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義
(四川師范大學,四川 成都 610066)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堅持和平發展道路,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以此為出發點,為應對新時代國際體系的深刻變化,習近平總書記從“建設一個什么樣的世界,怎么建設這個世界”出發,高瞻遠矚地提出了“以和平發展為主題、以合作共贏為核心、以共同價值為紐帶、以共同利益為動力、以共同安全為基石、以交流互鑒為橋梁”[1]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全球治理理念和治理方案,在全世界引發廣泛反響。近代以來大國崛起的經驗證明,國之將興,必有偉大的大學與之相伴。大學因以人的培養和學術研究為根基,服務于國家和人類文明建設而成為大國崛起的文化和教育基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偉大事業,也必然有待大學作為重要的推動力量而有所作為。[2]人類命運共同體雖是一個新時代處理國際關系的核心概念,但是它所昭明的大學與人類存在的關系卻是自大學誕生起就本然地蘊含在大學的實踐視閾之中的。隨著人類社會歷史的發展,這種關系經歷了不同的階段,表現出了不同的內涵、特征和價值傾向。根據歷史和邏輯相統一的辯證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從文化史和文化傳播學的角度,大學在服務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實踐上大體經歷了三個歷史發展階段。
大學誕生于中世紀歐洲的一隅之地,源于獨斷的宗教文化。經過從宗教哲學家奧古斯丁(Augustine)到阿奎那(Aquinas)幾百年的辛勤翻耕,人們將信仰的宗教變成了理性的宗教,大學在這一轉變的過程中應運而生。中世紀的大學誕生于宗教的理性化和宗教信仰的學術化與組織化,它追求講道理、講普遍規律、講最終秩序、講統一的人文理性。中世紀產生的那批最早的大學,如博羅尼亞大學、巴黎大學、牛津大學、劍橋大學等,所從事的同一件事情是尋找上帝創造這個世界時所賦予的規律、規則,探求一種抽象的道理、萬物背后的邏各斯。大學誕生之初探究世界、萬物、存在之根本知識的這一原初的根本定位,使大學成為歐洲中世紀文化遺留給現代的最為重要的文明成果和文明形式之一,其影響之深遠至于今亦至于遙遠之將來。大學在誕生之初雖僅局限于歐洲這一狹小地區,散落于幾個日漸復興的城市,但是它已經從目的、語言、知識和方法等諸多方面,經由學術和教育在無意間開啟了助推人類文明命運共同體構建的實踐進程,顯示出世界的抱負,成為象征意義上的國際社區。
中世紀的大學脫胎于教會組織,它的教師最初有一部分是來自從事牧師工作的神職人員,其棲身之處往往是租借教會的場所或由教會直接提供,它所傳授的最為突出和合法的知識是神學知識,等等。這就使得中世紀的大學與教會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所以,中世紀大學的知識探索和教育追求一種服務上帝的信仰。中世紀初期階段的大學教師和學生自覺地把知識的探索和創造作為對上帝的知識獻祭形式,主動服務于一個統一的上帝,并把這種服務看作自己的榮耀。[3]正是由于知識獻祭于上帝的信仰,中世紀的大學在教育實踐中傾向于與世俗的社會之間保持應有的距離,大學成了象牙之塔,研究和教學成了純粹的精神性事業。隨著大學的生長,知識的探索和教育經由上帝的視角悄然轉變為知識本身的神圣視角,以及對知識解釋世界的神秘感的憧憬和崇敬。這就使得知識服務上帝的目的發生了一種世界的普遍化意識的轉向。這種轉向對其后大學發展的價值和意義突出地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是通過專業的職業性轉化為嚴謹敬業的職業精神、職業操守和職業能力;另一方面是通過知識的普遍性轉化為一種普遍的服務于全體的人的世界意識。上帝逐漸退隱,共同存在的意識出現。由是,人類生存于共同的地球之上,人與人之間應該平等友愛、命運與共、休戚相關等價值認同悄然生根。正是經由大學的知識教育和文化傳播的實踐,人與人之間共同存在的共通感意識在人們的心里逐漸生根并茁壯成長,在世界上傳播開來。
