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軍 金祖睿
腐敗的治理水平是衡量一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程度的重要標尺。黨的十八大以來,基于“腐敗是我們黨的最大威脅”的認知與共識,黨和國家對于腐敗治理的重視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相應的,腐敗治理效能的提升也隨之立竿見影。在國家反腐頂層設計日趨完善的情況下,一般性大型腐敗案件明顯減少,且伴隨著全面從嚴治黨戰略的縱向延伸,我國的腐敗治理工作步入了新的階段。聚焦我國基層政府,由于其治理行為的零散性、矛盾性、不確定性與基層生態的復雜性,腐敗又“喬裝打扮”,悄然以“微腐敗”的方式腐蝕著我國治理體系的“神經末梢”。所以,當腐敗現象與基層治理發生著必然耦合時,基層政府的“微腐敗”治理題域便隨即生成。
對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既有研究大多聚焦于規范基層政府的行為本身。如,有學者提出以構建“微腐敗”治理長效機制為切入點,通過織密監督天網、強化制度約束、深化薪酬激勵和開展反腐教育等舉措,遏制“微腐敗”的產生及擴散,為反腐敗斗爭的最終勝利贏得空間。①也有學者認為要通過黨紀黨規的精細化管理、機制的再設計,明確和限制權力,規范自由裁量權,實現對“權力”這一最主要“微腐敗”風險源的有效管控。②總起來看,鮮有研究從治理多元主體間的協同惰性、行為規則的模糊化以及政社互動的不足等方面來系統審視“微腐敗”。有鑒于此,本文將從系統論的視角分析基層政府“微腐敗”的生成機理及治理困境,著眼于多元主體的協同、權力責任的匹配、政府社會的互動等方面來探索基層政府“微腐敗”的整體性治理策略。
何謂“微腐敗”?在學術層面,??略缭谄湮嗔τ^中就有所暗示:相對于宏觀層面的統治階級,權力更多地表現在微觀層面,是一個滲透人類生活各方面的關系網絡。③基層政府“微腐敗”現象是一種基層公權力異化和不規范使用的行為,其特點即“微”。首先, “微”表現在權力的呈現形態上。與頂層重大決策權力不同, “微權力”往往是一個部門、一個村(社區)抑或極小范圍內的公權力,這種權力有一定的內卷性和封閉性。囿于基層有限的公權力使用范圍, “微腐敗”可謂是一種準入門檻較低的權力濫用,是一種因“小微權力”濫用而產生的腐敗行為。其次, “微”體現在行為主體上?;鶎诱强茖又企w系中位于金字塔最底層的一級,同樣也是與群眾聯系最為密切的行政群體,縣處級以下行使公權力的所有人員都被涵蓋其中。除了公職人員以外,另一類特殊群體也理應歸為討論對象,即城市的社區居委會和黨支部、農村的村委會和黨總支,它們往往承擔一定的行政職能并在一定意義上擁有行政職權,所以村、社區的“兩委”成員也應納入 “微對象”的范疇。再次,“微”還表現在權力的運行中。 “微對象”往往運用各種手段包裝下的“微權力”將腐敗行為正當化,因而“微腐敗”一般都具有隱蔽性特征。因為付出的實際交易成本很低,達不到一般性腐敗的標準,因而往往被忽視。 “微腐敗”行為在生活中司空見慣,又無法“上綱上線”,因而長期游走于制度的“灰色”地帶。最后, “微”還表現在社會的態度上?;鶎诱拔⒏瘮 蓖ǔ6际腔鶎邮烊松鐣械姆钦斃娼粨Q,往往打著“人際往來”的旗號,因而社會大眾對“微腐敗”的態度亦甚“微妙”。多數群眾知其存在,但習以為常,以致聽之任之,甚至參與其中,使其成為基層社會人際交往中的“潛規則”。這種“微危害”久而久之就會腐蝕社會肌體,敗壞社會風氣,進而加劇官員的“非廉”心理,挑戰社會的容忍限度,成為基層治理中的新風險點。
