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戶互助機制：形成邏輯、運行規律及實踐價值

王 悅

（河北開放大學， 河北 石家莊 050080）

農戶互助行為作為一種客觀存在，深受各種社會制度和經濟環境影響，但依然呈現出頑強生命力，表明有其內在邏輯合理性。然而學術界相關研究較少，一些研究成果也多以農戶合作或具體施助行為為研究對象，難以觸及問題的核心。當前國家正推進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其核心任務之一就是提升鄉村治理水平，這也必然要求廣大農戶做好自我管理和自我服務。在此背景下研究農戶互助行為，探索其內在運行規律，具有理論和實踐意義。

一、農戶互助行為基本狀況描述

1.典型的農戶互助行為

為準確分析農戶互助行為，選定分別位于冀中山區、丘陵和平原地帶三個農村社區作為走訪考察點。這三個社區在各自地域內具有同質性，能夠保證考察結果的客觀性。由于農戶互助行為多種多樣，因此選擇最具典型特征的8類互助行為（如表1所示）作為重點考察對象和研究的基礎。

表1 典型農戶互助行為梳理

2.農戶互助行為的實現過程

全面考察上述農戶互助行為，表明其實現可分為四步：第一步，農戶甲根據自己需要，請求農戶乙給予幫助。此處，關鍵是請求哪些農戶施助以及具體要求。第二步，面對請求，農戶乙通常會綜合各種因素，做出是否予以幫助以及具體幫助程度的決策，并告知農戶甲。第三步，農戶乙如同意，則會作為施助方按照受助方農戶甲的要求實施幫助。受助方一般會通過某種方式立即予以答謝，并為今后互助奠定了基礎。第四步，如有需要，農戶乙參照上述步驟，在需要時請求農戶甲給予幫助。至此雙方完成了一次完整的互助過程。

3.影響互助行為形成的主要因素

互助行為能否實現完全取決于農戶決策時考慮的因素?，F實中，這些因素包括關系緊密程度、實際資源稟賦、互助具體目標、外部干擾等。關系緊密程度必然受熟人社會“差序格局”影響。顯然屬于本族至親、鄰居、同事關系的，關系要密切得多。同時，一次互助行為的實現將對雙方密切程度起正向促進作用。資源稟賦方面，主要是互助應具備的條件和能力。例如，建房要求施助方具備相關技藝?；ブ唧w目標方面，除要達到預期顯性目標外，還有精神層面的考慮。例如，某農戶舉辦婚慶典禮，除了需要特定農戶幫助外，還有烘托典禮氣氛、融洽鄰里關系的目的。

4.值得關注的現象

考察過程中有一些現象也引起特別注意。一是主動施助。即孤寡老人、至親摯友、突發急難者，常能自動得到幫助。二是履職行為與施助行為不加區分。例如，村干部提供服務、村醫醫病、電工上門維修等實屬本職工作，但通常也被認為是施助行為。三是存在以權利和義務作為互助事項問題。這些常存在于農村政治建設領域，包括村兩委換屆選舉、村民代表推舉等。

二、農戶互助機制的形成邏輯及其實質

1.農戶互助機制的概念

觀察農戶互助行為，可以得到三點內容：一是在農村社區內，絕大多數農戶都或多或少參與到特定范圍的互助行為中。二是參與互助的農戶，其旨在解決自己基本需求。即每一個農戶的需求，使社區內農戶通過互助行為構成一個整體。三是農戶誠信狀況、各類制度、傳統文化和歷史慣性、各類外部機構和民間監督等，都規范影響著農戶的互助行為。這里嘗試給出農戶互助機制描述性概念，即農戶互助機制是一個完整系統，其由在特定農村社區內的若干農戶構成，這些農戶在一定的制度規則規范約束下，通過互助行為緊密地聯系起來，以滿足各自基本需求。

2.農戶互助機制的形成邏輯

（1）適應農戶生產生活環境。農戶通常生活在特定地域，以家庭成員為主要勞動力，以農業生產為主業。農業生產屬于直接利用土地、太陽能、動植物等自然界要素的生產活動，具有季節性和周期性特點。而傳統農戶僅靠自身難以解決自然界因素帶來的生產波動性、風險性問題。農村實際情況存在居住分散、公共服務缺位、信息不對稱等問題，直接影響著農戶生產生活。農戶資源稟賦方面，不同農戶的勞動力狀況、耕地規模和質量、勞動工具和占有財富程度等多有差異，且農戶勞動時間與農業生產時間不一致，勞動力使用存在較大彈性。

（2）滿足農戶基本需求。盡管不同農戶因自身資源稟賦不同，在具體某一時間空間里有著各自需求，但仍然可以發現其共同點。從表1可以看出，農戶需要的幫助事項都是即時、具體、微觀的，主要是彌補自身稟賦不足，解決急難、提供便利等問題。事實上，在一個社區內總是有一些農戶具備特有稟賦條件的，并且通常不存在某一農戶具備全部稟賦條件的可能性。因此，農戶的需求是互相的，只是需求事項和時間急迫性要求等不同而已。例如，農戶甲需農戶乙幫助修剪果樹，而農戶乙則需農戶甲幫助聯系運輸業務。

（3）具備基礎支撐條件。一是傳統互助文化。中華文化植根于廣大農村，總是以某種方式內化于農戶的潛意識中，成為共同的社會偏好。二是農戶信息適度公開。農戶生產生活的特點決定了其許多信息可預知、可測量；即使有一些私密信息，相關農戶通常也基于某種目的會主動或被動公開。無疑，這些信息成為互助行為效果評判的重要參考。三是輿論監督。農戶是否有失信行為，是否遵循基本規范，是否符合價值判斷等，必然會引發廣大農戶議論，并引領互助行為的走向。

