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項目推進中發揮好ESG的價值

撰文／丁榮貴

主持人：丁榮貴，山東大學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項目管理評論》主編、首席管理專家，國際項目管理協會（IPMA）副主席，Project Leadership & Society(《項目領導力和社會》)副主編。

訪談嘉賓：徐成彬，中國國際工程咨詢有限公司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員、教授級高級工程師，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經濟學博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

ESG在我國的發展正當其時

丁榮貴：很多人對企業特別是項目推進ESG 的意義還不是很了解，能不能請您介紹一下ESG 的背景及它的價值？

徐成彬：ESG 是三個英文單詞首字母的縮寫，即Environmental（環境）、Social（社會）和Governance（治理）。2004年，聯合國全球契約組織提出了ESG 理念，作為投資各企業或產業的重要考量因素，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2006年，聯合國全球契約組織和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共同發布了負責任投資原則（PRI）。PRI 將ESG 納入投資決策環節，現在已在英國和歐洲其他國家的投資中得到廣泛認可，成為投資人特別是金融機構共同遵循的準則。世界銀行在發放貸款時也把ESG 因素考慮到投資決策環節。除此之外，在國際上還有一些其他機構，像摩根士丹利資本國際公司、道瓊斯公司等也采納了一些ESG 指標。

國內對ESG 也在開展研究，相關政府部門很關注ESG 評價。2022年5月，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對中央企業的ESG 評價提出了明確的要求，以后可能對中小企業也要求在社會責任報告的基礎上發布ESG 評價報告。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下稱“證監會”）、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中國工商銀行、中國銀行等單位都建立了ESG 評價指標體系，作為證券發行、基金投資、金融貸款的重要考量因素。國內一些大學也在開展ESG 評價理論研究。

但是，國內也好，國際也好，現在主要是針對企業層面，尤其是上市公司層面開展ESG評價，對項目層面的ESG 評價還是比較少的。我個人認為，我國ESG 評價要真正地做實，除了企業層面繼續加強之外，更重要的是在投資層面特別是在項目層面開展ESG 評價。

項目是實現投資的主要載體。在我國，要穩定經濟、促進發展，投資是一個壓艙石。在投資領域貫徹新發展理念，引導企業開展負責任的投資（即ESG 投資）非常有價值，因為它是可以量化的，也是可以通過信息披露進行監管的，對于防止資本無序擴張和實現高質量發展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說，要在投資領域實現高質量發展，ESG 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抓手。

進入21 世紀以來，無論是科學發展觀，還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都非常強調資源節約和環境保護。要貫徹這些理念和思想，在項目前期借助ESG 進行評價和決策是非常有效的。此外，我國的發展強調以人民為中心和促進共同富裕，推進ESG評價對于我國社會治理能力的現代化也是非常有幫助的。

此外，ESG 是一種國際通用語言。當前，我國強調更高水平的對外開放，通過推行ESG，對于我國更好地“走出去”，參與國際合作，提升國際競爭力，吸引國際投資也有重要現實意義。

能源問題和氣候問題，從本質上來說是ESG中的E維度，而E是國際上最容易達成共識的，因為它相對來說比較客觀，是可以度量的，也是非常現實的。

解決好ESG應用中的主要矛盾

丁榮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以來，很多企業面臨著生存的難題。烏克蘭危機以后，世界上相當一部分地區出現了能源問題。在目前的經濟下行壓力和能源壓力下，怎么來處理好經濟發展需要的短期利益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之間的矛盾？這些矛盾如果不能化解，推行ESG 具有極大的挑戰。您覺得這些矛盾應該怎么化解？

徐成彬：丁老師說的這個話題既具體又宏大，解決這些矛盾既具有現實意義，又具有長遠的戰略意義。

從目前的國際環境來看，烏克蘭危機以后，對于可能的能源危機和氣候影響問題，國際社會都很關注。我個人認為這恰恰反映了推行ESG 的特殊意義。能源問題和氣候問題，從本質上來說是ESG 中的E 維度，而E 是國際上最容易達成共識的，因為它相對來說比較客觀，是可以度量的，也是非常現實的；由于每個國家的社會制度不一樣，社會的發展階段不一樣，ESG 中的S 維度的個性化差異更大一點；而ESG 中的G 維度則受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的影響更大一點。所以，E、S 和G 這三個維度里面，E 維度相對來說更加客觀一點。