從系統論的角度看,一切系統都由內部架構與外部環境組成,且內部架構之中多元主體間存在互動關系和行為過程的“角力”,外部環境中又存在多重規則體系的互相作用?;鶎诱拔⒏瘮 钡纳梢嗍侨绱?,內部權力主體行為的整體效能不足和外部政社互動羸弱等因素共同作用導致了基層政府的“微腐敗”。
眾所周知,集體行動并不是自然產生的,而是一種伴隨著人類社會發展的需要而逐漸形成的行為選擇。④基層政府的行為存在著復雜多元的利益主體,而當多元主體圍繞目標開展集體行動時,又往往陷入低效困境之中。從主體行為的角度看,基層政府及其工作人員本身狹隘的權力觀,行政行為過程中權力裁量邊界的模糊化,共同演繹出主體行為的整體效能不足,這種低效的行政狀態便是造成“微腐敗”的原因之一。
一是狹隘的個體權力觀導向。不同的個體組成集體(組織),在現實情境中,很大一部分基層行政個體尚未擺脫封建等級理念,這在權力上行、壓力下行的體系中尤為明顯。這些個體固守單向權力觀,認為一旦權為己有就可以按照自我意愿行使權力,個人在權限范圍內具有絕對的權威性和自主性。這樣,用權的過程也就簡化為了統治、指揮、命令的過程,而根本不顧及任何他人利益與訴求的滿足。同時,這些個體受制于所屬圈層及自身文化水平等因素造成的認知障礙,認為“微腐敗”行為危害性低且不易被察覺,這樣在權力的運用中就會出現偏差,陷入“小微權力”尋租怪圈,進而通過基層生態圈加劇“微腐敗”行為的蔓延。權力“公共性”與“私利性”的對立,加之“微腐敗”的隱蔽性特征,權力主體在人性私欲和各種利益的誘導下就會將公共權力視為個人財產,將權力的“私欲性”凌駕于“公共性”之上,肆意在基層 “微環境”中將制度規則扭曲異化為維護個人利益或小集團利益的專屬工具,進而陷入“微腐敗”的泥淖。
二是權力裁量邊界的模糊。在科層制的權責關系體系中,任務下沉與權力上行造成了基層政府權力運行體系的模糊化。上級政府的“發包式”委派與任務部署,暗含著向下賦權的彈性空間。在以既定目標為導向的行為框架中,權力的流動保有一定的留白空間,于是基層政府獲得了更多的非正式性權威和自由裁量權,以保障實際資源與目標需求之間不匹配時能夠完成工作任務。當“上下分治”的“委派”模式無法保證某一任務的完成時,就需要通過基層政府與上級政府關系網絡中的權力磋商和各種非正式行為來彌補,這種非正式互動行為中潛藏了觸碰“微腐敗”風險的可能。同時,在壓力型體制下,基層政府及其工作人員所擁有的權力雖小,但可調動支配的資源量巨大,尤其是基層領導干部,可以憑借其在基層經濟和社會中的影響力編織“權力膨脹—庇護附庸”關系網?;鶎诱靶∥嗔Α鄙婕啊白詈笠还铩钡姆椒矫婷?,基層官員又是具體工作的執行者,其在基層工作中存在著大量的變通與共謀行為,致使權力被大量地自由裁量和臆定。封閉冗長的監督鏈條和巨大的監督成本,再加上高昂的官位獲取成本以及行政分權帶來的巨大尋租空間,均為滋生并維持一個贏利型的地方官員利益共同體提供了溫床。⑤
在研究“微腐敗”現象時,系統論的觀點認為任何系統都是開放的,且與環境發生著影響。基層政府作為一個系統,其行政行為離不開基層社會這個場域。既然基層社會是基層政府的最直接與最全面的行政環境,那基層環境就會與基層政府系統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系,當然基層環境中暴露的種種問題也就會對基層政府“微腐敗”產生不可回避的影響。
