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農向海，藥濟蒼生
——記山東中醫藥大學教授付先軍及其團隊

吳應清

地球表面的71%被海洋覆蓋，其總面積達3.6億平方千米。巨大的海洋水體環境孕育著多樣性的海洋生物，既為人類的生存提供著基本的物質保障，也為人類健康提供著寶貴的藥用資源。早在數千年前，我國已經開始應用海洋中藥防治疾病，如漢簡《萬物》殘簡中有“燔牡蠣止氣臾也”的記載，其他古代本草文獻中記載有來源于海洋的中藥達100余種，其中74種文獻脈絡清晰、考證清楚。然而，即便我國應用海洋中藥有數千年的歷史，目前我國海洋中藥研究卻仍舊不能適應中醫藥發展的需求，其在藥性評價、質量標準、市場流通及研發體系方面還存在眾多制約瓶頸。因此，對海洋中藥材進行系統全面的整理和研究，開拓海洋中藥研發技術，是亟須開展的基礎性工作。

山東中醫藥大學付先軍教授所帶領的青島中醫藥科學院海洋中藥研究中心正是這樣一支向海問藥，以“探索藥物奧秘，傳承岐黃之術，服務大眾健康”為己任的專業研究海洋中藥的科技創新團隊。“神農向海，藥濟蒼生”是他們始終堅守的精神內核，“博學修業，篤行求真”是他們一直踐行的行為規范，“腳踏實地，孜孜以求”是他們通往成功的不二法門。在傳統中醫藥理論指導下，開發海洋中藥多維綜合信息數據庫，建立多學科融合的海洋中藥研發方法學體系，建設海洋中藥研發平臺，為海洋中藥創新藥物研發提供先導化合物和有潛力的海洋中藥復方，開發海洋中藥健康產品……在卷帙浩繁的古草本文獻里，他們運用現代化的人工智能與實驗技術，闖出了一條新路。

結緣中醫，堅守致遠

付先軍踏入醫學領域已有28載，如今他肩上擔著服務人民健康、人才培養、學科建設等重任，他常年奔波于濟南和青島兩地，但卻樂此不疲。出乎意料的是，回顧與醫學結緣的過往，付先軍卻說自己也曾因學醫而“備感煎熬”。1994年，付先軍以遠高于錄取分數線的優異成績考入湖南中醫學院學習中醫。但他并非從小立志學醫，而是被自己的高分成績和家人的殷切期盼“推著”走上醫學道路的。好在付先軍對醫學改觀的契機很快出現了——1999年，他負笈北上，從湖南長沙來到山東濟南，在山東中醫藥大學跟隨國醫大師王新陸教授學習中醫臨床。

付先軍

“扁鵲故里”濟南長清蜚聲中外，這里始終浸潤著中醫藥優秀傳統文化。當地和校園內濃厚的文化氛圍和深厚的文化底蘊，使付先軍逐漸意識到自己知識的淺薄，并在王新陸教授的指導下深入了解了中醫學發展的文化背景。彼時，他已開始跟隨導師在門診學習，至今猶記得當時情景：門診當中，無論患者貴賤親疏，醫生始終秉持著醫者仁心，盡心盡責，從未見對患者有任何的不耐煩，這種精神深深地感染著付先軍。但同時他也注意到，門診醫生辛辛苦苦一上午，也只能看診40～60個患者。此情此景，使付先軍不禁萌發了轉學藥物化學專業、研發新藥的想法：“如果我能夠研發出一系列的新藥，就能在人生有限的時間里造福更多的患者。”懷揣著這一想法，2002年碩士畢業之后，付先軍開始接觸有關中醫學方面的現代研究，也因此對解析中醫學法則之謎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于是立志“懸壺濟世”的同時，“解開中醫學的法則、追逐中醫學的光明”也成了他的夢想。

如今，無論寒冬還是酷暑，付先軍的一天大都是從早晨4點左右開始的。此時，整座城市尚且處于沉睡的狀態，付先軍書房的燈光已經亮起——看學術文獻，幫助學生批改論文，整理自己的科研思路，查看項目進展。直到早晨8點半左右，他開始正常上班，處理管理相關的其他工作事項。付先軍的一天，總是這樣充實且忙碌，連陪伴家人的時間也不多。在濟南那段時間里，除了每兩周回家省親，其余時間，他都留在學校工作。也因此，他的娛樂活動實在不多，在風光秀美的地方一邊步行一邊聽音樂，就是他最大的愛好。這對他來說，既可以放松心情，感受祖國的大好河山；又可以利用戶外運動的機會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態，保持強健的體魄和愉快的心情，以便更好地投入科研工作中去。但是這樣的機會很少，更多時候他還是利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碎片化時間邊走邊聽。

