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裁判”有溫度、深度、力度

文/陳法鈞(北京大學)

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法治”首次獨立成為了黨的全國代表大會報告中的專門章節，作為一名在建黨百年之際入黨的青年法律學子，我深知其中蘊含的重大時代意義，深感法治中國建設即將在中國式現代化的東風里邁入嶄新紀元。“完善和加強備案審查制度”“健全行政裁量基準”“完善公益訴訟制度”，聆聽著這些熟悉的法律語詞一個接一個出現在報告中，我的內心愈發激動，不禁回想起自己與法治中國共成長、與法治時代共前行的點點滴滴。

“小陳啊，這份執行申請書要審得詳細一些，它申請執行的行政處罰很嚴厲、侵益性（侵益性行政行為是指行政主體為行政相對人設定義務或者剝奪、限制其權益的行政行為）很強，我們要把好依法行政的審查關口，維護好人民的權益。”聽到庭長語重心長的囑咐，我不由得用手撫壓了幾遍鋪展在桌上的卷宗，正了正坐姿，更聚精會神地察看起來。這一場景發生在2021年的夏天，我作為北京大學“圓夢先鋒”鴻雁計劃、學生黨員骨干基層共建活動河北石家莊實踐團成員，來到河北省平山縣人民法院行政審判庭實習鍛煉。庭長交給我的主要工作任務，便是負責參與行政非訴執行案件的書面審查。

10年來，法治中國建設開啟了新的偉大征程，《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法治中國建設規劃（2020-2025年）》先后印發，2014年《行政訴訟法》修改后，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了新的《行政訴訟法司法解釋》，對行政非訴執行案件的審查標準進一步加以明晰，同時，越來越多制定法將行政案件的執行環節交由人民法院進行合法性審查，人民法院越來越成為依法行政的重要把關人，成為人民群眾權益的貼心維護者。

當年庭長叮囑我的案件所涉及的被申請執行的行政行為，是一個違法建設領域的行政處罰。縣自然資源和規劃局在日常巡查時發現了合法性存疑的農村豬舍，遂申請獲取了我國自主發射并運行的人造地球衛星于豬舍所在地塊上空所攝的高清地表照片。在將手中的城鄉規劃圖與衛星圖片進行對比后，縣自然資源與規劃局認定農戶豬舍的大部分屬于違法建設，并做出了責令拆除與罰款的處罰決定。處罰決定做出后，農戶并未尋求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等權利救濟，在行政機關催告履行后，也不主動拆除該違法建設，縣自然資源與規劃局遂申請人民法院強制執行。該案所涉農地歷史復雜、權屬存爭，農戶的建設又呈現“合法部分”與“違法部分”交織一體的特點，既有民事層面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爭議，亦存行政管理層面的土地利用性質爭點。在此情形下，當下的法治原則要求，公權力主體既不能簡單一拆了之，又不能縱容違法占耕，既要想方設法最大限度維護群眾的合法權益，又要切實履行職責，這對負責處理執行的行政機關和負責審查監督的司法機關都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法官助理整理好的一沓厚厚的卷宗擺在了我面前，面對交錯繁雜的證據材料，分散多樣的法律規范，我意識到，新時代司法工作者處理復雜疑難案件，必須在規范、判例、學理這三個維度最大限度地用功發力，窮盡所能，以求衡平。

首先是規范，得益于國家法律法規數據庫的技術支撐，我耐心檢索了大量土地管理、城鄉規劃領域的各層級、各時期法規范，總其要略，盡其精微，在心中漸漸繪出一幅與農地違建行政處罰相關的國內法規范譜圖。

其次是判例，我國司法不屬于“判例法”，但同案同判、類案類決是司法公正的要求。中國裁判文書公開網、無訟案例網、北大法寶數據庫、威科先行數據庫，這些數字時代的互聯網基礎設施都是當今我國司法者強有力的“案例助手”，它們以最智能化的方式向我提供了關于農地拆違的判例概覽，使我不費多時便可縱觀國內行政審判的諸多實踐，亦能重點把握石家莊市中級人民法院、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的地方性做法。

最后是學理，攜著規范與案例，我縱身躍入學術的海洋，在中國知網、北大法寶期刊庫、萬方數據庫里暢游尋覓，考察國內外行政法學權威學者的精深論理。從學術探索的海洋“上岸”后，有了學理武器傍身，我的目光在規范與事實之間往復審看，慎之又慎、精益求精，最終判定行政機關所申請強制執行的行為的現有主要證據不夠充分、對豬舍予以全部拆除的處罰決定不滿足“比例原則”的要求。雖然行政機關的目的是正當的、合法的，但其未選擇對行政相對人負擔最輕的處置手段，給行政相對人所造成的重大不利影響與行政目的之間不符合相稱性，我據此擬寫出了對于本次申請不準予執行的司法結論，并得到了行政案件合議組的采納。

在一起與該案相似的雞舍違法建設行政處罰案中，法官亦充分考量了行動不便的農民無法離家就業的情況，基于農民僅違規占用了荒地而非耕地，否定了行政機關拆除全部雞舍的這樣一種可能導致“斷人生路”的做法，而是責令行政機關重做處罰決定，保住農戶的“飯碗”。

近年來，在一些關于嚴重違規企業的行政處罰案件中，法官擯棄了簡單粗暴地將企業在法律上“罰死”的做法，而是慎重考慮企業存亡背后所牽涉的萬千勞動者家庭，引導行政機關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靈活采取其他處罰方式，既達懲戒警示之效果，又避免了成熟市場主體的不可逆消亡。

這都是有溫度、有深度、有力度的司法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