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量詞大詞典》書證指謬

李福唐

內容摘要：劉子平先生編《漢語量詞大詞典》，收詞豐富，對量詞的釋義也比較全面，質量上乘。但該書在引用書證中存在不少問題，從“出處書名有誤”、“作者、年代有誤”、“篇名有誤”等3個角度對其提出質疑，希望在修訂再版時能加以改正。

關鍵詞：《漢語量詞大詞典》 書證 指謬

語文辭書的編纂可以說是一門遺憾的藝術，自出版之日起，就可能會發現原來精雕細琢的釋義還存在著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所以任何辭書都不免存在著時空的局限，特別是在社會發生重大變革以后。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化，一些詞消失了，一些新詞產生了，一些詞的意義發生了變化，人們對某些詞所指的客觀事物的概念在認識上有了發展，因此再好的辭書也只能代表當時的認知水平，也要隨著時代的發展，進行必要的修訂，較為全面地反映當前語言的詞匯面貌，在收錄詞語方面與時俱進，更具時代性、科學性和實用性，更好地滿足讀者的需求。現代辭書的修訂包括形式的改動和內容的更新。形式的改動包括詞目編排、索引結構和裝幀排版等，具體涉及立目形式、注音形式、部首設置、字形繁簡轉換、義項設置與排序、例證設置方式、標點形式、附錄設置等方面。內容的更新主要為糾誤、增刪、補漏和精煉四個方面。糾誤包括形音義的補正等，增刪包括收詞的增刪，義項的增減，釋義的刪改，例證的刪補，釋義方式的改換等，補漏包括補充漏收的詞和義項及補全例證等，精煉指對釋義用語和例證的斟酌推敲。

現代語文辭書的修訂，尤其是大型語文辭書的修訂，校正和補訂還只是一個基礎性工作，更重要的是著眼于適應時代發展和社會需求的推陳出新和吐故納新，即刪去已經淘汰過時且查檢率不高的舊詞舊義，有所選擇地增加近年來產生的大量新詞新義。這不僅需要本著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忠實地記錄史實，而且還需要展望未來，預測發展趨勢，具有與時俱進的時代意識和獨具匠心的識斷能力。這是大型辭書注重反映語言中的詞匯發展變化狀況而成為經典的生命力之所在。

自1987年《現代漢語量詞手冊》出版以來，國內已出版多部專門的量詞辭書，最新一部就是劉子平先生編著的《漢語量詞大詞典》①（下文簡稱為《大詞典》）。該書是在作者《漢語量詞詞典》（內蒙古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基礎上增訂而成，收錄量詞1080多個（多音多義詞分別計算），基本囊括了古代漢語和現代漢語中常見習用的專用量詞、兼用量詞和特點突出、公認度較高的借用量詞。全書按漢語拼音音序排列，同音字按筆畫、筆順為序。詞目用漢語拼音字母標注普通話讀音，是“一部學術性、規范性、實用性與資料性兼備的語文工具書”。與1996年版《漢語量詞詞典》相比，《大詞典》收詞數量增加188個;除了收詞豐富，《大詞典》對量詞的釋義也比較全面，例如量詞“戶”有“計量用戶、客戶”的新用法，在郭先珍先生主編的兩部量詞詞典②中都沒有收錄，在《大詞典》中收錄了;提供了與量詞使用密切相關的國家文件和國家標準，計有《國務院關于在我國統一實行法定計量單位的命令》、《計量單位表》、《關于部分計量單位名稱統一用字的通知》、《出版物上數字用法》等四種作為附錄。這些都是此書的優點，筆者拜讀之后深感獲益匪淺。它較為全面地反映古今漢語量詞概貌，體現了當代量詞辭書的最高水平。作為近年新出版的一部大型辭書，《大詞典》的學術價值已經得到研究量詞學者（如崔香寧等）頻頻關注和利用。

然而白璧微瑕，金無足赤，《大詞典》仍有一些可商榷之處。在收詞釋義上有所欠缺，比如漏收了現代漢語新出現的量詞“延長米”③，“碼”指英里的新用法等。在引用書證方面，《大詞典》也存在不少問題，今就筆者所見，將其分為“出處書名有誤”、“作者、年代有誤”、“篇名有誤”等3類，提出來同編者商榷，希望拙文能對《大詞典》的修訂完善有所助益。