一是充斥“圈子文化”的差序格局生態。在基層“政府—社會”的差序格局中,中心是基層政府權力使用主體,中心圈是以宗族血緣為紐帶的地方法團,其次便是工作生活中交往甚密的朋友圈,再往外層則是通過親戚朋友關系建立的次級交往圈,最外層便是陌生人圈。在這個差序格局中,人與人的熟悉、密切及信任程度隨著圈子波紋的向外遞推而遞減。⑥基層橫向的復雜人際關系加大了高權力距離文化下民眾對于腐敗現象的容忍程度。在農村,基層民眾受教育程度普遍較低,人情往來是除了家族紐帶以外攫取社會資源的重要手段。在城市中也同樣如此,社區干部和街道辦事處人員手握一定的與人民群眾休戚相關的資源。面對復雜的基層生態,群眾大都想和基層干部搞好關系,如果做出對基層工作人員不利的行為可能就會受到排斥,獲取不到競爭性甚至本來可以得到的資源。雖然在某種程度上,無論政府還是民眾都對“微腐敗”抱有強烈的憎恨心理,認為其是一種通過非正當手段攫取非法所得的行為。但與此同時,群眾對基層干部在行政過程中的“微腐敗”行為大都習以為常,進而也從憤恨“基本上變成對于有機會通過不光彩手段營私之徒的羨慕”⑦。在熟人社會的人際往來中,基層干部的“人治”欲望大于“法治”的要求,無論是提供公共服務還是幫群眾解決具體問題,群眾都可能不會放過任何“拉攏”基層干部的機會,由此便逆向形成了資源供求的“微腐敗”利益關系。為維系這種資源供求關系,很多基層干部會為了一己私利,最終走向貪腐之路。差序格局下的基層生態加大了腐敗分子利用手中“小微權力”謀取私利的機會和空間,從而使基層政府“微腐敗”蔓延擴散。
二是基層公眾參與腐敗治理的弱勢被動。公眾參與腐敗治理的弱勢被動首先體現在其反腐敗能力的孱弱性上。由于自身的局限,社會公眾對于公權力行使、行政過程、腐敗治理、公共事務等相關知識大多存在不足,由此造成了信息的不對稱。雖然基層政府已通過推行政務公開、設置舉報信箱或舉報熱線等方式鼓勵公眾參與監督,但公眾由于自身資源和能力有限,在信息不對稱的環境中無法以平等的身份和地位投身腐敗治理。當然,基層政府“微腐敗”的一大特點就是隱蔽性強,公眾對其缺乏辨識能力,于是造成監督參與度的不足。這樣就增加了基層社會對于“微腐敗”的容忍度,擴大了“微腐敗”的膨脹空間。公眾參與腐敗治理的弱勢被動還體現在公眾反腐敗參與的離散性上。基層公眾的構成復雜多樣,在“微腐敗”治理上難以尋求到共同的利益基礎,難以形成共同的參與動力。在現實情境中,社會監督大多囿于政協監督、人大監督、群團監督等政府主導、群眾參與的監督系統中,無法最大程度地釋放群眾監督的活力和自主性,正式制度安排下的監督行為也難以培育真正的公眾參與力量。
從結構功能主義的角度看,基層政府位于我國行政體系的末端,雖在形式上是單獨一級政府,但其縱向受到科層制上級政府的牽引,橫向也呈現出多部門的目標或利益差異,而基層政府的制度規則之間以及正式制度與地方習慣之間也存在矛盾沖突或銜接不暢等問題,這些都成為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所面臨的困境。
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困境首先體現為橫向上基層紀(工)委作為腐敗治理的“業務部門”治理基層政府“微腐敗”的工作要求與基層黨(工)委和政府對于促進地方發展的保護性治理之間的矛盾。基層黨(工)委和政府的功能是在上級黨委和政府的領導下推動地方經濟、社會的發展,在兩者的關系上呈現的是基層黨(工)委負責,基層政府具體落實。兩者的目標具有一致性,即在一定期限內完成上級部署的各項發展績效指標,以考核目標作為工作導向開展治理。而在此過程中面對各地不同的資源稟賦,需以非正式制度行為搶奪“有限資源”來獲取相對公平的競爭機會,而非正式制度安排下的行政行為孕育著“微腐敗”的隱患。可以說,在基層黨(工)委、政府的目標意識中,發展優于腐敗治理?;鶎蛹o(工)委雖在基層黨(工)委領導下監督地方行政,承擔反腐倡廉的重要職能,但在現實情境中,地方一盤棋的考核方案會“迫使”基層紀(工)委加入基層黨政“目標考核共同體”,以至于追求考核排名優先于腐敗治理。同時,基層紀(工)委在科層制中接受雙重領導,即既受到基層黨(工)委的領導,還受到上級區(縣)紀委、監委的直接指導,而區 (縣)紀委、監委的主要任務是在所轄區域開展反腐倡廉工作。所以說,基層紀(工)委是受到橫、縱兩個方向的雙重領導,而雙重領導機構在功能和目標以及價值追求上的差異直接造成了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主要業務部門注意力分散,因尷尬的處境而無法有效地開展 “微腐敗”治理工作。
