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土家織錦技藝的征集與傳承保護研究*
——傳承人黎承菊口述訪談

●任一帆 付志偉 付 薇 徐險峰

(吉首大學 湖南張家界 427000)

1 訪談意義

土家織錦是土家族文化的精粹，歷史悠久；是土家族人在長期的勞動生產中發明出來的織造物，與土家族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它也是土家族祭祀、婚嫁等重大節日中不可或缺的信物或神物[1]。土家織錦，又稱為西蘭卡普。西蘭卡普，是土家語稱謂，“西蘭”是鋪蓋的意思，“卡普”是花的意思，所以通稱“打花鋪蓋”或“土花鋪蓋”，后來凡是土家織錦統稱為“西蘭卡普”[2]。土家族傳統的織錦技藝主要集中在湘西龍山的撈車、梁家寨、葉家寨，傳統的繅絲、染色技術面臨失傳，傳承與保護刻不容緩。面對這種現狀，圖書館界有義務運用文獻學和計算機專業技能對土家族的織錦技藝進行征集、整理、編目，并對征編到的音頻、視頻等文獻進行數字化，這是對瀕危的土家族的織錦技藝最有效的搶救和保護。黎承菊，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土家織錦的代表性傳承人，專注于土家織錦技藝的傳承與發展，是龍山縣承菊土家織錦有限責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本文基于對黎承菊的訪談，詳細整理了土家織錦技藝的工藝流程、特征等，并對土家織錦的傳承保護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以期對土家族非遺傳承保護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2 訪談說明

21世紀以來，我國對傳統文化越來越重視，特別是自2005年以來，全面掀起了一場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運動，這也就意味著土家織錦和其他傳統手工藝技藝共同迎來新的春天，迸發出了鮮活的生命力?！?012年2月，龍山縣洗車河土家織錦技藝傳習所被納入了41個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示范基地”[3]，發展了織錦技藝，造就了一大批優秀織錦傳承人，黎承菊就是眾多優秀織錦傳承人中的排頭兵。2021年1月4日，吉首大學圖書館徐險峰帶隊來到龍山縣土家承菊織錦責任有限公司與黎承菊進行了交談并記錄了音頻、視頻和圖片，吉首大學旅游與管理工程學院2020級研究生任一帆等對訪談的音頻、視頻等內容進行了整理與轉錄。

3 訪談正文

問：了解到您是土家織錦的傳承人，能否簡單介紹一下您的個人情況和家庭情況？

答：我叫黎承菊，1967年3月出生于苗兒灘鎮。家中有五姊妹，我初中沒畢業，只讀完了小學，13歲就開始跟著母親學織錦。

3.1 學習經歷

問：您當時為什么想要學習土家織錦呢？

答：我從13歲的時候開始學習土家織錦，起步比較早。小時候家里比較困難，我看到家里那些會織錦的姐姐、嫂子織些東西賣錢，賣一次就可以給家里添置東西，買化肥、買煙、打煤油，我就下定決心開始學，想給家里人增加一點收入。

問：可以介紹一下您的學習經歷嗎？

答：我是跟著母親王桂英學的織錦，當時母親已經雙目失明，因為老一輩那時候織的錦，都是比著傳下來的東西，母親邊說我就跟著邊裁邊織，在邊上看了好多年了，學起來也比較容易。上學的時候，家里有機子，放學之后，我就嘗試坐到機子上去織幾下，那時候我也根本不會織，我要是織錯了，大姐姐他們就上機子上把我織錯的拆了重新織。我就是喜歡織錦，從小就喜歡，喜歡到骨子里去了。所以你看現在這些衣服都是我自己設計的，比較入骨了就有那種靈感。

有時候我們專家去開會，他們就問：你發的那些作品怎么設計出來的?。繉嶋H上我基本上沒發出過效果圖，我就是先做一次試驗，跟著感覺，到哪一步就憑著感覺裁成那個樣子。就像墻上掛的那件黑衣服，前一天晚上設計的是三角形，但三角形就不如這種楓葉形的有感覺，當時我晚上突然想到了，就趕緊告訴師傅把衣服改成楓葉形狀的。

現在我一般在裁剪、設計圖案、披色的時候，先想象作品完成的效果。訂貨的老板說店里的衣服做出來沒有創新的時候，我就會先安排一個師傅織錦，然后跟他一起配合，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就閉上眼睛想象，哪里的顏色需要調，太暗了或者太深了都要調的，第二天就讓他們趕快調整，計劃沒有變化快，這是隨著時間培養出來的靈感。

