時的齊藤亥之助或許已經因為得知阿關婚姻狀況的惡化而對原田勇產生了芥蒂和防備的心理。齊藤亥之助深知阿關婚姻的不幸，也深知原田勇的幫助是至關重要的。可要想救阿關于水火，自己必須擺脫原田勇、必須出人頭地。于是在陰歷九月十三，亥之助依然在夜校上課，阿關回原田家時已是深夜，可亥之助依然未歸。

在那個男性掌握話語權、男尊女卑的時代，齊藤亥之助是幸運的，而他也沒有放棄作為原田家未來繼承人的責任，或許在未來，成長起來的亥之助能對阿關施以援手。

五.原田太郎

作為原田勇和阿關之子，原田太郎是不幸的。父親在家對母親冷嘲熱諷，在外尋花問柳，而母親在家中就連仆人的尊重都得不到，家庭不和必將為這個孩子年幼的心靈打上陰影，原田太郎的成長之路會充滿荊棘。

從文章最初我們不難斷定阿關必然難以逃脫婚姻的牢籠。社會制度的不公讓她難以割舍親子，家庭觀念的約束讓她被迫承擔起對弟弟的責任，現實狀況的慘烈讓她不敢勇敢走向自己的愛人，阿關的悲劇是必然的，而原因并不單單只是在男性身上。

《十三夜》中的男性角色并非是無愛的。齊藤主簿承擔著家族的重擔不得已做出艱難的選擇;滿懷愛意的原田勇也漸漸被阿關的三心二意所傷害;癡情的高坂録之助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妻女;齊藤亥之助承擔起家族的責任;年幼的原田太郎成了不幸婚姻的犧牲品……在那個時代，女性是不幸的，她們本應得到幸福，可時代并未賦予其掌握命運的權力：和高坂録之助青梅竹馬的阿關、美麗的高坂録之助之妻、年僅五歲的高坂録之助之女，終是走向不幸的結局。而男性們，盡管他們在那時掌握著話語權，可在時代洪流的裹挾下，他們依然被動或主動地傷害了他人，傷害了自己。

《十三夜》中時間記述完整而嚴謹，細細梳理，我們不難發現文本下隱藏的故事情節。在《十三夜》中樋口一葉或許并非是想細數男性的罪惡，控訴男權社會的不公，而是感嘆那個時代下親情愛情下眾生命運的掙扎，女性如是，男性亦如是。作者不僅對無法操控自身命運的女性懷著深深的同情，更是對每一個命運曲折的個體予以注目，而這種悲天憫人的情懷跨越時間至今都讓我們為之動容。

參考文獻

[1]蕭蕭.樋口一葉選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

[2]于韶華.眼淚背后的女人心——樋口一葉與其奇跡期作品中的女性形象[J].時代文學（下半月），2010（09）

[3]于韶華.從女主角的多重身份看《十三夜》的批判性[J].安徽文學，2011（5）.

[4]展真真.解讀樋口一葉《十三夜》中的意象[J].群文天地，2011（11）.

[5]展真真.樋口一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D].哈爾濱理工大學，2012.

[6]王緣緣.樋口一葉《十三夜》中女性形象分析[J].才智，2013（16）.

[7]于韶華.《十三夜》中未登場功能性人物研究[J].安徽文學，2017（2）.

注 釋

①此處指齊藤夫婦、阿關、齊藤亥之助、原田勇、阿關之子、高坂録之助、高坂録之助之妻、高坂録之助之女.

②原文引用均來自蕭蕭.樋口一葉選集.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

（作者單位：青島大學外語學院日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