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性主義視角看當代女頻小說

寧意

內容摘要：在當代青年的娛樂生活中，網絡小說占據了很高的地位，網文成為了許多人休閑娛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文將從女性主義視角來觀察分析當下流行的部分女頻小說文本，體會從中傳遞中的當下部分女性的情感需求和心理體驗。

關鍵詞：女頻小說 網絡小說 心理需求

網絡小說受市場影響很大，更新換代的速度較快，因此當代的網絡小說市場較之以前又發生了一定的變化。本文主要以“女頻”小說為文本，以女性主義視角觀照當下的網絡小說，剖析當下流行的網絡小說所反映的一些現象。女頻小說指的是小說作品內容以女性為主角，大多數為言情類，讀者也多為女性的小說。其下有許多分支，以著名的女性向網絡小說網站晉江文學城為例，在晉江文學城首頁有不同的頻道名稱，如“古代言情、都市青春、幻想現言、現代都市純愛、古代純愛、百合小說”等，不同的頻道名稱代表了小說的不同傾向。首頁上有熱門標簽和冷標簽，這些標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代讀者的閱讀口味，晉江文學城上的熱詞標簽包括“快穿、穿書、甜文、重生、爽文、穿越時空、情有獨鐘、校園、女配、系統、娛樂圈”等。晉江文學城還設有排行榜，分為“月度排行榜、季度排行榜、半年排行榜、完結金榜、總分榜、作者積分總榜”等，從這些排行榜中我們可以觀察到一定時間段流行的小說類別和較長周期上流行的小說和作者。與五年、十年前相比，當下女頻小說中的流行符號有一些變化。

一.對性和感情經驗的高要求

現在越來越多的讀者要求看“雙潔”“雙處”文，即主角雙方除彼此外不能和其他人有性交流，不論年齡，主角雙方只有遇到彼此后才會有性經歷，更有甚者，主角雙方也不能有感情經歷。讀者會要求作者在文案進行預警，以此來讓讀者“避雷”。以晉江文學城上的完結高分純愛小說《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為例，作者就在文案中特地標明“受潔攻不潔”。在更早的網絡小說中作者一般并不會在文案中特地標明主角的感情經歷和性經歷來讓讀者“避雷”，但現在作者不特地標明的話，則可能遇到讀者怒而給作品打負分的情況。通過對小說中情愛倫理敘事樣態的分析，我們可以洞察作家的情愛倫理價值傾向所在。但因為情愛關系是一個歷史的、流動的過程，社會文化語境的變化會引起情愛領域的深刻變化，所以，由于體驗和認識的不同，每個時代的情愛倫理價值傾向會有所不同。[1]隨著網絡的不斷發展和西方性觀念的傳入，一方面，女性對性秉持更加開放的態度，理解婚前性行為和人對自己身體的支配權，反對對“處女”的追捧，認為這是物化女性，將女性視為一種私有財產。另一方面，讀者加深了對主角性經歷的避諱，提高了對主角感情純潔性的要求。早期的女頻小說類型中有一種為“總裁文”，配置多為風流霸道的總裁和純情善良的灰姑娘，男主角可能性經驗豐富，而女主角在性經歷方面則如一張白紙。在五年以前男主角的性經歷并不會成為“雷點”，而現在讀者對雙方性經驗的要求都有所提高，在作者并不會給女主角安排較多的性經歷的情況下，男主角的性經驗就被削減了。在呼吁男女平等的大潮下，部分讀者認為男主的性經歷必須要與女主相當，從這樣一個維度來尋求雙方的平等。筆者認為這種處理方式其實是讀者在下意識回避觀看更加復雜微妙的情感經驗，強化了愛情的崇高性和排他性，以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將雙方的性經驗放在情感的天平上衡量，但情感并不適合錙銖必較。

