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超,苗海民
(1.廣東技術師范大學 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450;2.燕山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
隨著宅基地確權的基本完成,如何進一步發揮其政策效應成為學術界和政府部門關注的焦點。作為農村“三塊地”改革試點中最活躍和最滯后的領域,宅基地確權的政策效應是多重的,其中之一是對農村勞動力配置尤其是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促進效應[1-2]。與此同時,穩定就業、保障就業是當前統籌疫情防控和經濟發展的根本落腳點,宅基地確權為穩定就業提供了新契機。2021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我國經濟發展面臨需求收縮、供給沖擊、預期轉弱三重壓力”,在這一背景下如何穩定就業,尤其是穩定農村勞動力轉移最主要形式的非農就業,是新形勢下就業領域的關鍵問題。遺憾的是,由于宅基地制度是農村土地制度中最特殊、利益影響最敏感的制度,因此其改革進程一直滯后于其他土地制度的改革[3-5]。宅基地確權的勞動力配置效應和理論價值較少被關注,因此在高質量充分就業的新形勢下,宅基地確權的勞動力配置效應值得進一步發掘。在上述背景下,研究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影響,對于各級政府因地制宜地制定促進農村勞動力就業的政策、發揮宅基地確權的勞動力配置效應具有重要意義。
當前,學術界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影響因素已進行了諸多探究[6-11]。從微觀的影響因素看,主要有人情支出[9]、人力資本[12]、職業培訓[11]、年齡[8]、家庭照料強度[13]、互聯網技能[6]、普通話水平[14]等;從宏觀的影響因素看,主要有金融發展[15]、休耕[16]、基礎設施投入[17-18]、光纖網絡規模[19]、電子商務發展[20]、數字經濟[10]、農地確權[21]、自然災害沖擊[22]、宅基地退出[23]等。縱觀已有研究,有關宅基地確權與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關系的研究非常少,存在以下不足:一是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宅基地流轉和勞動力要素的互動關系上,缺乏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影響研究;二是宅基地確權可能是自選擇的結果,而現有研究并未考慮農戶宅基地確權的自選擇問題。鑒于此,筆者首先從理論上分析了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影響機理,然后基于2018年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的微觀調研數據,在克服農戶宅基地確權自選擇問題的基礎上,探究了宅基地確權的非農就業效應,以期為完善宅基地確權政策、合理引導農村勞動力非農轉移提供參考。
根據產權理論,市場交易的前提是產權明晰,宅基地確權可以強化農戶對宅基地的占有、使用、收益和流轉等權能,具有明顯的產權保障、經濟和社會效應[24-26]。農村宅基地是農戶以集體成員身份權獲得的,具有社會保障的功能[27-28]。隨著中國現代化的推進,土地功能也從原來的保障性功能向資產性功能轉變[29]。宅基地確權強化了農戶的產權安全效應,使得宅基地流轉變得合法化[30],有利于促進農戶宅基地的流轉。這種正向作用在近郊鄉村較為明顯,而在遠郊及風景秀麗鄉村不存在顯著影響[31]。離縣城較遠或經濟發展程度較低的家庭,在宅基地確權后更愿意留祖傳宅基地,而擁有城鎮住房的家庭則更愿意將農村宅基地流轉出去[32]。宅基地是農戶最重要的資產之一,為農戶提供了基本生活保障,對農村社會的穩定有重要作用[33]。盤活宅基地使用權可以充分地增加農戶的財產性收入[34-36]。各地在宅基地確權的實踐中一般堅持“一戶一宅”和“面積法定”的標準,但也面臨著“戶宅不配”、小產權房亂象和脫離農村實際等問題[37-39]。同時,宅基地確權的實施效果取決于農戶對確權效應的認知程度。宅基地制度需要進一步改革,回歸財產權本質,以確權為契機實現融資變現功能[40]。