職責同構可以說是中國科層制體系縱向最基本和最常見的職責配備方式。在我國的五級政府體系之中,不同層級政府間的職能職責、目標追求和機構設置呈現出高度的一致性,在政府機構設置上表現出明顯的“上下對口,左右對齊”特征。⑧在縱向“條條型”的行政權力模式下,上級部門往往可以憑借等級優勢、根據自身意愿自由地劃分“管”與“不管”,而具體事務和難點工作大都通過“下行”的方式傳遞給基層政府。在“上下一般粗”的職責配置下,上級政府在工作中往往通過“行政發包”層層加碼,通過發文傳遞壓力,而基層政府則只能執行和完成目標任務。每個層級的政府(包括其職能部門)都把具體事務通過“發包”的方式委派給下級,以“上下分治”⑨的治理邏輯層層下撥,最后到基層政府就只剩下“刻板”處理事務的權力。就剛性制度而言,對于處理事務的裁量空間留下得很少,基層壓力無法化解時就會把各項任務以“不完全外包”的方式下達給村、社區這些群眾自治組織。盡管村、社區理應在工作權限中保持與“行政”的制度性距離,但“不完全發包”模式及財政關系的設定迫使村、社區必須承擔大量的行政性事務。為此,政府得以通過法律、制度、政策的直接移植,在基層社會中再建“類行政化”的命令模式和評價體系,將村、社區干部控制在諸種程序的行為框架之內。⑩基層群眾自治組織本不具備處理復雜行政事務的能力和權力,那就只能通過人為的“權力”隱形膨脹的方式達到完成上級發包任務的目的,而權力的隱形膨脹最終會加速基層政府“微腐敗”的泛濫,當基層社會的 “潛規則”與“權力”橫行后, “微腐敗”自然也會更加猖獗。
由于基層紛繁復雜的規則秩序與政治生態,制度失靈和虛空造成的“碎片化”現象隨處可見,這也造成了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的一大困境。這一困境主要表現在內外兩個層面。首先是政府內部問責機制與容錯糾錯機制的矛盾。在基層政府的治理行為中,問責機制與容錯糾錯機制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矛盾和沖突,表明兩者之間存在著內在張力。?容錯糾錯從本源上是對既有行政行為承擔責任規則的一種突破和創新,而問責則是對行政行為理應承擔責任進行的秩序鞏固。當創新行為與秩序鞏固之間產生分歧時,便凸顯出規則的矛盾沖突所造成的治理“碎片化”困境。當基層治理者面對“微腐敗”隱蔽性新問題需要進行治理的創新和改革時,不得不面臨“破”與“立”的抉擇。其實,容錯糾錯機制是對行政行為的正向激勵,而問責機制則是對行政行為的負向激勵。在基層,容錯糾錯代表的是對基層人員打破秩序的一種寬容,更多的是對基層人員行為的激勵與褒獎,而問責代表的是對基層人員行為違法違規的一種責任承擔,是一種懲戒性治理。當兩者作為激勵或者懲戒工具時,基層監督者很難把握其中的張力,作出正確的抉擇,于是就給基層政府以變相創新為名義的“微腐敗”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和生存的空間。其次是基層政府與社會之間規則的矛盾?;鶎诱桥c社會和群眾接觸最多的一級政府,這一特質也決定了其除了存在于傳統行政環境之中,還將暴露于基層社會環境之中。基層治理必須尊重并認同基層非正式制度的合理性,非正式制度可以彌補正式制度的盲區和制度效能的不足。