E 是一個大的維度，它實際上關注三個層面：一是資源利用效率；二是環境保護；三是氣候變化。無論是天然氣還是石油，實際上都屬于傳統的不可再生能源。這些傳統能源的供給受自然環境和資源形成條件的影響，分布是不均衡的，有些國家的資源稟賦好一些，有些差一些。這些傳統能源目前在全球仍然占主導地位，短期內通過可再生能源來完全替代是難以實現的。

在這種情況下，能源供給的來源受國際環境包括烏克蘭危機的影響，供給量可能減少，或者存在著供應鏈中斷的風險。因此，提高傳統能源的利用效率并進行節能是非常重要的。即使沒有烏克蘭危機，人類也要這么做。能源危機將會促進可再生能源（如光伏發電和風電）的發展。可再生能源的分布不像傳統能源那樣受資源環境的自然影響，而更多的是取決于技術和相關配套能力。

通過政府的多年大力支持，我國在2020年已經實現了可再生能源的平價上網。在傳統能源價格暴漲的情況下，可再生能源的優勢就更明顯了，因為它的成本基本上沒有發生什么顯著的變化。能源危機在短期內對我們不利的影響就是價格上漲了，生活成本增加了，但是從長期來看，也推動和加速了我國這輪能源結構轉型。

對于環境問題特別是氣候問題，全球都很關注如何減少溫室氣體的排放，實現碳達峰、碳中和（“雙碳”），特別是像中國和美國這樣的大國更負有特殊的責任。我國提出“雙碳”目標，實際上是在傳統節能減排基礎上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強調的是，“十四五”規劃把萬元國內生產總值的碳排放量設定為約束性指標。我國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還沒有實現現代化，但是在當前的發展階段，我國就未雨綢繆，提出了“雙碳”目標，首先在道義上能夠站在制高點，在國際上贏得了聲譽。在國內來說，“雙碳”目標實際上也促進我國發展方式的轉變，有利于實現高質量發展。

當然正如您剛才說的，目前可能在短期內，我國會面臨較大的壓力和挑戰，尤其這幾年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我國經濟增長的動力有所緩和，但將來疫情緩解以后，我國的發展速度會進一步反彈。當然在目前這個階段，我國還是要堅持防疫。

對企業發展來說，既需要考慮短期問題，也需要考慮長期問題。過去，企業發展主要關注經濟效益，但將來必須要負起企業的公民責任和社會責任，這也是企業品牌形象的一種表現。在投資項目層面，任何一個項目，除了內部的財務目標、技術目標、工程目標之外，一定會產生外部影響，外部影響包括環境和社會影響。這些外部影響在我國一直是很受關注的，任何企業投資，不能不考慮外部影響。對于重大投資項目而言，我國實行核準制，就是要核準外部性，評估項目對環境和社會的影響。

對于企業投資來說，第一目標肯定是實現投資回報；在此前提下，必須考慮對外部的影響，否則項目的投資審核就通過不了。所以，任何一個企業的投資項目必須要把財務目標與外部影響結合起來，這個項目才被允許上馬。目前企業在意識層面上已經有了很大改善，應該說基本做到了經濟效益的內部問題和ESG 的外部問題相統一了。當前，企業不可能像過去那樣粗放式發展，因為企業短期財務效益和長遠利益沒有本質的沖突。

上市公司現在已被強制要求發布ESG 報告，對于上市公司來說，如果ESG 評級比較好，對它的股價的穩定和將來的成長都是一種積極信號。國有企業將會被強制要求發布社會責任報告，包括ESG 報告。實際上，民營企業將來也要考慮ESG 投資的責任。在未來，良好的ESG 評級有助于企業聲譽的提升，這對民營企業來說實際上也是一種機會。

丁榮貴：我覺得企業要想發展，確實要處理好兩個問題，一個是公益性的，另一個是商業性的，也就是既要有公益之心，又要有商業之能。沒有公益之心，企業是不可能長久發展的；沒有商業之能，企業則不能滿足現實的發展需要。所以，對于這些問題，企業必然是要認真考慮的。