在村莊土地制度中,宅基地制度是制度設計的核心。宅基地權益保護是影響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的重要因素[41]。從宅基地確權的特點看,主要通過風險降低效應、收入效應和稟賦效應作用于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首先,宅基地確權后,宅基地的安全性得到了增強,也有利于降低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風險;其次,宅基地確權后,產權得到了細分,有利于宅基地的功能由福利保障向財產增值轉變,例如通過流轉為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提供資金支持,有助于緩解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資本約束[1];最后,宅基地確權后,產權強度得到了提高,也可能通過稟賦效應抑制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這是因為宅基地作為農民身份的象征,在產權強度增加的情況下,農民對宅基地的心理定價更高,不愿意輕易地退出或者流轉宅基地。據此提出本文的第1個假說H1: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程度有影響,但具體方向不明確。
從農村勞動力的非農收入構成看,主要包括非農工資性收入、非農經營性收入、財產性收入這3個部分,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這3個部分的收入都有顯著影響。首先,宅基地確權提高了宅基地的產權保護,強化了農戶對宅基地的私有觀念,進一步緩解了宅基地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束縛,有助于增加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工資性收入;其次,宅基地確權為村莊非農產業發展提供了用地支持,農戶可以利用宅基地進行自主經營,如發展農村電商、鄉村旅游等,有助于增加農村勞動力的非農經營性收入;最后,隨著宅基地確權的基本完成和城鄉建設用地交易市場的建立,宅基地又具有類似私有產權的特性,宅基地的功能可能由福利功能轉向財產功能,宅基地確權登記發證能落實農戶對宅基地和房屋的占有、使用、收益、流轉等權能,從而可以增加農村勞動力的財產性收入[42]。據此提出本文的第2個假說H2:宅基地確權有助于增加農村勞動力的非農收入。
村莊非農經濟發展水平對增加村莊非農就業機會、促進宅基地功能由福利保障向財產增值轉變均有直接影響。對非農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村莊來說,確權后的宅基地更便于交易,反過來會促進村莊非農經濟發展,增加村莊內非農就業機會;另外,非農經濟發展水平更高的村莊,其宅基地流轉市場更發達,確權后的宅基地更容易流轉出去,容易拓寬宅基地的利用方式,因此,通過宅基地流轉可以增加農戶的財產性收入,通過自主經營變現可以增加農戶的非農經營性收入,這些都有助于促進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就業。據此提出本文的第3個假說H3:宅基地確權對非農經濟發展水平更高村莊的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促進作用更顯著。
本研究使用的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2018年問卷數據,該數據庫由中山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開發,調查樣本覆蓋了全國29個省(市),具有代表性。調查問卷包括個人、家庭和村居3個層面的樣本信息。本文對原始數據做了如下處理:首先,按照研究需要對個人、家庭、村居層面的數據進行合并;其次,因宅基地確權歸屬于農村地區的經濟改革,故刪除了4797戶城市樣本數據;最后,刪除了確權信息不明確或缺失的農戶樣本。最終得到了1268戶農戶家庭數據作為本文的研究樣本。表1為樣本的描述性統計情況。
2.2.1 因變量 本文模型中因變量是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借鑒Mullan等[43-45]的研究,非農就業情況需要從家庭層面進行測度,因此,本文選取家庭非農就業勞動力所占比重和非農收入來衡量非農就業情況。
2.2.2 自變量 借鑒彭建超等[1,46]的研究,本文根據是否獲得宅基地證書來衡量宅基地確權。
2.2.3 控制變量 借鑒吳郁玲等[42-47]的研究,選取家庭收入、土地面積、家庭是否有黨員、戶主學歷水平等反映家庭特征。參考潘明明等[48]的研究,選取是否大中城市郊區、村莊是否有非農經濟、是否有非農集體經濟、地形特征、到鄉鎮政府的距離以及到縣城的距離來表征區域特征,具體見表1。