這就意味著需要承認和尊重兩套截然不同的規則安排:政府正式制度帶有強制性,體現的是從上而下對上級意志的遵從、貫徹和執行,而基層規則則是一個地方的民眾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自發達成的默契。強制性制度與自發性規則相遇必然要相互妥協,這樣才能順利開展政社之間的良性互動。而現實情境下則更多的是在規則制度的碰撞中形成了“圈子文化”潛規則。對“治理現代化”的擔憂,主要在于國家力量對社會的全面滲透,即“弱社會”力量被“強政府”進一步擠壓。?在政社雙方的互相影響下,撕裂性的基層規則造成了更多的權力內卷化傾向,于是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產生的隔閡與矛盾越來越多,在制度空間的碰撞中產生的權力縫隙孕育著“微腐敗”的潛在危險。
整體性治理理論與新公共管理理論試圖打破傳統科層制的出發點不同,其理論要義還是建立在科層制的基礎之上。作為對新公共管理理論弊端的一種理性修正,整體性治理強調以公民實際需求為治理導向,以互動協同取代局部競爭,對層級、部門與功能進行協調和整合,從而使治理從分散走向集中、從部分走向整體、從破碎走向整合。針對我國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的“碎片化”困境,整體性治理無疑是一種治理方案的理性選擇?;诖?,我們可以從我國基層政府的實際出發,通過主體協同、權責匹配、政社互動等三個方面來探索基層政府“微腐敗”的整體性治理路徑。
打造系統內部多元主體聯動和協同的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格局主要涉及橫、縱兩個方向。橫向層面,要緊緊圍繞“一崗雙責”,協同好基層黨(工)委、基層紀(工)委與基層政府的職責目標,嚴格落實黨風廉政建設責任制。首先,要確認以基層黨(工)委為領導力量的聯動性工作“主軸”?;鶎狱h(工)委作為基層治理的領導主體,要強化自身的防腐拒變能力,通過組織內部的監督和紀法的貫徹實施遏制 “微腐敗”的苗頭。要通過黨(工)委牽頭抓總,把“微腐敗”治理的要求和各項措施落實到基層社會的各領域,通過黨風廉政建設激活和調動基層社會的反腐敗資源。其次,基層紀(工)委要在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的戰場上發揮主力軍和急先鋒作用。作為黨的監督執紀機構,基層紀(工)委要通過專業的手段和科學的方法,在基層黨(工)委的領導下,對基層政府及村、社區“兩委”進行有效的監督,通過對“四種形態”的熟練運用切斷“微腐敗”的源頭,將“微腐敗”扼殺于萌芽狀態。再次,基層政府作為“微腐敗”治理的主體之一,要協調好地方經濟社會發展與廉潔從政的關系,摒棄唯GDP的政績考核導向。要配合基層紀(工)委的日常監督及腐敗懲戒工作,不可為追求短期政績而包庇權力“微腐敗”。要在基層黨(工)委的領導下公開辦事內容、辦事流程、辦事依據、辦事渠道,通過構建全透明的政務公開體系使權力在陽光下健康運行,杜絕一切隱匿“小微權力”尋租的“庇護”空間。要嚴格依照相關法律制度履行職責,重要工作要通過黨(工)委集體決議方可執行,極力壓縮“小微權力”的自由裁量空間。同時,要加強黨政的互動與合作,確保地方“一把手”代表集體意志而非個人利益進行決策。
