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雯

一進書店,我就看到一個鑰匙鏈,上面用繁體字寫著“不干了”。看過《覺醒年代》的朋友都知道,這是魯迅先生在教育部門口抗議時,手中的那塊木牌上面的字樣。環顧四周,墻上的展板、柜臺上的文創、書架上的選集等,滿滿都是有關魯迅的元素。記得當年學過一篇題為《一面》的課文,是售票員阿累與“偶像”魯迅在一家書店偶遇,并因書結緣的故事,里面的那家書店,似乎就叫“內山”。可印象里這家書店原本在上海,而且歷史變遷中早已關停,怎么會突然間出現在天津?
一來二去地,我成了書店的常客,知道了平時總穿著藍色襯衣、卡其色圍裙穿梭忙碌著的人就是書店的總經理,他叫趙奇,讀者都親切地喚他“蒙奇奇”。
一個工作日的下午,店里剛好人不多,我這個早已混得臉熟的顧客便找“蒙奇奇”攀談起來。
“沒錯,這就是課本里講到的內山書店。”趙老板笑呵呵地打開了話匣子。他告訴我,他和內山的緣分,也是源于那篇《一面》。2013年時,當時還是電視臺紀錄片制片人的趙奇策劃制作了一檔關于海外書店的紀錄片,尋訪那些自20世紀五六十年代開始在海外銷售中國出版物、宣傳中國文化、促進文化交流的書店。過程中,他偶然結識了內山家族的后人,在東京見到了課文中出現過的內山書店。“我一看到內山書店,就產生了一種與先生心靈相通的感覺。《一面》是我上學時印象最深的課文之一了,沒想到,內山先生的后人們還堅守在書店。”
1945年,上海內山書店因歷史原因落幕。兩年后,內山完造先生帶著遺憾歸國。此后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內山完造先生一直在為兩國友好四處奔走,去世后,內山先生的家人遵照其意愿,將他安葬在了中國上海的萬國公墓。
“內山家族的后人告訴我,讓內山書店重回中國故土,是內山完造先生的夙愿。‘以書肆為津梁,期文化之交互’,我想幫內山先生完成這個心愿,把這樣一個中日交流的窗口重新打開。”
為了把內山書店開起來,趙奇放棄了媒體工作,開始研究如何經營實體書店,而更嚴峻的挑戰是資金。趙奇和家人四處籌款,幾乎將全部家當投入到重開內山書店上,可依然不夠。“內山書店即將重開”這個消息不脛而走后,很多書友主動聯系到趙奇,表示要參與眾籌,促成內山書店落戶天津。2021年,內山書店在天津重新開張,這一年,內山書店104歲,距它暫別中國,已經過去了70多年。


趙奇說,100多年了,之所以有這么多書友記得內山書店、惦念內山書店,除了《一面》寥寥數語描繪的書店內景和“矮小而結實”的內山先生,更是因為那些在近現代史上閃閃發光的名字,都曾與它有過淵源:魯迅先生臨終前三天都還堅持光顧內山書店,田漢先生在內山書店創作我們的國歌,戰亂時期內山先生用書店為左翼進步人士提供避風港,仁人志士經由內山書店這個“秘密聯絡點”傳遞、留存方志敏烈士的《可愛的中國》……
現在的內山書店,裝潢現代,咖啡飄香,不時登上“最美書店”的熱搜,似乎只有墻上一張張記載歷史的老照片還在訴說著曾經的滄桑。
“這里,看上去并不像‘百年老店’呢?”我不解地問。
“那是因為內山書店本身就是新潮的啊!”趙奇捧著咖啡微笑地回應我,“我們為顧客提供咖啡餐食,為小朋友們提供通識課,為大眾提供試讀、退換和借閱,為青年才俊提供發表和討論的空間,為老年人提供書籍整理規劃,為任何一位想讀書又迷茫的讀者打造定制書單……”
趙奇感慨道:“這些看似新潮的服務,其實都蘊含著書店百年之前的理念!”當年的內山書店,是從一家雜貨鋪起家的,書籍雜志和生活雜物,都屬內山書店的銷售范圍。內山書店還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家“開架售書”的書店,如果沒有這個創新,也就沒有阿累與魯迅先生的“一面”了。內山先生在書店內用幾張沙發和一張小桌子辦起了“內山漫談會”,供讀者聊天、飲茶、會友。內山書店是文化交流的沙龍,是進步思想的傳播陣地,魯迅、郁達夫、瞿秋白等,這些先生都是因此與內山老板結緣的。現代人需要書籍,需要咖啡,需要文創,這些是人們在溫飽解決后的精神剛需。“我們現在做的就是像當年的內山先生一樣滿足大家的精神剛需,這不過是將百年前內山先生的人文精神與當下社會的痛點結合起來了。”創新,本身就是一種延續,一種傳承。
環顧四周,我仿佛看到魯迅先生依然坐在藤椅上翻書,三三兩兩的青年立于書架旁蹭讀,店員為客人端來熱茶,內山先生忙碌奔走……時光仿佛讓這家“老”書店充滿了新空氣,而眼前這家“新”書店也仍蘊含著老味道。
這時,一名學生模樣的樸素青年摩挲著一本裝幀精美的厚厚的新書。“這書是很好的”,趙奇向他微笑道,就像當年的阿累與內山先生。


責任編輯: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