一.出處書名有誤

書證是詞典引用的書籍例證。它是釋義的重要依據，是詞條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型詞典的書證，不只是用來說明義項出現的語言環境，還應該提供語例的準確出處，以滿足使用者的不同需求。筆者發現《大詞典》在引用書證時出處書名有張冠李戴的現象，將甲書誤為乙書，下面舉6例。

1.[房]fáng一、猶“個”。用于妻妾、親屬：說一～側室|買一～妾|給兒子續上一～|說一～親事|娶一～媳婦|兩～親戚|第一～妻子。【例】①姬妾百房，僧尼千計。（南朝梁·沈約《南齊書·臧質傳》）（后文刪略，下同）

筆者按：經筆者核查，書證①出自南朝梁人沈約《宋書·臧質傳》。《南齊書》系南朝梁蕭子顯撰，記述南朝蕭齊王朝自齊高帝建元元年（公元479年）至齊和帝中興二年（公元502年），共二十三年史事，是現存關于南齊最早的紀傳體斷代史。《南齊書》沒有《臧質傳》。

2.[粒]lì一、古代始用于谷粟。【例】①翼于飯中得一粒谷，先取食之。（南朝梁·釋慧皎《神仙傳·義解篇》）（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①出自南朝梁代釋慧皎《高僧傳》卷第五《義解篇》。《神仙傳》是東晉道教學者葛洪所著的一部古代中國志怪小說集，共十卷。書中收錄了中國古代傳說中的92位仙人的事跡。以想象豐富，記敘生動著稱。《神仙傳》沒有《義解篇》。

3.[料]liào一、古代載重容量單位。每料重一石。【例】且如海商之艦，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可載五六百人。（南宋·吳自牧《夢華錄·江海船艦》）

筆者按：書證出自南宋人吳自牧《夢粱錄》卷十二。查歷代文獻無吳自牧《夢華錄》，只有宋代孟元老著《東京夢華錄》。《東京夢華錄》也沒有《江海船艦》。

4.[任]rèn用于擔任職務的次數或擔任同一職務的次序：做了幾～官|當了兩～市長|為官一～，造福一方|最后一～知縣|第40～總統|第一～總理|頭一～校長|第四～師長|幾～總經理都能恪盡職守。【例】①明道元年春二月……丙午，詔仕廣南者毋過兩任，以防貪黷。（南朝梁·沈約《宋書·仁宗紀二》）（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①出自元代脫脫《宋史·仁宗紀二》。《宋書》是一部記述南朝劉宋一代歷史的紀傳體史書。南朝梁沈約撰，含本紀十卷、志三十卷、列傳六十卷，共一百卷。今本個別列傳有殘缺，少數列傳是后人用唐高峻《小史》、《南史》所補。《宋書》沒有《仁宗紀二》。任的量詞用法似為宋代產生的新義，南朝時期尚未產生。1996版《漢語量詞詞典》此條目引書證就將書名錯標成了《宋書》，《大詞典》沿襲舊誤未改正。

5.[聲]shēng表示聲音發出的次數。【例】①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巴東三峽歌》，《全晉書》卷八）（后文刪略）

筆者按：《全晉書》不知何據，此書證當出自《水經注》卷三十四。《水經注》是古代中國地理名著，共四十卷。作者是北魏晚期的酈道元。

6.[盅]zhōng用于用盅盛裝的酒、茶等：一～茅臺|一～茶|兩～湯藥。【例】①你老人家想是多喝了盅，打瞌睡呢。（清·吳趼人《瞎編奇文》第二回）（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①出自清代作家吳趼人《瞎騙奇聞》第二回，《瞎騙奇聞》是章回小說，反映晚清的反迷信運動，表達了反宿命主義的主題，作者意在警告世人，不要相信迷信。載光緒三十一年（1905）《繡像小說》第四十一至四十六號，署名“繭叟”。另有（1908）光緒三十四年商務印書館鉛印本。吳趼人作品中無名為《瞎編奇文》者。