問：您什么時候開始創新創作的？

答：九幾年的時候開始創新。八幾年的織錦產品幾乎就是一個被面，圍巾、拖鞋之類的都沒有，九幾年過后才開始有各種類型的織錦服飾，我最先用土家織錦的方式制作各種土家族服飾。

3.2 創業經歷

問：您什么時候開始創業的？

答：剛開始是在2011年，那時候其實只是個小作坊，就我自己一個人一臺織錦機，恰逢政府采購比較多，需求多了，我就開始從老家招人一起織。到2012年的時候，人多了，大概有二十幾個員工，小作坊才有了點公司的樣子。直到現在成了專業生產織錦的工廠。雖然規模大了，但是生產的方式從根本上并沒有發生變化，我們仍然堅持全手工式生產，雖然效率可能不高，但是這從根本上保持了土家織錦的本真性。

問：您這里現在規模有多大？年產值可以達到多少萬？

答：現在公司大概有75個人。年產值的話可以達到300萬左右，這種手工的產量不高，毛收入300萬，凈利潤差不多30%，小產品利潤低，大件東西利潤高一點，衣服可以達到30%，能達到標準的利潤。

問：您感覺現在銷售途徑廣不廣？

答：現在我們銷售比較廣了，基本就是以訂做為主，客戶提要求我們來設計制作，設計出來都能讓人家滿意。別的品牌也有非遺這一塊的，開的店子比較多，但是我想我還是認認真真把發源地這一塊搞好。我們還有一個店進行直播帶貨，中央電視臺都來采訪，也邀請了我去參加。

問：有了公司之后您現在的織錦主要還是自己做嗎？

答：自己做。首先自己可以在老式的傳統圖案基礎上再創新，再者就是自己設計新的圖案，比如你看2020年鼠年我做的那個小老鼠包，它是用皮跟織錦結合，有大、小兩款。老鼠身子是真皮的，耳朵就是用的織錦工藝。這些衣服、包都是我先做的，別家都沒有，然后我們就會賣給廠家，他們去銷售。上次我穿著自己做的鞋子去參加一個活動，同行都問，你這鞋子哪里做的呀？他們都沒見過，這個鞋子是獨一無二的，到現在還沒有人仿。有時候政府要高端產品的話也會來我這里定制。

3.3 工藝流程

問：能請您給我們介紹一下土家織錦的制作流程嗎？

答：土家織錦的工藝步驟很多，也很復雜，我先給你介紹下這個工具吧。在織造上我們使用純木質腰式斜織機，它是土家族傳統的織造工具，主要由滾板、踩棍、花筒、綜桿、竹箱、梭羅、挑子、竹撐子以及繃帶等組成。而織造呢，需要經過紡捻線、染色、倒線、牽線、裝筘、滾線、撿綜、翻篙、撿花、捆桿上機、織布、挑織等12道工序，另以“反織法”挑織成圖案花紋[4]?？椩鞎r，眼要看背面，手要織正面，這就要求對紋樣及色彩有嫻熟的記憶力和表現能力[5]。

第一步，紡捻線，首先用紡車將無籽棉紡成棉紗，再將兩根或三根棉紗捻成棉線。棉線用來加固深色緯紗經紗，不捻的棉紗在染色后，做花線，俗稱為戰線，暗緯俗稱為梭羅線。

第二步，染色，將棉紗在堿性水或石灰水中煮沸以脫脂、洗滌和干燥，然后再染色。染色時加入堿性的石灰水或草木灰水固色，其濃度以手試感覺到打滑即可[5]，這時候的pH范圍在pH9～pH10，染好的紗線要放在室外2～3天。

第三步，倒線，用紡車將棉線放入竹筒內，方便穿線。

第四步，牽線，將3根以上光滑的竹子和木棍插入地板，將倒入的經線放入竹筒中，至少有16根竹筒，反復拉線。

第五步，裝筘，拉線時按經線順序編組，將經線穿在筘眼里。

第六步，滾線，梳理已裝筘的經線，用繞線棒纏繞。這個過程在梳理和卷曲時需要均勻的張力。

第七步，撿綜，將莖的一端分開，用約8厘米長的竹條打開。使用有近八字形桿的套結，在綜桿和經線循環套圈。該工序要求按穿筘時經線順序進行，一根也不能錯位[5]。

第八步，翻篙，調換綜桿和花岔岔的位置。

第九步，撿花，將經線分為三層，把準備挑花的一層清理干凈。

第十步，捆桿上機，經線用分經桿分組，聯動機構用繩子系好，調整綜桿、杠桿、踏桿的位置，用支撐桿將經紗打結以調節支撐強度。

第十一步，織布邊，盡量織出一塊平紋的布來固定錦緞的表面。

第十二步，也就是最后一步，挑織，挑織時先將束腰的絆帶系在腰間，拉緊經線，憑心所選各色花緯線，或者參照現成的紋樣選擇，用挑子挑起成束的經線，送進花緯線，用布刀將帶有深色緯線的多余緯線拉緊?？椩鞎r身體微微后靠，腳踏分經桿，一手提綜，另一手插布刀，再挑花織緯，反復織造[5]。