誕生于宗教懷抱的大學之所以在探求和創造知識的過程中彰顯出世界的抱負并形成對國際社區的向往和耕耘,是因為學者們擁有可以通用交流的拉丁語。只要掌握了拉丁語,學者之間便可以進行自由地交流。“所有受過教育的人都能說拉丁語,他們就掌握了一種國際的語言,而消除了愚蠢的語言隔閡。”[4]今天某些世界著名大學如哈佛大學的校訓仍然是由拉丁語寫成,學生宣誓仍然提倡使用拉丁語,這便是拉丁語作為當時學者世界通用語言的古典遺跡。海德格爾說,“語言是存在之家”。共同的語言形成學者們之間共同的理解,建立起共同的情感和價值追求。這是因為,第一,“語言是全部思維和感知活動的認識方式,這種活動自古以來就為一個民族代代相承,它在對該民族產生影響的同時,也必須影響到其語言”[5];第二,“語言產生自人類的某種內在需要,而不僅僅是出自人類維持共同交往的外部需要,語言發生的真正原因在于人類的本性之中。……所以,我們有必要把每一種語言都看作為了滿足上述內在需要而進行的某種嘗試。而把全部語言看作為此所作的總的貢獻。由此可以認為,人類的語言創造力量始終運行不息,直到它部分或是全部產生出那些能夠最大限度和最完美地滿足上述內在需求的形式為止”[6]。所以,按照洪堡特的觀點,作為民族思維方式的反映和民族團結的工具的語言是一種類存在,它植根于人的本性之中,產生于人之內在需要。這種內在需要主要呈現為三個方面:一是人的精神力量需要語言的產生和介入;二是世界觀的生成需要語言的產生和介入;三是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群體(家庭、家族、宗族、部落、民族、人類)之間思維的聯系和類的聯系,同樣需要語言的產生和語言的介入。由此三者構成人類外部生存交往需要的內在精神基礎和心靈平臺,才使語言構成共同理解的方式、共同情感的紐帶和共同價值的橋梁,才推動大學探索、創造知識和傳遞知識必須以通用語言為基本工具。
中世紀的大學學者們之所以在尋找萬物背后的道理和存在世界的邏各斯的過程中能自覺繼承古希臘羅馬文化,并以其為主要的知識形式和內容,主要是由兩個方面的原因決定的。一方面是因為這些學者能夠自覺超越狹隘的城市地域文化之局限性,把古希臘羅馬文化作為人類文明的象征編寫為教材,以語法、邏輯、修辭、數學、幾何、天文、音樂等七藝課程形式傳授給學生,不斷開拓人類知識的邊界,并進一步把這些知識提升為人們生存所依賴的思想形式和思想觀念,形塑了作為整體的人類是思想和文化的存在者,以及思想和文化是人類福祉的共同價值認識。另一方面,在七藝課程所傳授知識內容的基礎上,中世紀的大學又進一步按照城市實際的社會職業需求把知識體系劃分為法學、神學和醫學等不同的專業提供給學習者,學習者可以按照自己的興趣和實際需要對其加以選擇學習。法學、神學、醫學等三大專業具有嚴密的可以反復驗證推廣的專業性,也具有科學時代到來之后的隱喻意義上的客觀的科學性。內容的客觀性和專業性決定了方法的客觀性和普遍性。中世紀學者們在大學教育的實踐過程中,沉浸于知識教學及其研究,進一步凝練了知識探究和科學研究的方法論體系,使得知識的求索從此具有了可以依存也可以離開具體的知識內容傳播的章程,具有了嚴密的方法論意義上的復雜程式。客觀復雜的知識體系與專業研究方法的結合產生了客觀化存在的知識世界,這一世界逐漸與現象世界產生了距離,成為相對獨立的世界。與客觀的知識世界相對應,也產生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批的專業性知識分子。方法形塑思維方式,相同的方法形成了相同的真理之真值的價值判斷形式,進而建立起具有相同價值的人類學意義上的文化和學術社區,經由大學教育,這些共同的價值進一步普及泛化為人們行動所遵循的共同價值觀。
人類大學誕生于中世紀宗教的一種自我革新活動,借由中世紀有寬博學識和深厚文化造詣的神職人員破繭成蝶,獲得了一種知識傳播和創新的新組織形式。因此,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大學的誕生雖然原本是宗教世界為其世俗化、大眾化、普世化發展所開辟的一種偶然的可能性,但卻為大學自身走向世界確立了現實性,更為世界走向現代提供了知識的基礎、認知的來源和前進的動力。