縱向層面,必須引導基層社會形成“廉政”共同體。要在確定基層政府與基層群眾自治組織指導與被指導關系的基礎上,加強對“小微權力”的全面監督。鄉鎮、街道辦事處干部屬于國家公職人員的范疇,監督的重點在于對其公權力的監督和約束,而監督下沉到村、社區,則要更多地通過指導與柔性監督,進一步填補基層“小微權力”監督的空缺。基層紀(工)委可以通過在村、社區增設紀檢委員來實現監督網絡的下沉與全覆蓋,這樣也可以適度回避行政監督向社會自治領域的過度延伸。鑒于村(社區)干部介于“官”與“非官”之間的特殊地位,應在村(社區) “兩委”去行政化的過程中通過群眾監督與政府指導來實現民與官的雙重監督,形成“上下互動”的制度合力。除此以外,在減少基層行政負擔的同時,基層政府必須加強和引導基層自治組織的發育與健全,通過群眾自治組織自治能力的提升喚醒村(社區)干部的監督制約意識,通過村(社區)干部自治能力的提升推動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的自我約束、自我監督,從而形成基層“廉政”共同體。
基層權責清單制度是規制基層政府內部“微權力”,實現權責精準匹配,提升政府行政效能的重要手段。權責清單制度是中國行政體制改革過程中的一項創新性制度安排?,通過完整的權責清單制度可以進一步廓清基層政府公權力的邊界,進一步減少行政發包帶來的權責不匹配現象,更好地確認權力和責任之間的關系。實施權責清單制度也有助于重塑基層政府的內部權力結構,更加精細化地分辨橫向與縱向的權責關系,以調整和壓縮基層權力的自由裁量空間。在執行層面,可根據各地的現實,在上級文件精神與相關制度框架內細化權責清單,使基層政府粗放的權力行使過程轉變成有據可循、有規可依的精細化治理過程,在基層治理中杜絕因規則不明而造成的“微腐敗”。此外,在權責清單的設置中也要融入反饋機制,根據形勢及政策的變化及時更新權責清單,使之匹配新的權責關系。
問責機制與容錯糾錯機制的合理運用和有效銜接是明晰基層政府權責關系、實現基層政府“微腐敗”整體性治理的有效補充?;鈫栘熍c容錯糾錯之間的內在張力,構建其結構和尺度的均衡,使兩者之間達成有效的銜接尤為重要。在對待“微腐敗”治理價值尺度的把握上,不應把兩種機制對立或割裂看待,而是要挖掘其在主體責任方面的一致性。具體而言,在對待“微腐敗”問題時,問責與容錯糾錯在制度建設上要保持統一,在制度執行上要保持一致,而不能因人而異,也不能因為考核指標的差異而隨意偏向被問責或者容錯的對象。當然,問責與容錯糾錯之間價值尺度的一致并不是兩者簡單、機械的相容,而是在不停的調試和重塑中達成的動態平衡,是一種系統化的責任體系的全過程審視。問責與容錯糾錯制度制定和執行的精準性和專業性是化解兩者之間內在張力、實現兩者有效銜接的核心要件。從程序和制度的雙重視角審視問責與容錯糾錯機制,重要的是要理清兩者的適用情形和銜接邊界。要通過法治化的手段規范問責與容錯糾錯機制的合理運用,提升問責與容錯糾錯機制的運行效能。換言之,基于《中國共產黨黨內法規制定條例》和諸多政策法規,容錯糾錯機制的適用情形集中于行為“創新”,其后果不能是違規違法,也要排除行為者主觀上的過失。這樣,在容錯糾錯的界定上也就排除了主觀上責任意識不足或者目的不純而造成的基層政府“微腐敗”行為。
基層治理包含政府與社會的雙向嵌入,以達到社會對于政府行政行為的認同,同時也實現對政府行為和權力的監督?;鶎诱c社會之間必須形成良性的互動,才能提升治理效能,規避“微腐敗”風險。首先,基層政府要為基層群眾自治組織“松綁”,停止對基層群眾自治組織的行政“再發包”,在減少基層群眾自治組織行政負擔的同時進一步激發其自治功能,給予基層社會更大的自治空間。但在實然層面,基層社會公民意識淡薄,政治參與意識不強,參與主動性不高。?所以,必須激發基層群眾的公民意識,營造出廣大基層群眾可以持續主動參與基層監督和基層治理的氛圍;培養基層群眾的參與意識,推動基層群眾從“血緣人”轉變為“社會人”?。