付先軍早已忘卻這樣的工作和生活習慣是從何時開始養成的，只記得每有一項成果誕生、每有一位學生成才、每有一位患者獲益，他的心情總是高興萬分。于他而言，從事藥性理論指導下的海洋中藥研究，為中國醫學事業發展奉獻力量、儲備人才，早已不僅是一項工作，更是一項值得終身堅守的無悔事業。

博學修業，篤行求真

付先軍的中醫學探索之路并非一帆風順，也曾歷經風雨，在茫茫學海中短暫地迷失方向。是老師的指引化作燈塔，為他指引了前行的方向；是始終不渝的濟世夢想化作風帆船槳，給予他前行的動力，這才成就了今天的付先軍。

自從上古時代神農嘗百草、首創醫藥算起，中藥已逐漸成為中醫學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在早期研究中，付先軍曾樂觀地認為，只要找到合適的現代自然科學先進方法就可以合理解釋所有的中醫學法則，迎來中醫學及中醫學法則的光明。但隨著研究的越發深入，他就越感到自身對藥物化學、藥理活性等現代科學技術知識儲備不足。以提升自我，尋找創新突破方向為目的，2005年，付先軍前往中國海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師從我國海洋藥物開拓者與奠基人管華詩院士，主攻海洋中藥歸經理論，從此正式進入海洋中藥領域。

付先軍的博士求學之旅，也是一段開闊視野、厚積薄發的旅途。其間，他在導師的指導下接觸了藥物化學計算所有的現代研究方法，這不僅奠定了他的現代科學技術基礎，也打開了研究的科學思路。但要說付先軍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導師在精神上給予他的指引。“管老師經常跟我說，要像海大的校訓一樣‘海納百川，取則行遠’。做人要包容，做學問更要包容，要接受各個學科領域的知識來研究中醫，不要太固執保守。這些話對我后來的影響非常之大，所以我后來才會去學習信息學等各個學科領域的知識，對中醫臨床、中藥研究、信息技術、藥理方法等領域的知識都有涉及。”

博士畢業后，付先軍也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迷茫，不知如何把自己所學的知識和中醫藥學理論研究結合起來。因為從中醫藥現代化的角度來說，對每首方劑中不同中藥配伍的使用規律以及每味中藥的藥性分析，是中醫認識和使用海洋中藥的重要依據，是指導海洋中藥臨床辨證應用、遣方用藥的基礎。但怎么給海洋中藥進行藥性的評價？怎樣才能用一種比較客觀、快速的方式，來評價海洋中藥的藥性？迷茫之際，他進入山東中醫藥大學博士后流動站，師從山東省“泰山學者”攀登計劃特聘專家王振國教授，隨王振國教授進行中藥藥性理論的現代解析工作。

在王振國教授的指導下，付先軍開始思考博物傳統下形成的中藥藥性理論與數理傳統主導的分子結構該怎樣融合，并提出了微觀分析基礎上的宏觀回歸與綜合還原研究——中藥“性-構”關系研究思路。隨后，他前往英國劍橋大學進行訪學，師從國際知名化學信息領域專家安德森·本德爾（Andreas Bender），將化學基因組學的科學思路和方法應用到藥性理論的研究，對中藥“性-構”關系研究思路進行論證、完善，回國后繼續相關科學研究工作。

老師們的教誨和自身的經歷，都告訴付先軍：做科研來不得半點虛假和投機取巧。路雖遠，行則將至。用他自己的話來說：“走到今天，雖也取得了小小成果，找到了自己的科研方向和目標，但工作遠未完成。尋找中醫學光明之路，其漫漫而修遠，吾將上下求索。”

古今融合，走出新路

向海問藥，研發切實有效的“藍色藥方”，在有限的生命里造福更多的人，是付先軍的初心與夢想；“將古老中醫智慧融入現代科技，讓人工智能識藥性‘寒’‘熱’”，是付先軍多年來的科研思路和方向。