項目是ESG發揮價值的重要舞臺

丁榮貴：社會變革的大趨勢必然引起企業的經營理念、經營方式、經營內容、生產技術的轉型。在這些轉型過程中，投資項目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因為項目的本質之一恰恰是實現轉型的載體，企業從日常運營到開展新的項目，然后從項目成果再轉換到運營，這是企業螺旋式上升的成長過程。所以，將來圍繞著大量項目的ESG 變革是非常龐大的、值得關注的重點研究和實踐領域。企業要轉型，就要落實到項目上，而在項目評價中，ESG 是非常重要的內容。

徐成彬：按照自身的盈利性及收入來源，投資項目可以分成三大類：第一類是非經營項目，也叫純公共項目；第二類是經營項目，這些項目的收入能夠覆蓋它們的投資或成本，能夠實現投資人的回報；第三類是兩者之間的準經營項目，它們有一定的收益，但收益可能不足以覆蓋投資，需要政府給予一定的支持，包括一些補貼。純公共項目是以政府投資為主的；對于經營項目，政府不介入或者少介入，即使介入的話，政府可能是以投資補助或貼息的方式，更多地鼓勵企業的參與；對于準經營項目，則要看具體的項目類型，可能以政府投資為主，如果引入社會資本參與的話，要給予一定的支持，即政府或者給予一定的投資，或者給予一定的補貼，或者給予一定的稅收優惠。

無論是哪一類項目，在一定條件下都可以轉化。像純公共項目，本來沒有收益，但是政府采用PPP 模式，特別是采用私人發起融資（Private Finance Initiative，PFI）模式，通過企業參與投資，政府購買服務或者政府付費，也是可以實現盈利的。

無論是商業性投資，還是公益性投資，都有ESG 因素。在公益性投資項目中，ESG 因素可能考慮得更多一點。但整體上，無論是哪一類項目，ESG 都是通用的評價尺度，或者說ESG 是所有項目最大的公約數。項目都涉及ESG 因素，也應該關注ESG 因素。在決策階段都應該考慮到項目生命周期在ESG 層面可能帶來的代價，如果不符合ESG 準入條件，無論哪一類項目，都是不合格的。

我國正在推進項目層面的ESG 評價，將來還會推行ESG 評級，這種評級會與企業信譽、企業融資成本關聯起來。將來ESG 責任應是一個項目準入的門檻，項目不滿足ESG 責任投資準入條件，再好的商業機會也會和企業沒關系。

丁榮貴：我想請您談談對金融機構推進ESG 的建議，因為金融機構在項目投融資方面是核心角色。

徐成彬：金融機構關注ESG 是很早的，證監會對上市公司的環境和社會責任信息披露提出了強制要求。中國銀行、中國工商銀行等都有ESG 評價體系，其他的中小銀行，如興業銀行等，ESG 方面也做得很出色。

項目都涉及ESG因素，也應該關注ESG因素。在決策階段都應該考慮到項目生命周期在ESG層面可能帶來的代價，如果不符合ESG準入條件，無論哪一類項目，都是不合格的。

金融機構有很多專門針對ESG 的金融產品，比較典型的就是近年一直發行的綠色債券。綠色主要是從E 維度評價項目對環境產生的影響，綠色債券主要資助符合規定條件的綠色項目或對這些項目進行再融資，可再生能源項目是綠色債券重點支持的方向。國際上還有一些S 維度的債券，叫作社會責任債券或者社會債券，它關注社會發展、公平正義、減貧、女性參與等方面。例如，世界銀行集團旗下的國際金融公司從2017年開始推行社會責任債券計劃；海爾集團是我國第一家發行社會債券的企業，2022年9月，海爾融資租賃股份有限公司啟動了首支境外社會責任的投資。無論是綠色債券還是社會責任債券，金融機構都會對符合ESG 理念的項目給予重點支持或優先支持。

除此之外，國際上特別在歐洲，碳交易是非常盛行的，節碳可以作為一種商品進行售賣，而且碳交易的價格是很高的，最近幾年漲得也比較快。我國碳交易市場也在不斷發展，2021年7月16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正式開啟。我國碳交易的價格比歐洲的價格低得多，所以未來ESG 投資的機會看好。

