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外八首）

王鴻宇

你棲在夜的最深處

你是夜的眼睛

你在荒蕪和死寂中張開

下一個黎明的喉嚨

它是初生的一簇水晶

是一顆無瑕的蓮蕾

可那只是你的歌聲

你仍藏在黑夜里

蛛 絲

一座山脈連根拔起

蛛絲系在山尖的白樺上

另一端掛在云里? 它懸在我頭頂

直到我躺下? 靈魂飛升

咬斷了蛛絲? 讓山脈落下

變成我綿長的墓碑

你們知道我渴求死亡

這是因為? 我渴望生活

它讓死亡不那么干癟冰涼

你們知道我還沒有死

這是因為? 我不曾活過

在這些冬天里? 遺憾

是我唯一的收獲

我必須開始寫作

雖然它救不了我

可它總歸是生和死的夾縫里

斷掉八條腿的蜘蛛所能織出的

一股游絲

我用露水寫詩

我用露水寫詩

我的詩

將隨著第一縷陽光消散

可它沒有死去

它的行列? 留在淡薄的光束里

它的韻腳? 留在嗚咽的清風(fēng)里

你也曾展開它

它的留跡? 在你的唇邊

和你幽夢的縫隙

在白天? 它會隱去

可等到星光彌漫四野

看吧? 草尖上? 夜空里

到處是閃耀的筆跡

盡管? 那是另一首詩了

可這不是夸口

我用露水寫詩

我的詩

會比刻在頑石上的碑文

更長久

夕 陽

夕陽填滿我的屋子

親切得像一盞燈? 虛幻得像一個夢

時間的馬車為它讓路

窗子攤開邀請的手掌

請進? 請進

走進你煉金的瓦釜

蒸餾出閃耀的片刻安寧

我要在這金色的瞬息里睡去

醒來后便是永恒

聽 覺

我聽到了一陣遙遠的雨

雨滴渾濁? 又清亮

渾濁的是時間的沉淀

清亮的是未來的光

我容易掉進別人的回憶

我總是偷取別人的經(jīng)驗

我總是作為別人而活著

正如我總是聽到遙遠的東西

可是? 慶幸吧

我還有耳朵可以聽

我還有口可以把聽到的說出來

總有一天? 無論遠近

對我來說都是一片模糊

那時? 我便老了

鯨 歌

當(dāng)夜里的浮云? 將月亮抱在懷中時

我知道這是一個錯覺

我知道我站在地面上

看不到它們之間的無限之遙

可這個世界的夜空里

總有一個月亮照耀

除非是陰天? 雨天

或者拉上窗簾

我假裝它不在那兒

我聽得見月亮的聲音

那不同于一切絲弦和簫管的微妙振動

我站在戈壁灘上? 聽到大海的潮聲

那是月亮的歌唱

那月亮聽不見我

因為我哪怕在一個晴朗的夜晚

拉開窗簾

大膽地站在它的容光里

我的骨縫灌滿了鉛水

可嗓子依然啞著

因為我無法說話

借著鯨魚的嘴

當(dāng)

當(dāng)我與他人分離的時候

我就和你在一起了

當(dāng)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

湖水就在月亮的臂彎里了

思 念

如果對著空氣喊出思念

我的思念? 將化作空氣

如果在白紙上寫出思念

我將無法從千萬人的筆跡中

認(rèn)出它

如果對著我思念的人

稍不留神? 泄露天機

那思念便只得逃亡

我該怎樣避免被思念的火

燒成灰

路

我為了靠近你

獨自走過的每一條路? 我都記得

我聽見它們在雪白的夜里

唱著荒涼的歌

關(guān)于你的記憶? 只有那些路的容貌

你的聲音掠過路邊的樹叢

便再也聽不到

我的愛情就是那一條一條的夜路

在想象里? 它們變換著色彩

實則一片漆黑

誰會去吻那一條一條的夜路

誰會用我曾經(jīng)的每個腳印

串一條珍珠項鏈

誰會告訴我? 你走過的那些夜路

通往某個地方? 而且

你就站在那里? 你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

誰會告訴我呢? 誰能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