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仙桃一中海天文學社 王子凡
他推開了門,一陣冷風從外面灌進來。吹走了他最后幾分睡意。時間尚早,草地上尚未結出白霜,太陽也沒有出來的意思。
母親肯定不會理解他為什么會在五點鐘出門——還頂著這么強的寒風,說實話,他自己也不理解。
“但,這樣是值得的。”他想。
褲子口袋里又響起了手機鬧鈴的聲音——這是他昨晚設置的第六個鬧鐘,也是最后一個。他暗笑鬧鐘的多此一舉,掏出手機關上了鬧鐘,手上的熱量仿佛風中的沙被吹散。
此時路燈還沒有亮,只有幾家早餐店里亮著燈,街上漆黑一片。他抬頭看看天,天空微微泛著藍,星光點點。
按照計劃,他接下來必須徒步穿過三個街區,他將耳機塞到耳中,耳邊跳躍的音符把他拉到了另一個世界……
三年前,父母離了婚,他跟了母親,這三年未曾見過父親一面,也未曾有父親的音信。母親始終郁郁寡歡,他也就沒有再提過有關父親的事。
但不提不代表不思念,父親走后,家里的氣氛就變了,似乎總彌漫著一股寒氣。以前圍在飯桌前的談笑沒有了,圍著電視歡笑的時刻沒有了,吃飯仿佛成了任務。雖然母親還會事無巨細地問他今天的情況,但有時小小的一個停頓便會造成雪崩般的沉默。然后母親不動聲色地收拾碗筷,走出廚房時臉上掛著淚痕。
母親和他最大的消遣便是逛超市,那些掛面和面包有治愈人傷痛的魔力,也許柴米油鹽能給這個女人歸屬感吧,他想。
但情況不能這樣下去,三年以來陽光極少出現在母親臉上,雖說當初執意要離婚的是母親,但父親的離開,還是讓母親一天比一天悲傷。

他想不通,卻又不敢問。
這便是他去找父親的原因,把故事里的那段不為人知的部分公開出來。他要找父親談談,可能這是改變現狀的唯一方法了。
父親住在離工作廠區不遠的員工宿舍,很簡陋,冬冷夏熱,還有一股鐵銹的味道。但這并不妨礙從前的他無數次拜訪——這是他以前躲開所有不快樂的避難所,是他幼年時期的秘密。
突然一陣冷風吹來,把他拉回了現實。三年間父親的音信全無,他現在怎樣?酗酒的毛病會不會變本加厲?生活會不會更拮據?還在不在以前的工廠上班?不不不,這都不會是最糟的,他現在——會不會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
雜亂無章的事一件件在他心中排列起來,指向同一個方向——父親有了新的家庭。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三年間他也曾有這樣的猜想,但從未像此刻那么確定,如果他能早些想到,一定不會來找父親。可為時已晚,現在他已經站在了父親的宿舍樓下。
他看看手機,已是六點二十。宿舍樓已經亮起了燈,起得較早的工人三三兩兩從他身旁走過,沒人多看他一眼。
只有耳邊的風在吹。
他站在那兒,猶豫著。后退意味著放棄,意味著軟弱,意味著坐視不管。可是向前呢?他的突然出現,會不會打亂父親的生活?父親有沒有告訴現任妻子自己以前的歷史?若是他出現,別人會怎么看待父親?
這么想著,他退到了路旁的圍墻邊,他害怕被父親的工友看到,他不想給父親的生活添亂。
可他更舍不得走。
出宿舍的工人已從零散的幾個人聚成了密集的人流。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交流,腳步也很輕,似乎是享受著一天忙碌前最后的安靜。他又往后退了一點兒,生怕被人看見。他不斷搜尋著父親的影子,渴望找到父親又不想找到,找到了又如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父親遠去,而父親也不會知道他來過。
那他為什么而來?就為了在這里躲著當一個守望者?他和母親都想念父親,可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看父親的背影?
他在冷風中已待了一個小時,手指漸漸失去了知覺,他把手握著放在嘴邊吹著氣——但似乎效果甚微,寒冷入侵著他的身體。他搓搓手,工人已經漸漸稀少了,父親仍未出現。
他退縮了,沿著墻邊沖進了路邊的一家網吧,坐在椅子上,貪婪地沐浴著暖氣。他低著頭,把手機放在掌心——母親尚未打過,現在已是六點四十八。
他看著手機若有所思,七點是父親的上班時間,父親從未遲到過。每過一秒,父子重逢的概率便增大一分。他把頭埋得更深了。手機上是一家三口從前的合影,父親牽著他的手,和藹的表情就這么被定格。
他再也受不了了,從椅子上跳起來大步地逆著人流的方向前進著,心中充滿著決然:無論如何,父親對我的感情是不會變的!他在心中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雖然這話并沒有什么道理,但他就是堅信。
他大步走進了宿舍樓,沒人注意到他,他幾乎是沖刺到了三樓,然后放慢了步子。
那種膽怯又涌上了他的心頭,但他還是向前走著。
一步,兩步,三步……
3-042房間還亮著燈,里面傳來輕微的聲音。
他推開了門,看見的是四張陌生的臉,沒有父親,也沒有曾經的工友。
他突然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