5.建立并完善合規管理人員考核機制。定期獎勵在合規管理工作上取得業績的優秀合規管理人員，對于在合規管理工作上不作為、違規操作或不及時報送違規行為的合規管理人員給予考核。無論合規獎勵還是處罰均錄入員工合規檔案，并規定人事部門、工會在員工職務晉升、評先選優時第一時間查閱合規檔案，對于考核結果為差的員工，不予晉升和參加評選。

值得一提的是，基礎設施領域不動產投資信托基金（Real Estate Investment Trusts，REITs）主要盤活存量資產，通過公開上市募集資金進行再投資。目前基礎設施REITs 試點項目評估重點關注項目的合規性、項目收益的穩定性等，將來肯定會把ESG 考慮進來，即ESG 責任投資指標是發行REITs 的一個準入條件。這意味著，如果過去幾年ESG 指標的表現不好、ESG 評級比較差，那么這個資產即使收益比較好，符合投資者利益，也不允許它發行REITs。REITs 是繼股票和債權之后的第三大類金融產品。隨著REITs 產品規模的擴大，ESG 責任報告不僅成為REITs 發行評審的考量內容，也將成為REITs 市場表現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會影響REITs 上市后的價格走向。

總之，金融機構在不同層面一直參與ESG責任投資，而且參與會越來越廣、越來越深入。

促成ESG落地的評價原則

丁榮貴：ESG 要落地的話，需要有具體的評價指標體系，這種指標體系的構建有哪些原則？

徐成彬：指標體系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沒有一個可信的、普遍接受的指標體系，很難把ESG 真正落地。從指標體系結構來看，可分為E、S、G 三個維度。

E 維度主要關注資源效率、環境保護及氣候應對三個主題。具體指標需要進一步細化，像資源效率，應考慮可再生資源和不可再生資源。

S 維度主要考慮員工個人的發展、社區的發展和社會的發展。項目建設和運營的影響不僅是項目紅線范圍之內和周邊，還要促進經濟發展與社會和諧，涉及更廣層面的社會責任。

在G 維度上，項目的個性化更大。根據我們的研究成果，項目層面的治理不完全等同于公司治理，更不完全等同于上市公司治理。首先，要考慮合規性，就是項目投資、建設和運營是否合規；其次，要考慮項目的治理體系，包括項目法人的治理、薪酬體系、績效考核等指標；最后，要考慮商業道德、信息披露、聲譽形象等資信管理方面的指標。

第一，通用指標和個性指標相結合。ESG指標體系首先肯定得有一些通用指標，像一級指標、二級指標和三級指標。不同行業可能有些ESG 方面的個性特征，主要體現在四級指標上。

第二，定性指標和定量指標相結合。像E 維度的指標幾乎都是可以量化的，而在S 維度，特別是G 維度上，指標完全量化還不一定行。這些指標需要通過專家評議等方式進行定性評判，或者參照在行業內大致的排序。

第三，前期評價和實施評級相結合。項目前期ESG 評價更多是采用預期性指標，評價結果只能作為項目全生命周期的一種基準和參照物。而在項目建設過程或運營過程中，E 維度也好、S 維度也好、G 維度也罷，都有實際表現的指標，要據實進行評級。

第四，自我評價和第三方評價相結合。ESG 評價既是企業投資項目的準入門檻，也是展示企業形象的一個機會，所以企業有內在自我評價的需求。因為自我評價往往把正面的東西說得多一點，一些風險方面的問題可能有意無意地隱藏，或者不會主動披露，所以第三方評價是非常必要的。在ESG 評價或評級方面，第三方評價將是一個非常有前景的領域。

丁榮貴：ESG 不但是時代發展趨勢的需要，也給企業和項目帶來了很多機會。我們要認清大勢，轉變觀念，行動起來。時代正在發生變革，僅僅按照以前的方式發展肯定不行了，ESG 對每個政府機構、每個企業、每個投資項目，甚至每個人的影響都很大。

【后記】

ESG雖然是個舶來品，但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我國也在借鑒ESG理念，并結合我國的大量項目實踐對這些理念予以發展和創新。我們相信，在廣大項目相關方的共同努力下，我國一定會將ESG的價值充分發揮出來，為世界做出巨大貢獻，也為企業和項目提供豐厚的價值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