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一株青蘭

王槐菊

“幽谷出幽蘭，秋來花畹畹。與我共幽期，空山欲歸遠。”我喜歡讀清代汪士慎的這首詩，這應該是你的名字中有一個“蘭”字的緣故吧。我想，你的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應該是希望你像蘭花一樣芳香馥郁，像蘭花一樣有著堅韌、頑強的性格。

有多少年我們不曾相見了？我很想給你寫一封長長的信，回憶我們的青蔥歲月，可我又不知道如何下筆。前不久，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和你，還有幾個同學一起奔跑在田野里享受山中況味。夢是模模糊糊的，醒來全忘記了，只知道我曾經有一個夢，有一個和你在一起相會的夢。

往事悠悠，過去的事總是讓我常回首。我記得你來到我們班上后，坐在靠講臺最右邊的那一行的倒數第二個座位上。那學期，你是通學生。我問你為何不寄宿學校，你只是淡然一笑，我猜到了個中，以后便不再問起此事。后來，我們之間的談話漸漸地多了，你告訴我，你比我大一歲，我應該稱呼你為“姐姐”。

慈利縣龍潭河鎮大湖村是你的家鄉。你告訴我，大湖村原本不是一個大湖，也沒有一條大河大江，而是一條小溪流轉村前屋后，后來常德市政府修建黃石水庫，大湖村就成了一個水中有山，山下有水的村落。

還記得嗎？一個周六的下午，你邀請我去你家。走出學校的那一刻，我倆高興得就像兩只剛剛從籠中放出來的小鳥，背著書包，采擷了蘭草花，沿著田間小路一路奔跑。那還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如果我還沒記錯的話，你的家是一棟木房子，房子一面靠山，一面臨近湖水。為了出行方便，湖邊的人家幾乎都有一只小小的木筏子。你告訴我，你常常背著簍，劃著船，去撈魚蝦，去湖那邊的坡上扯豬草，去對面的山上砍柴。我當時很想和你一起去湖中劃船，無奈我是山里長大的孩子，害怕坐船，錯失了一次良機。

你的父親和母親對我很好，你的父親就像我的父親一樣寬厚、淳樸。你的母親很年輕，很漂亮，臉上一直洋溢著笑容，我和你一樣叫她“姑姑”。我很喜歡她，因為她像我的母親一樣慈祥、善良，我見到她就像見到了我的母親。你的大弟應該叫“平兒”吧，那天，他和幾個小弟弟也拉著我的手親切地叫我“姐姐”，他們喜歡我，因為我是他們的姐姐的同學和朋友，我也很高興，因為我又多了幾個弟弟。在你們家，我毫無拘束，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家中你是長姐，經常提籃小賣，風里來雨里去。你說你家里很困苦，我說我的家里也很貧窮，我們同病相憐。那時，我倆都交不起一餐三分錢的菜金，開餐時，我們躲進寢室，你從小木箱里拿出一小瓶從代銷店打來的二兩醬油，在你的飯缽里滴幾滴，在我的飯缽里滴幾滴，那一頓飯就算解決了。有時，我把從家里帶來的腌菜給你分一小勺子，我自己留一小勺子，我們吃得津津有味。我說，你像深谷里的一株蘭草花，淡雅芬芳。你回應說，我是一朵野菊，在山里靜靜地開，孤芳自賞。那些日子雖苦，但我們很樂觀，不覺悲哀。

你會針線活兒，晚飯后別人去外面散步，你卻在寢室給你的弟弟做鞋。你納的鞋底針腳均勻，中間空的花別致好看，我羨慕極了。你重復你的母親的那句話：“女孩子從小不學做鞋，長大是嫁不出去的。”當時我打趣地說：“你將來一定會嫁得一戶好人家，因為你會做鞋。”說完，你我在寢室里追趕起來。

我喜歡你的文筆，經常翻開你的作文本讀你的習作。你的文章不長，但語言生動活潑，很有感染力，我沉浸在故事當中，讀著讀著，竟然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用什么詞來形容你的天生麗質呢？也許是你與生俱來的天賦，你沒有上過書法班，你的父母不識一個字，可是你的鋼筆字在班上獨具一格。你的鋼筆破舊了，筆尖也鈍了，然而，你的筆墨流暢瀟灑，婀娜飄逸，清而不俗，既有秀而淡雅的嫵媚，又有剛健、遒勁的活力。

那時，我和你在一起，總會有共同的話題、共同的語言和觀點，我們也有共同的人生理想和目標。畢業后，我們卻很少見面了。

我還是在母校工作的時候去了一次大湖村，你們家的木房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磚瓦平房，房子無人居住，長滿了青苔和荒草。

看到湖中有一只小船，幽谷中有幾株青蘭，我便想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