誕生于中世紀的大學,之所以具有這種將宗教信仰轉換成人文理性、將中世紀迅速切換成近代繼而使之脫胎換骨為現代的能力,是因為它扎根于深厚的文化土壤并受孕于偉大的思想精神的傳統。這個傳統就是古希臘-羅馬文化。從古希臘到羅馬,人類思想經歷了一個思想精神培育的“正→反→合”過程。在古希臘早期,古希臘人基于嚴酷的存在現實而關切自然,產生以關注自然為中心的自然哲學;對自然的關注達向成熟的臨界點必然轉向以關注人為中心的人文性哲學,這就是智者運動何以興起以及催生出蘇格拉底道德哲學的原因。其后,從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的歷史進程中,雖然不同的思想探求各有側重,但始終呈現自然與人文并行展開的哲學和文化姿態,最后為羅馬文化所吸收和融合:神、上帝統攝起自然和人,世界必然成為神的世界。中世紀的宗教革新,誠然是從神的世界向人的世界的探索,具體表現為信仰向理性的迎合,但背后卻有兩種力量在推動:一是人在宗教的長久壓抑下緩慢蘇醒;二是新科學的興起,自然重新被關注。自然和人緩慢地走到再度聯姻的前夜,即宗教革新。宗教革新需要理性的解釋,于是就自發地將那個時代的精英集聚在一起,形成了大學。最初誕生的大學自然要披上宗教的外衣,但其身骨、精神和靈魂卻已經融會了新興的科學精神和蘇醒的人文個性,由此形成了大學的宗教形式和人文實質。中世紀的大學最初特別熱衷于探討和追問“針尖上能站多少個天使”“上帝可不可以是女人的樣子”等等之類的神學問題,這就已經在帶著宗教神學的痕跡中充分展現了極具現代性的理性精神和人文意蘊。中世紀的大學在與世俗和宗教世界的抗爭發展中不斷地努力向世界澄明,“大學一定是并且只能是追尋理性生活的地方,就是講求道理、明辨是非的地方,就是學習掌握世界法則、宇宙規律、萬物根本之智慧和方法的地方。說得更通俗點,大學就是培養人凡事先動腦子掌握根本,然后才按法則和規律行動的能力、品格的地方。換句話講,大學就是引導我們追求真理和掌握真理,然后運用真理來指導實踐和檢驗實踐”[7]。以新科學和人的覺醒為催化劑,借殼宗教而誕生的大學,必然以探索真理、創造知識為使命和以培育新人為根本責任,這一為之努力的使命和責任本身就為世界迅速突破中世紀牢籠走向近代、開創現代開辟了思想精神和知識方法的道路,這條不斷敞開的道路實際上同樣表現為新一輪“正→反→合”的過程,也即從中世紀宗教統治到近代人文主義思潮向現代社會民主的世界化方向挺進,不斷拓展理性發展的新境界。
中世紀宗教統治的自我革新開啟了向哲學理性求助的自我革新,卻也無意間催生了大學,大學釋放出淑世的新科學精神和覺醒的人文風采,孕育近代科學革命和哲學革命,產生科學精神和人文理性,此二者既構成造就現代社會的驅動力,更成為現代社會得以立身的靈魂。由于其科學精神和人文理性,大學的誕生既是對中世紀的終結,也是新世界的開啟。所以,近現代大學自覺以生產和傳播科學與民主的文化及其價值觀為己任,不斷拓展人類生存境遇的新天地。以科學文化及其價值觀生產為特征的大學,以德國洪堡大學為重要代表;以民主文化及其價值觀生產為特征的大學,以法國和美國大學為重要代表。而近現代中國大學則是民主科學文化及其價值觀的重要傳播地和民主科學文化的集大成者,其中最為典型的當屬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這三所大學在民族危急存亡的艱難時刻聯合成立西南聯合大學,與西北聯合大學一道努力為中華民族的新生貢獻新的知識和文化。在這樣的發展過程中,大學堅毅地走出歐洲的誕生地,不斷向外界擴展,隨著民族國家的產生、發展和繁榮,大學所傳播的民主和科學的思想觀念遍及世界各地。科學價值觀隨到德國求學的世界各地學者向世界傳播,民主價值觀則由到法國和美國求學的世界各地學者向世界傳播。在中國大學,則催生了社會主義的民主思想及其價值觀念。民主的形式盡管形態各異,但卻已然成為整個人類世界的文明之光。科學以其客觀的真理性,成為世界所有大學學者之間凝聚探討的圭臬和交流互商的內容、標準和方法。同時,隨著民主和科學知識一同發展起來的是社會學和人文學,語言不再是學者之間的障礙,各種語言之間可以自由互譯、轉換和對話。任何一個社會的發展和思想的交鋒,都會在交流、參照和比較中獲得來自對方的啟示,世界在大學文化知識之輪的推動下日益成為一個真正的國際社區,借助文化知識的學習和共同價值觀的教育,人們之間可以突破種族、文化和地域的阻隔自由來往,在價值的追求上人們日漸能夠求同存異和相互包容,地球日益成為人們共居共存的文明村莊,人們的心靈則在日漸擴大和豐富,成為能夠相互包容的巨大空間。