中醫講究辨證，先要判斷患者是寒性體質還是熱性體質，是寒證還是熱證。但西藥中沒有“寒”“熱”藥性的概念，那么如何用現代語言來解釋中藥“寒”“熱”藥性及其物質基礎這一問題亟待解決。因為中藥進入人體后的作用方式及其成分結構的科學解釋，是中醫走出國門、走向世界的必要條件。經過多年的艱辛研究，付先軍帶領團隊，終于在微觀層次解析中藥寒熱藥性的領域取得了一些成果，從中藥成分的結構層次來尋找中藥“寒”“熱”藥性的物質基礎，構建起了從傳統藥性認知向科技語言表征藥性的轉變；跨越了博物傳統下的藥性理論與數理傳統下大量實驗數據之間的鴻溝，創建藥性表征評價體系，研究成果推動臨床合理用藥與中醫學術傳承，并于2019年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

2019年，付先軍借著山東中醫藥大學組建青島中醫藥科學院海洋中藥研究中心的契機，從濟南轉戰青島，組建起海洋中藥研究團隊，思考在中藥藥性理論指導下，用基于中醫藥文獻大數據驅動的人工智能方法和實驗技術，進行海洋中藥的性效評價與健康產品開發。他帶領團隊先后建立了系列符合中醫藥復雜科學屬性的研究方法，包括基于斑馬魚模式生物溫敏行為特征的中藥微量成分寒熱藥性效應評價方法、中醫藥古籍文獻分詞及詞性標注方法、基于關聯網絡的非相關文獻信息挖掘傳承中醫藥經驗方法、基于化學基因組學和人工智能的中藥成分網絡靶標精準預測方法等，獲得多項專利和軟著授權。不僅如此，針對新冠肺炎疫情防控需求，付先軍團隊利用中醫藥豐富的文獻優勢，在1萬多首方劑中進行檢索分析獲得可能有效的復方和中藥，并采用網絡藥理學方法和醫學人工智能技術進行有效成分分析及靶點預測。最終結合動物實驗進行方藥及成分有效性驗證，為新冠肺炎防控提供了候選方藥和活性成分，篩選出的可能作用于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靶點的候選方藥和活性成分，得到了業內學者的廣泛關注。

但在付先軍心中，到目前為止，團隊最具代表性的成果莫過于一項已經初步在臨床取得良好效果、切實造福于民的成果。那是團隊開發的一款大健康產品——降尿酸飲料。這項研究，始于付先軍對一份流行病學調查數據的認識：作為一個典型的沿海城市，“喝啤酒吃海鮮”是青島人長久以來的飲食習慣。彼時最新的調查數據顯示，青島的痛風、高尿酸血癥患者數量超過30萬人，且呈現年輕化的趨勢。患者的年齡跨度大，得病后危害多，治療一直是醫療界的難題。因此，付先軍團隊針對青島痛風、高尿酸血癥高發的現狀，綜合文獻記載的多個古方信息，對1萬多首含有海洋中藥的古代方劑進行篩選，選取了多種藥食兩用的海洋植物中藥與陸地中藥進行組方。經過嚴格的動物實驗、安全檢測、提取工藝優選，并經過臨床試用證實，這種“新藍藥”確實具有良好的降尿酸作用。

青島中醫藥科學院海洋中藥研究中心-海洋中藥研究團隊合影

從碩士時期立志“研發新藥，解決更多患者的難題”到現在，走過了20載風風雨雨，付先軍依舊初心未改，帶領團隊走出了一條“古今融合”的中藥研究新路，讓古老的中醫智慧綻放出現代科技的光芒，持續為人民生命健康保駕護航。

展望未來，經略海洋

2022年5月12日，付先軍成功入選中醫藥高層次人才培育項目學術領軍人物（全省共評選出3人），當他得知自己成功入選時，沒有太多的激動，更多的是感恩：“這不只是對我個人的肯定、鞭策和期盼，也是我們團隊相互協作、齊心協力、攻堅克難的結果，感恩我們學校院部的支持，感恩每一個給予我支持和幫助的親人、恩師、同事、朋友和我的學生。榮譽已成為過去，一切將從頭開始，留給我更多的是壓力和責任。”

“經略海洋”“加快建設海洋強國”已經成為我國新時代的國家戰略，建設“海洋強省”是山東省的戰略目標。但是相對于海洋藥物研發的蓬勃發展，不論是全國范圍還是山東省，海洋中藥的研究和開發還處于初級階段，具有非常大的挖掘潛力和發展空間，目前已經開發和臨床應用的海洋中藥及其健康產品十分有限。

為解決行業內亟待解決的問題，實現“海洋強省”戰略目標，實現海洋中藥關鍵理論及關鍵前沿技術創新，付先軍將持續帶領團隊圍繞國家重大需求和市場痛點，在中醫藥理論指導下，積極開展海洋中藥研究，促進海洋中藥領域研究水平的快速提升，打造海洋中藥產業高地、醫療高地和人才高地。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