表1 變量說明及1268戶農戶家庭的描述性統計結果
為了分析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影響,本文建立的數學模型為:
式(1)~式(2)中:yi表示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yj表示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收入;way表示宅基地確權;Dni、Dnj表示家庭特征和區域特征方面的控制變量;a0為常數項;a1和a2n為待估計系數;ζi、ζj為隨機擾動項。
上述模型中的因變量yi具有有限連續的特征,本文采用Tobit模型來估計式(1),采用OLS模型估計式(2)。
表2為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影響的模型回歸結果。結果表明: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戶主學歷水平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有正向影響;是否大中城市郊區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有負向影響。研究假說H1得到了確認,總體而言,宅基地確權顯著增強了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這是因為宅基地確權增強了安全性,有利于降低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就業風險;同時提升了宅基地的交易屬性,有利于宅基地功能由福利保障向財產增值轉變,比如通過出租獲得租金,增加農戶收入,為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提供資金支持,進而促進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戶主學歷水平越高,非農就業機會越多,越有利于提高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越靠近城市郊區的村莊,農村勞動力從事農業經營的比較收益越高,越會抑制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

表2 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影響的Tobit模型估計結果
表3為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收入影響的模型回歸結果。結果表明: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收入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戶主學歷水平、家庭是否有黨員、是否有非農集體經濟對農村勞動力非農收入有正向影響;地形特征對農村勞動力非農收入有負向影響。研究假說H2得到了驗證,這是因為宅基地確權可以從非農工資性收入、財產性收入、非農經營性收入這3個方面增加農村勞動力非農收入。一方面,宅基地確權提高了宅基地的產權保護程度,有助于緩解宅基地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束縛,增加其非農工資性收入;另一方面,宅基地確權提升了宅基地的可交易性,可以為村莊非農產業發展提供用地支持,從而增加農村勞動力財產性收入和非農經營性收入,如利用閑置宅基地發展農村電商和民宿,帶動農戶增收。

表3 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收入影響的OLS模型估計結果
表4結果顯示,宅基地確權對有(或無)非農經濟村莊的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均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對有非農經濟村莊的影響程度更高,說明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的影響受村莊非農經濟發展水平的調節,宅基地確權更有利于促進非農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村莊的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究其原因:對于非農經濟發達村莊的農戶來說,宅基地確權可以進一步提升宅基地的利用效率,有助于促進農村非農經濟的發展,增加村莊的非農就業機會;對非農經濟發展水平較低村莊的農戶來說,其村莊內非農就業機會本來就比較少,宅基地確權對其非農就業的促進作用較低。

表4 宅基地確權對不同村莊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影響的Tobit模型估計結果
如果存在同時影響宅基地確權和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不可觀測)因素,那么上文的模型估計結果就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例如鄉村民規既會對宅基地確權的實施產生直接影響,也可能通過轉變農戶意識提升農戶的人力資本,促進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為此,本文進一步采用傾向匹配得分模型重新估計了宅基地確權的非農就業效應。在應用傾向匹配得分模型之前,需要先對樣本數據是否適用于該模型進行檢驗。本文使用最小鄰域法對樣本數據進行匹配平衡性檢驗,結果如表5所示,宅基地確權組和非宅基地確權組經過匹配后的樣本均值大致接近,匹配后的樣本均值偏差率有所降低,匹配結果適用于傾向匹配得分模型。

表5 采用最小鄰域法對樣本數據的匹配平衡性檢驗結果
利用傾向匹配得分模型估計宅基地確權對家庭勞動力非農就業比例的影響,結果顯示:實行宅基地確權農戶和沒有實行宅基地確權農戶家庭勞動力的非農就業比例分別為53.992%和36.790%;用最小鄰域法計算得出的平均凈效應為17.202,達到了1%的顯著性水平;模型的標準誤為3.321;t值為5.18。說明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比例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與前文的估計結果一致。
為了驗證上述結果是否穩健,本文用家庭非農就業人數替換上述的因變量農村勞動力非農收入,用OLS模型重新進行回歸分析。模型估計結果(表6)顯示: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人數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表明核心變量的影響比較穩健。在控制變量方面,戶主學歷水平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人數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是否大中城市郊區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人數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這與前文的估計結果基本一致,說明控制變量的影響也穩健。

表6 OLS模型的穩健性檢驗結果
本文分析了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和收入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宅基地確權有助于增強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提升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收入;村莊非農經濟發展水平在宅基地確權對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影響中具有調節作用,宅基地確權對非農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村莊的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程度的影響更大。
本文研究結果對理解宅基地確權的勞動力轉移就業效應具有指導意義,也為新形勢下促進農村勞動力高質量充分就業提供了新思路。首先,應加快出臺宅基地確權后的配套政策,構建城鄉統一的宅基地交易市場,促進宅基地財產功能的進一步發揮。其次,應立足村莊產業實際,加快發展村莊非農經濟,為宅基地確權勞動力轉移就業效應的發揮提供便利條件。最后,應強化農村勞動力非農就業的技能培訓工作,重點關注已實現由農業向非農產業轉移的農村勞動力的可持續生計問題,拓寬農村勞動力的就業領域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