二.人物的同質化和情節的模式化

網絡小說是受市場選擇的，點擊率和收益會促使某些作者去寫熱門題材，或者某個作者的某本書成績較好，那么這個作者的下一本書可能就和上一本書是相似的。這樣就造成了大量相似的人物形象和情節架構。以熱門的校園文為例，校園言情小說的一種常見人物設定是男主角為校霸兼學霸，即使在開始不是學霸，在小說的后半段也會有學霸的屬性，性格張揚不好惹，而女主角多性格柔弱，說話輕聲細語。這類校園文的情節多是圍繞男主角被女主角的柔弱可愛所打動來展開情節，男主角對其他人跋扈，唯獨對女主角溫柔，處處保護女主角，為兩人相愛提供合理性。晉江文學城上一篇成績不錯的校園言情小說《她的小梨渦》即是這樣，男主謝辭是脾氣很差的問題少年，而女主許呦則是性格溫柔的好學生，最開始許呦是回避謝辭的，但在謝辭的攻勢下，許呦漸漸被打動，二人最終相愛。晉江文學城上存在許多這樣的校園文，人物性格和情節模式相差不大，男主角總是進攻的一方，女主角即是獵物。女主角乖巧柔順，反抗的方式是哭泣，用眼淚來讓男主角心軟，這種方式仍是將決定權交到了男性手中，得到的妥協是因為男性的憐惜。珍妮斯·A.拉德威在《閱讀浪漫小說：女性，父權制和通俗文學》中寫到，浪漫小說中由于男主角認為女主角讓人無法抗拒，“于是女主人公就無需為自己的情欲感覺負任何責任。她由此也就避開了是否要聽從它們并采取行動的艱難抉擇。”[2]女性的身體與情欲以這樣一種方式被他者掌握。這種類型文中的女主角，并非不獨立，然而本質上仍然是處于男性審視與把玩的目光下，依靠男性的力量彰顯女性，用配偶的優秀烘托女主角的優秀。

另一種熱門類型是“女配”文，即以女配視角來展開故事的小說。這種類型的小說的主人公多是另一本作為背景存在的小說中的女配，機緣巧合之下，性格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在大多數小說的開頭，女配都會下定決心遠離原本的男女主角，過好自己的生活。但在結局的時候，女配要么是因為自身的改變吸引了原本的男主角和男主角在一起了，要么是跟世俗意義上比原本的男主角更加優秀的男性在一起了，這個男性可能是原本男主的長輩或者敵人，擁有更強大的力量。簡·奧斯丁在《傲慢與偏見》的開頭寫道：“凡是有財產的單身漢，必定需要娶位太太，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3]而在“女配文”中，改變性格后的女配必定擁有一位更加優秀的伴侶是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這種類型文中的女配，表面上看是獨立自強，依靠自己的力量改變命運，然而本質上仍然是依靠男性的力量彰顯自己，小說展現了一種不自覺的對于強權和男性力量的向往之意。

三.耽美小說呈現的燎原之勢

中文的“耽美”與日本的“耽美主義文學”有關系，但詞義發生了流變，如今中文語境下的“耽美小說”在日本一般會用yaoi或者BL作為總括性名稱，而“耽美”通常指的是比yaoi或BL（boy’s love）在文學上更趨主流和高雅的寫作。而現在中國大陸“耽美”受普遍認可的定義為：女性作者寫作的，女性讀者為預設接受群體的，女性欲望為導向的，主要關于男性同性之間的愛情或情色故事，一般在流行文化領域內流通。由于凈網行動，2013年晉江文學城上耽美小說改名為純愛小說。在現在的晉江文學城上，耽美小說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且成績不俗。以晉江排行榜上的總分榜為例，總分指的是作品積分，是根據文章的點擊、字數、收藏、書評等數據進行統計的積分，是作品影響力的一個表現。現時總分榜上有二百部小說，其中純愛小說有一百三十四部，言情小說有六十四部，百合小說有兩部，前二十名皆為純愛小說，耽美小說的受歡迎程度可見一斑。