二.作者、年代有誤

《大詞典》在引用書證時，偶爾出現將作者或作者所處年代弄錯，下面舉幾例。

7.[等]děng二、用于事物，猶“種”、“類”。在古漢語中，常與指示代詞連用：這～人|這～好人|有一～人|這～事|這～好事。【例】①如此等人，法多衰惱。……如是等人，亦行魔界。（南朝梁·劉裕《斷酒肉文》）（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①出自南朝梁武帝蕭衍《斷酒肉文》。梁武帝蕭衍下過一道“斷殺絕宗廟犧牲詔”，禁止宗廟用肉食祭祀，也不準太醫以“生類合藥”，為此，他親自寫了一篇《斷酒肉文》，公告說明這項歷史性措施。南朝有位宋武帝劉裕并不信佛，不可能是《斷酒肉文》作者。

8.[聯]lián一、用于律詩、對聯。律詩相對的兩句或一副對聯叫一聯：律詩四～，中間兩～對仗|第一～|這～屬流水對|一～對子|一～行書|一～行草|一～隸書。【例】①略;②余前在同鄉劉宮贊種之席上，賦牡丹詩，中二聯云：“神仙隊里仍耽酒，富貴叢中獨賜緋。影共朝霞相激射，情于紅袖最因依。”（清·洪吉亮《北江詩話》卷二）（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②出處《北江詩話》作者為清代人洪亮吉。洪亮吉（公元1746-公元1809年），字君直，一字稚存，號北江居士，晚年號更生，江蘇省陽湖縣（今常州市武進區）人，清代乾隆、嘉慶年間學者、文學家。

9.[橬]qián一束叫一橬。【例】玉簫一橬，象牙拍板一串，象牙笙一橬，縷金琵琶一副。（南宋·周焯《清波雜志》卷六）

筆者按：書證出處《清波雜志》作者為南宋人周煇。周煇（公元1126-公元1198年），字昭禮，周邦彥之子，江蘇省泰州人。南宋紹興年間曾應試博學鴻詞科，學者、藏書家。查歷代文獻無周焯《清波雜志》。

以上例子是將作者名字弄錯，下面舉幾例將作者所處年代誤標的例子：

10.[篇]piān【例】①《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西漢·司馬遷《太史公自序》）②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唐·杜甫《飲中八仙歌》）③仲文雅有才藻，著文數十篇。（南朝梁·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篇》注引《續晉陽秋》）（后文刪略）

[擔]dàn三、猶“挑”。用于成擔的東西：一～土|一～青菜|幾～禮物。【例】①明日入市，雇幾擔水來。（南朝梁·劉義慶《幽明錄》）（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出處《世說新語》、《幽明錄》的作者劉義慶（公元403—公元444），為南朝宋人，學者、文學家。

11.[楹]yíng用于房屋，一列為一楹。一說一間為一楹：有屋三十～|草舍三～|有廬三～|有真武廟三～|數～修舍|堂旁有側屋兩～。【例】①王黼盛時，府中黃雀鲊，自地積至棟，凡滿二楹。（北宋·周密《齊東野語·多藏之戒》）（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出處《齊東野語》的作者周密（公元1232—公元1298），為南宋人，學者、文學家。

12.[張]zhāng四、用于鼓、戟等。【例】①衡翼千里，金鼓萬張……以此攻戰，誰與為敵？（南朝梁·沈約《宋書·袁湛傳》）②輒選其差可者，奉獻金鈴大戟五十張。（陶侃文，《全晉文》卷一百一十一;“差可”，尚可。）③超石初行，別赍大錘并千余張矟。（南朝宋·沈約《宋書·朱齡石傳》;下略）

筆者按：書證③出處《宋書》的作者沈約（公元441-公元513），為南朝梁人。此處例證還有個排序失當的問題，應當把南朝時期書證①調到晉代書證②之后。

13.[副]fù一、用于成對或成套的東西：[例]④當下即與夫人說知，將一副妝奩剖為兩分，衣服首飾稍稍增添。（清·馮夢龍《醒世恒言·兩縣令競義婚孤女》）（后文刪略）

[所]suǒ三、用于建筑物：[例]①離宮別館，三十六所。（東漢·班固《西都賦》）②行過嶺頭，下面平處，忽見霞光靄靄，彩云紛紛，有一所樓臺殿閣，隱隱的鐘磬悠揚。（明·吳承恩《西游記》第六十五回）③園中有花亭一所，名曰瑞仙。（清·馮夢龍《警世通言·俞仲舉題詩遇上皇》）（后文刪略）