（4）符合相關理論。社會交換理論核心要點包括四方面：交換因人的基本需求而產生，人們在其中均感到有利可圖；人雖非最大化利益尋求者，但仍努力在交往中獲利；人在交往中獲得的利益受限于其占有的資源；心理而非經濟方面的需求，是保持和促進交換關系的動力來源。[1]據此不難分析，農戶互助機制的形成符合上述觀點。一是個體農戶在互助過程中確實得到了收益。因互助雙方均以得到最大收益為目標，多次互動后總是趨向于取得收益。二是雖然不同農戶資源稟賦不同，但農戶通過互助心理感覺上收支基本均等，或者說機制的運行就是農戶資源稟賦的優化分配過程，趨向于“帕累托最優”。三是由于把精神方面收益考慮在內，農戶在互助過程中常能實現多贏目標。

3.農戶互助機制的實質

農戶互助機制建立在中國傳統文化和農村經濟社會基礎之上，深受經濟理性、社會理性和道德理性約束，在其諸成員追求收益的互助過程中規避獨自面對自然和社會存在的風險，表現為風險厭惡。因此，農戶互助機制的實質是農戶追求確定性收益。農戶追求的確定性就是更大范圍內收益的最大化，是特定條件下綜合理性的體現。[2]因此，農戶通常更愿意有針對性地幫助某一或某些具體農戶，而不愿采取合作式幫助，契合了中國村落農民歷來善分不善合的觀點。[3]即使?？吹健岸鄬σ弧睅椭?，但其實為多個“一對一”幫助。如此才能保證互助雙方能夠精準識別對方，為下次互助奠定基礎。

三、農戶互助機制的運行規律

1.與經濟社會發展相適應

隨著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農村社會結構、市場供給、公共品供給、農戶資源稟賦等亦發生變化，致使農戶基本需求隨之變化，導致農戶互助機制相應調整。例如，當前農民建房一般不再請求農戶施助，而是按照市場化機制雇請建筑工程隊，以適應建筑工程專業性強、難度大的特點；一些農戶舉辦婚慶典禮改在酒店舉行，此時互助行為不具有實質意義，而是演變成捧場、分享和聚會；在求學擇業和信息服務等方面，互助行為日趨增多。

2.遵從規范與約束

這里的規范與約束，既有被農戶普遍認可、內化于心的通行做法，也有外部社會組織、自發性民間組織的具體要求。通常農戶能自覺遵守，否則將難以得到正面評價。例如，出借資金的農戶通常并不要求受助農戶立字據，否則就是“不信任”受助者。又如，社區成立的紅白理事會，對幫助程度、受助方答謝宴席標準等都予以特別明確，一般不得超標。再如，農戶通常愿意出借資金幫助農戶醫病，而不肯幫助創辦企業，其主因是后者有盈利取向。正是這些內生性和來自外部社會的規范約束，保障了機制運行有序。

3.及時做出評價并反饋

農戶互助行為，特別是一些大型重要事項，通常成為街談巷議話題。話題主要集中于是否應給予幫助和幫助的具體程度，并對所涉農戶給予適當評價，且這些評價信息也將有意或無意被相關農戶獲知，且正面評價信息無疑會激勵施助方。完全可以認為，農戶互助機制是一正反饋系統，相關信息的生成收集處理和應用的公開，是保障機制有效運行的前提。

4.自覺糾錯糾偏

機制內農戶通常會依據施助和受助的收益、其他農戶評價，對自身行為做出審視，遇有誤解會及時解決或解釋。機制運行本身如有方向性錯誤或偏差以及存在優化空間，通常也有內生性力量發揮作用，主動糾錯糾偏或改進。例如，1980年實施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由于其激發了農戶追求經濟收益的積極性，不少農戶一度有社會關系利益化和交往規則功利化趨向，致使互助意識淡薄，一些常見互助行為幾近中斷，最終使廣大農戶利益受損。[4]之后不長時間廣大農戶進行系統反思，互助行為又漸興起，互助機制回歸正常。

四、農戶互助機制的實踐價值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返鄉農民工能順利渡過困難期，2020年年初因新冠疫情被封閉管理后農戶生活能基本正常，其原因之一就是農戶互助機制在發生作用。認識到其形成邏輯和運行規律，有助于發掘其實踐價值。一要通過多種方式優化完善農戶互助機制，弘揚互助精神，努力使其承載優秀文化傳統。二要正確認識農村黨員干部參與互助機制的動機，特別是其作為普通農戶也有對確定性收益的追求，自然難以游離于機制之外。同時應關注村干部履職和村民行使權力作為互助事項問題，禁止權力尋租。三要發揮鄉賢在機制運行中的作用。鄉賢當屬農村社會精英，其言行具有引領示范效應。應引導其參與互助機制，宣傳踐行包容理念、法制思維和道德精神。四要加大政府供給公共品力度，使之與農戶互助機制這一準公共品一起，共同作用于鄉村社會治理。

五、研究結論

農戶互助機制是經濟現象，更是文化現象和社會現象，其形成緣于農戶對確定性收益的追求，具有歷史和現實必然性，整體上實現了農戶資源優化配置，達成了利己和利他、效率與公平的有機結合。由于其具有自發性、開放性、自適應性和正外部性特點，可彌補市場機制、政府公共品供給不足，解決部分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問題，所以應能成為鄉村社會治理體系和公共服務保障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中發揮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