耽美小說中有感情糾葛的兩方一般被稱為“攻”和“受”，“攻”是更為主動的一方，強勢聰明，體型高大，在性關系中也多是位于上面。與之相對的“受”承擔的多是言情小說中女性角色的職能，身上不僅有男性氣質，女性氣質也較為突出，在性關系中多是位于下面。在耽美小說的文案中，部分作者會用簡短的標簽就攻受的組合在簡介中為讀者做出說明，如漫漫何其多《AWM[絕地求生]》的攻受組合為“電競明星大神慵懶老流氓隊長攻x外硬內軟孤僻新銳隊員受”，木蘇里《某某》的攻受標簽為“桀驁不馴吃軟不吃硬的制冷機攻x自認很金貴的懶蛋小少爺受”。這些標簽多是與攻受的職業或性格有關，讀者在正式開始閱讀前就會有一個預設，一個簡單的人物側寫可以讓讀者更好地選擇自己喜歡的文類，同時也可以“避雷”。

耽美小說的攻受組合大體上可以分為“強攻弱受”和“強攻強受”。顧名思義，“強攻弱受”指的是攻在感情中處于明顯的主導地位，更富有侵略性，在社會地位和金錢上都更具有優勢。而受是弱勢的一方，性格更為溫和忍讓。水千丞的《娘娘腔》即是一篇典型的強攻弱受文，書中對攻邵群的描寫是“深邃俊美，英氣逼人的臉，光潔的額頭，寬闊的肩膀”“渾身散發著高人一等的盛氣”;而旁人對受李程秀的印象是“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瘦弱得跟高中生似的，怎么形容呢，就是弱不禁風……說話聲兒小得讓人恨不得給他嘴上安個喇叭，一副低眉順眼的娘們兒樣。”在這種類型的小說里，某種程度上，受代表的是女性角色，呈現的更多是通常意義上女性化的一面。有些受也會有和比較早期的虐文女主角一樣的遭遇，比如同樣遭受到來自男主角或攻的傷害，愛得卑微隱忍，受到過許多傷害后會想著逃離，但在男主角或攻的求情服軟下，最后仍然會選擇與對方成為戀人關系，這種無怨無悔的付出和寬容大量的圣母式人物在“強攻弱受”的組合中是較為常見的。不論是耽美還是言情小說，這種戀愛模式充斥的仍然是強勢的一方對弱勢的一方的壓迫，而部分讀者喜聞樂見的“追妻火葬場”也不過是弱勢的一方依靠感情對強勢的一方進行情感上的傷害，這種傷害的力量在小說中會被放大，成為殺傷力大的武器，在這種情感“報復”之后，讀者的情緒也會得到釋放，最后在看到強攻弱受達成恩愛結局后感到一種圓滿。

“強攻強受”指的是在地位、能力和性格方面都旗鼓相當的主角。雙方的能力都很強，一般也不會存在一方被另一方侮辱迫害的情節。在現在流行的耽美小說中，“強攻強受”組合要遠遠多于“強攻弱受”組合。以晉江文學城上的純愛小說總分榜為例，前五十名的小說中的攻受組合無一例外是“強攻強受”類型的。攻受性格各異，但他們都具有相同的特質，即聰明、強大、相貌出眾，他們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不存在其中一方對另一方的蓄意傷害。從“強攻弱受”到“強攻強受”設定的流行，體現了讀者對勢均力敵的感情的需求增高，雙方差距過大，一方對另一方明顯的壓迫和傷害不再是大多數讀者喜愛的情節。