[盞]zhǎn二：用于酒茶等：[例]④老婆婆請小官人于中間坐下，自己陪坐，喚老婢潑出一盞熱騰騰的茶，將托盤托將出來道：“小官人吃茶。”（清·馮夢龍《警世通言·第十一回》）（后文刪略）

筆者按：書證出處《醒世恒言》、《警世通言》的作者馮夢龍（公元1574年—公元1646年），為明代人，文學家。

三.篇名有誤及其它

《漢語量詞大詞典》還有誤引書證篇名的例子，如：

14.[波]bō比喻事物起伏的次數：[例]①要想聽人間最美的音樂，莫過于夜闌人靜，聞妻子兒女從榻上傳來的停勻的一波一波的鼾聲，那時節我真個領略到“上帝在天，世上一片寧謐安詳”的意境。（梁實秋《雅舍小品（四）·廢話》）（后文刪略）

筆者按：經核查此例句①出自于梁實秋《雅舍小品（三）·鼾》）。這類張冠李戴疏誤的出現應該是由于作者僅憑記憶寫作，未核對全文所致。

除了上述問題之外，《大詞典》引用書證中還有一些文字錯誤，略舉一例如：

15.[段]duàn一、用于長條東西分成的若干部分。現代口語可兒化：[例]①略;②“給班劍、羽葆、鼓吹，絹布二千端。”（北宋·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房玄齡傳》）（后文刪略）

筆者按：例句2中“二千端”為“二千段”之訛。因為“端”也可以作布的量詞，所以此例證粗看似乎沒有問題，但如果是“二千端”則不能作為量詞“段”的書證，查原文為“二千段”，所以改正后可以作為“段”的書證。

以上錯誤或許是《大詞典》作者編輯失察所致，而該書還存在一些詞條的首見例證時代過晚的問題，應當加以提前。例如[只]條義項1書證舉北齊·魏收《魏書·鄯善國傳》“孔雀群飛……王家恒有千余只。”為首見例，其實此詞已見于西北漢簡，例如：孫并取雞一只。（居延新簡43·206）要解決此類問題需要吸取學界最新的研究成果。

盡管《大詞典》疏誤不少，但瑕不掩瑜，它的價值不可抹殺。綜觀它的成績和失誤，前者是主要的，體現出創新的精神。新舊版對照校讀一部分，發現上述問題，具體指出來供編者再版時參考。希望編者予以修改，以期精益求精，日臻完善。上述問題產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是因為編者疏忽，有的是因為錯誤地理解了文本，有的則是沒有很好地貫徹編纂條例，這些都屬于個別問題，不具有普通性，在今后的修訂中也不難解決。另外，無論多么完善的工具書都是一定時代的產物，隨著學術的發展和研究的深入，吸收現有的研究成果進行修訂是完善工具書的必由之路。近年來，漢語量詞在專書研究、斷代研究、利用出土文獻等新材料的研究方面取得了不少可喜的成果，利用這些研究成果修訂《大詞典》，可以使其更趨完善。

參考文獻

[1]劉子平編.《漢語量詞大詞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

[2]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第二版）》，崇文書局、四川辭書出版社2010.

[3]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居延新簡：甲渠候官》.北京：中華書局，1994.

[4]梁實秋.《雅舍小品》.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

[5]賈文豐.陳復華主編《古代漢語詞典》指瑕.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3期.

[6]徐時儀.《漢語語文辭書發展史》.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

[7]周娟.漢語量詞詞典詞源理據的闡釋.辭書研究，2009年第3期.

[8]崔香寧.近三十年現代漢語新興量詞研究.遼寧師范大學，2018.

注 釋

①劉子平《漢語量詞大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13年第一版.

②郭先珍.《現代漢語量詞手冊》，中國和平出版社，1987年版;郭先珍.《現代漢語量詞用法詞典》，語文出版社，2002年版.

③延長米，表示工程量的一種單位，用于某些線路不規則的工程（如鋪設管道、挖溝等）。可以計算局部工程（相同規格）的工作量，例如統一制式的櫥柜，其高度、寬度一定而長度可以根據不同需要增減，出售時通常以米為單位按長度計價。簡稱延米。《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已收錄。

（作者單位：玉林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