人類的社會實踐活動受人的意識的指導,人的意識也在社會實踐活動中得以不斷豐富和擴展。由此產生兩個方面的規定,實踐是有意識的實踐,意識是實踐中的意識。大學教育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實踐活動,無論從探索、創造知識方面講,還是從向學生系統地傳遞知識使之生成富有創意個性的教學方面論,其根本的功能價值,仍然是對人類意識及精神的擴展和豐富。大學在其實踐過程中由理性而民主而科學,不斷形塑和擴展著人類的意識。以不斷擴展的意識為基礎,大學也在不斷地增強著人類對自我生命和世界的理解。新的時代,經由世界上所有大學的共同努力,人類已然構建起一個從民族文化意識向人類(地球)文化意識不斷演進和豐富的文化意識宇宙。它與自然物質的宇宙一起成為人類賴以存續的生活空間和生命發展空間。
文化意識宇宙是牟宗三評價唐君毅一生學術功業時所使用的一個概念。牟宗三認為,唐君毅畢其一生的學術思想和努力集中于探索、承傳、拓展并重建了中華民族的文化意識宇宙。牟宗三是從中國文化的“以文化成”精神傳統中汲取靈感而創造出此意識感很強的概念。他說:“所謂 ‘文化意識’ 乃即中國固有之 ‘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之意識也,此一意識……由《賁卦·彖傳》 簡單辭語作代表,由此意識,吾人即可開辟價值之源,依此價值之源以作道德實踐而化成天下,即名曰 ‘文化意識宇宙’。”[8]可見,牟宗三的文化意識宇宙概念表達的是與物質的宇宙相對應的人文的宇宙。人文的宇宙是人之意識向世界不斷敞開的進程(即時間),并呈現為開放性生成的文化空間。因此,人的意識、人的意識向世界敞開的生成性進程以及所呈現的文化空間,此三者整合生成的精神形態即文化意識宇宙。它既成為人的心靈情感精神的疆界,也構成人類成就極限的標志,更構成大學永無止息地探索、創造知識,不斷開辟人類新文化、新文明、新精神的無限可能性之最終主體性依據,更是人類行為的意義創建與文化性格生成的存在論原型。文化意識宇宙是民族化存在的人,基于特定的地緣結構而不斷探索建構起來的既在不變中革新變的力量、又在變中保持不變因素的精神實體,這一精神實體融進了個人的、時代的、歷史的以及未來想望等等方面的所有因素,最終通過民族文化意識和人類文化意識而互為彰顯,并發揮其整體驅動功能。
大學自身規定了它雖然是世界的,但首先是民族的。大學探索、創造知識和傳遞知識培育新人的基本努力,就是以其固有的科學精神和人文理性培養人內生世界精神的民族文化意識,這是大學的實踐任務,它在大學誕生之時就得到了明確的自我規定。在大學產生的中世紀及至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人類社會尚處于前民族國家時代,是時的國家多是一姓之王朝,人們的行業文化意識、城市文化意識、王朝文化意識等相對較強,一種普遍的民眾意義上的民族文化意識尚未扎根于人們的意識之中。作為“想象的共同體”[9]的民族之文化意識一般誕生于主權國家爭取獨立及其之后的歷史時期。在這一過程中,大學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1807 年普法戰爭時期,大學教授也是后來柏林大學首任校長的費希特回到法軍占領地柏林,向民眾作了 《對德意志民族的演講》 的報告。費希特呼吁國家建立柏林大學,實施德意志民族教育,重建德意志的民族精神,把德意志人培養成為一個整體,不再是四分五裂,以形成強大的民族力量。[10]從此以后,服務民族精神重鑄的大學意識和大學使命經由新建的柏林大學這一現代大學之母在世界各個正在爭取獨立的民族國家中傳播開來。現代中國的新文化運動和五四愛國運動以及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重要策源地正是當時的北京大學。經由北京大學師生的共同努力,民主和科學等現代文化精神才深刻地植入了中華民族文化意識的內核,使得古老的中華民族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從而獲得新生。[11]一部人類的大學實踐史證明,大學既是優秀民族文化之果實,亦是優秀民族文化意識不斷豐富和擴展的不竭動力。民族文化意識的澄明是民族國家獨立的前提,大學與國家意識聯姻,方才使民族文化意識得以凝聚升華,民族國家也才有了存在的合法性證明和合理性依據,從根本上獲得獨立。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之于中華民族的價值正如哈佛大學之于美利堅民族、巴黎大學之于法蘭西民族,如此等等。