亞文化中有一種名為“ABO”的特殊設定的類型文，ABO是Alpha、Beta、Omega的縮寫，其中A的通常設定是體質最強，具有強烈的攻擊性和侵略性，智力和身體力量都是最強的種類，而B各方面都比較平庸，是數量最多的種類，O則負責生育，體質很弱，需要保護。在這種設定中，力量支配生育，A類人不能抗拒O類人散發出的“信息素”，但A類人可以通過標記O類人獲得配偶權，一旦被標記，O類人即喪失配偶選擇權。O類人沒有權力拒絕A類人的標記。生理上和世界觀的強制設定可以讓掠奪的行為變得更加合理化，展現了更殘酷的叢林法則，這種設定的世界觀殘酷之處在于人的命運在出生的那一刻就確定了，身體素質和社會規劃好的角色并未給人的主觀能動性留有太大空間。但在耽美小說中，這種設定仍有可操作的空間。通常情況下攻的設定為A，受的設定為O。但即使是這種設定類型的小說，受讀者歡迎的仍然是“強攻強受”組合。所以在部分作者筆下，O并不會作為生育資源被掠奪，A和O雙方在平等的地位上對話，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被弱化，這種設定天然所帶的壓迫和不公的色彩被刻意淡化。比如晉江文學城總分榜上的兩本ABO設定的耽美小說《我喜歡你的信息素》和《兩A相逢必有一O》，受的設定都是O，但信息素并沒有成為O的一種與生俱來的枷鎖，反而成為了推動攻受感情進展的催化劑。還有些作者會選擇讓受O在建構的世界里開展平權運動，做爭取自由的先鋒，最后和攻A一起建立一個A和O平等相處的世界，通過這種方式來完善讀者喜聞樂見的“強攻強受”的設定。

伊利格瑞認為，“女性本身就可以是一個凹面的窺鏡——這是一面具有理論意義、話語意義的鏡子，她具有自我反射的功能，她本身就可以是‘他者的他者’，即女性可以通過自身確證自己的主體性。”[4]耽美小說的大行其道正是女性自我探索、自我滿足的一個體現，男性成為被凝視、被構建的主體。而“強攻強受”組合的流行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女性對平等權力和平等愛情的渴望。社會生活中某些方面的缺失讓女性更為渴求互相尊重、互相成長，沒有壓迫和損害的感情，這種需求在小說中得到了體現。

同時，現在的網絡小說也暴露了一些局限之處。某些小說中對人物設置的模板化和套路化，值得我們警醒。“今天，女人堅持自己的權利已不是多么困難，但她們還沒有完全克服由來已久的、把她們隔絕于女性氣質的性別限制。”[5]在男性凝視下塑造出來的性格嬌羞軟糯的“小白兔”型女主角和本質上依然是依附男性、尋求男性認同的“女配”型主角身上都體現了父權文化的文化烙印。當然，網絡小說紛繁復雜，筆者只是擷取了一些類型。但網絡小說創作者如何在現下的創作環境中不斷對自己的性別偏見進行反思，對下意識的常見的人物塑造保持警惕，創造出更多真正的鮮活的有獨立意識的主人公，仍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而女性讀者的選擇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市場，對于接受的訊息保持警惕，在評論區真誠探討自己的想法，提倡真正獨立自強的角色都有助于網絡小說的長遠發展。

參考文獻

[1]趙娟.女性網絡小說中的情愛倫理敘事研究[D].廣西：廣西師范學院，2011.

[2]珍妮斯·A.拉德威著，胡淑陳譯.閱讀浪漫小說：女性，父權制和通俗文學[M].江蘇：譯林出版社，2020：94.

[3]簡·奧斯丁著，孫致禮譯.傲慢與偏見[M].江蘇：譯林出版社，2016：6.

[4]露西·伊利格瑞著，屈雅君等譯.他者女人的窺鏡[M].河南：河南大學出版社，2017：5.

[5]西蒙娜·德·波伏娃著，陶鐵柱譯.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803.

[6]晉江文學城.www.jjwxc.net/.

注 釋

[1]鄭熙青.想象“耽美”：無法破壁的亞文化資本和耽美亞文化的合法性悖論

（作者單位：上海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