3.4 工藝特征

問：請問土家族服飾和苗族的服飾相比有什么特點？

答：最大的特點就是土家族服飾沒有領子，苗族服飾有領子。此外還有飾品，苗族的服飾以銀飾為主，土家族的服飾就是以織錦為主，沒有那么多銀飾。

問：我們看到店里的織錦圖案很豐富，能請您介紹下這些圖案的類型和意義嗎？

答：織錦的圖案多種多樣，大多來源于土家族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花鳥魚蟲、山川景物和吉祥的文字等傳統的圖案已經達到200多種，還有象征民間故事、寓言等美好畫面的圖案，表達對幸福的向往、民族和睦的追求。隨著時代的發展，圖案融合了傳統與現代的元素，使得種類不斷增加，顏色更加絢爛。圖案紋樣涵蓋了動植物、幾何、文字等各個大類[6]。在我們土家族曾流傳一句民謠“四十八鉤‘名堂大’”。歌中所提到的“四十八鉤”是土家傳統的工藝美術珍品[4]。土家族居民的裝飾中比較典型的幾何紋樣是以八鉤、十二鉤逐步演化到四十八鉤的紋樣[6]，采用不同的手法將各種動與靜的形體、自然紋樣和幾何紋樣巧妙地進行了有機結合，使整個圖案既富有生活情趣，又保持了鮮明的民族特色[7]。

織錦圖案的色彩對比鮮明，用黑白襯托鉤提。在土家族人的生活中，最神圣的顏色是黑色，黑色代表著正直、權威。這也就是我們土家服飾大多以黑色為底色的原因，然后配以艷麗的、對比強烈的中心花紋，對紋飾的內容進行升華，襯托出熱烈的氛圍。邊飾有鉤狀、鋸齒狀、梳齒狀、縫合狀、連鎖等，以多角形的小花作為點綴，通常用黑色打底，用白色鑲邊。而主次紋樣由于黑白的襯托而顯得既界限分明，又連成一體[7]。我們也崇尚紅色，因為紅色是暖色，代表光明，因此你可以看到我們有的織錦是以紅色為主，黑色為輔，黃藍白色參差點綴的，非常漂亮。

3.5 傳承與保護

問：您是第幾代傳承人？有多少徒弟？

答：到我這是第四代了，我是跟我母親學的，我母親上面還有兩代。我培訓的學生很多，有幾百個學生，成功的有幾例，比如說重慶的那個學生，他現在已經評選上重慶地級市的傳承人了，級別跟我一樣高了。他還被一個職業培訓學校請過去專門教織錦這門工藝課。還有一個學生，她自己開了一個織錦店。他們倆是我成功學生里比較典型的。

問：您在傳承與發展過程中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傳承方面會有困難嗎？

答：有遇到困難，最開始是我之前說到的2011年剛成立公司的時候，我是一個人一臺機子干起來的，那時候政府采購的還比較多，一個人有點供不應求，后來招人才穩住?，F在呢，也能勉強維持對土家族織錦的傳承，因為我們靠純手工，單產并不高，一個織工在正常上班時間內按時工作，要一個星期左右才能織出一幅產品。如果所有織工都能保證按時到織機前工作，那么我們的作坊才可以保證每一天或兩天能織出一幅產品，這種效益對實現生產性保護來說，產出的產品規模量是遠遠不夠的。歸根結底還是人員不夠的原因，留不住織工。

問：那您未來有什么更好的打算嗎？

答：未來的話就是想把公司做大、做全。現在有很多大學的教授、教師帶著學生來體驗，如果條件允許，我打算建一個體驗館，擺上幾十臺甚至一百臺機子，體驗者可以自己做一個小物件體驗一下，東西做好了可以帶走，按小時或者按天收費，之前來采訪過的人也很感興趣。我曾在一個多功能演播廳給長沙理工大學的150多個學生講了一堂課，他們是第三批在我這體驗的(收費)，我給他們從織錦的歷史淵源、意義等方面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

此外就是作為我們農耕時期的產物，織錦想要更好地發展、傳承我們土家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就要跟隨時代的要求進行大力宣傳。單憑我們個人的力量是很小的，文化教育部門應該擔當起普及織錦工藝文化知識的責任，比如在土家族的中小學開設織錦工藝文化課，宣傳織錦的價值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