同樣,對于基層政府而言,要集中精力把群眾參與的熱情和行動有效地與“微腐敗”治理相結合,即把基層公民與群眾自治組織參與監督有序地納入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的過程之中。要挖掘基層群眾的監督力量,更好地發揮基層群眾的監督作用,完善基層社會的輿論監督系統。同時,要通過基層黨組織定期開展組織生活,使基層黨員在組織活動中學習“微腐敗”治理相關知識,從而發揮模范帶頭作用,影響更多的身邊人了解“微腐敗”的危害性。要通過定期開展群眾評議等基層參與方式,使基層群眾自治組織和基層政府更“接地氣”地為人民謀福利。要通過向人民群眾公示崗位職責、服務承諾、收費項目、工作規范、辦事紀律、監督方式等內容,暢通基層信息溝通渠道,使基層政府權責公開化、透明化、科學化、合理化,從而避免陷入信息孤島造成的“小微權力”尋租。要以政群聯席會的形式接受群眾監督和群眾批評,并記錄收集群眾提出的意見,做好跟蹤記錄和后續整改,形成政社互動互聯的良好基層政治生態。在政社互動合作治理“微腐敗”的目標下,要致力于構建一套從“微”處入手,實名舉報、專責監督、專人跟進、全程反饋的正向“微腐敗”監督激勵制度,推動基層政府“微腐敗”治理的社會參與,推動社會力量參與基層政府權力的監督和基層政府“微腐敗”的治理,從差序格局內部破解監督難題和切斷基層政府“微腐敗”利益鏈條。
注釋:
①余雅潔、陳文權: 《治理“微腐敗”的理論邏輯、現實困境與有效路徑》, 《中國行政管理》2018年第9期。
②鄒東升: 《“微腐敗”的治理經驗與路徑》, 《西南政法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
③[法]米歇爾·福柯: 《必須保衛社會》,錢翰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89—193頁。
④鹿斌、金太軍: 《協同惰性:集體行動困境分析的新視角》, 《社會科學研究》2015年第4期。
⑤肖濱、陳偉東: 《基層腐敗的根源與動因》, 《廣東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
⑥費孝通: 《鄉土中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4頁。
⑦[瑞]岡納·謬爾達爾著、 [美]塞思·金縮寫:《亞洲的戲劇——南亞國家貧困問題研究》,方福前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161—162頁。
⑧朱光磊、張志紅: 《“職責同構”批判》, 《北京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1期。
⑨曹正漢: 《中國上下分治的治理體制及其穩定機制》, 《社會學研究》2011年第1期。
⑩鹿斌: 《基層治理中的“說服”:一種非正式治理行動的研析》, 《江海學刊》2020年第3期。
?劉暢: 《國家治理中問責與容錯的內在張力與合理均衡》, 《政治學研究》2021年第2期。
?唐玉青、金太軍: 《生態治理現代化的中國道路——兼評〈生態治理現代化〉》, 《國外社會科學》2021年第5期。
?趙志遠: 《政府職責體系構建中的權責清單制度:結構、過程與機制》, 《政治學研究》2021年第5期。
?王國勝: 《農民的公民意識問題及其增強》, 《理論探索》2010年第1期。
?金太軍、張振波: 《鄉村社區治理路徑研究:基于蘇南、蘇中、蘇北的比較分析》,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9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