文化意識宇宙的地緣取向構成民族文化意識;文化意識宇宙的非地緣取向則構成人類文化意識。人類文化意識的大學表達,或可說大學誕生之初內具生成的科學精神和人文理性——具體地講,也就是凡事講道理、凡事探究事物存在背后的邏各斯——所形成的無國界的世界視野和跨國性意識,構成了大學的人類文化意識的通俗表達。所以,大學的世界視野和國際意識是大學自誕生起就擁有的本源性意識。[12]這一意識在中世紀大學時代只是一種源自知識無邊界性生長和知識的世界生成性的隱喻或象征,[13]“學生通常從一所大學游歷到另一所大學。他們是一個國際群體,意識到與所住城市的一般居民有別,自己不過是碰巧住在這里而已”[14]。到了民族國家爭取獨立的時代,受戰爭和政治意識形態的影響,大學的世界視野和國際意識也只能是一種奢侈品,隱而不發卻緩慢生長,積蓄著未來國際化發展的能量。只有在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伴隨著冷戰的終結,人們進入了相對和平的時代,大學的國際意識才得以逐漸澄明,其重要性也日益凸顯。這種凸顯從內部看,主要是大學自身發展的內在要求和必然,從外部看則是受經濟全球化這一外在因素的驅動。經濟全球化使得經濟資源全球配置,生產關系全球流動,文化科技相互交流和使用,政治模式相互理解和借鑒,等等。這一切形成一種巨大的合力,快速地改變著人們的生產、生活、工作、學習和社會交往的方式和效率,也使得大學國際化發展的內部動力終于形成一種普遍共識的時代浪潮。大學的觸角不斷地向外界舒展。新的知識觀念突破人們舊的意識,科學提供技術突破外在的障礙,文化則進行綜合地創造,形成彌漫整個世界的新精神,內化為人們的性格。于是,當前仍具有一定局限性的民族意識被大學從內外突破,一種著眼于人類生存整體的文化意識悄然扎根于人們的思想意識之中。地球是我們共同的家園,全世界的人們命運息息相關,休戚與共,這一共同體意識逐漸成為人們的普遍共識,并轉化為自覺的全球大學倫理實踐。
新時代,全球大學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構成了辯證發展的生態進步關系。大學是世界發展和進步的智力引擎,也是世界價值穩定的羅盤。從引擎的角度,大學始終是創新的,它及時地回應世界的挑戰,給世界供給先進的科學、技術、文化和觀念,用新的文化觀念引領世界的前進。在世界遇到如新冠病毒這樣的危險時,大學會自覺超越意識形態等的限制,聯合起來進行科研攻關,并對各種社會因素進行關聯性統計分析,找出對付病毒的最為有效的方案,給人類的存在建立人文科學的有效屏障,并在這一過程中普及和擴大了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從價值穩定的角度,大學又是保守的,它堅守著千余年來大學的優秀學術傳統,把人類所創造的愛、理解和寬容等有利于人類共同存在的價值觀念置于人類一切活動的核心。每當世界出現沖突和不寬容,大學都會重新澄明這些觀念,為人類的和解點亮希望之燈。所以,無論從創新還是保守的角度,大學都是人類經由知識走向解放的重要憑借。從這個意義上講,大學是人類的,大學從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價值和能力的培養等方面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的最為基礎的因素。未來的大學如何開啟這樣一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時代,更加全面地服務人類現代文明建設,培固人類幸福生活的根基和福祉,還需要進行更加深入地全域性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