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默念著箴言

謝湘南

1.與灰塵作戰

我一生最大的敵人是一顆灰塵

是灰塵飛起時的無聲

是灰塵降落時的精準

這一切都像是策劃好的

戰爭的規模任由它控制

它每天都來到

行行復行行

重疊又重疊

占有我的書

占據我的四周

站在我的呼吸上挑釁

粘住我的頭發

用一款癢封鎖我的皮膚

我吐的詞

被它偷襲

碎成對世界的憎惡

把我變成壞人

是它的樂趣

它藏匿我

用盡時間的伎倆

我照鏡子

它也在鏡子里

它在我眼皮底下

泰然自若

它復刻我的哀愁

用輕

埋我

我注定要敗

可今天，我要清除它

我有虛無的抹布

擦拭又擦拭

用比它還輕的氣息

干掉它

2.我喜歡夜晚恰如其分的黑

我喜歡夜晚恰如其分的黑

我怕這夜里魑魅的眼神

我喜歡老婆的主張

不如把這個月，全市人民的電費

減免了

我怕這天橋與樓宇，樹冠的披掛

它的光，是要拒絕我的觸摸

是要將夜撕裂

是要把這座城市往煙花里整

我喜歡靜靜地待在

靜靜的夜里

我喜歡那細微的光

一縷

足夠牽動 心跳的光

當人造的光吞食了月光

消滅了星光

我怕，我心中的光

再也找不到

電源

3.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猜不出的謎

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猜不出的謎

比如一棟大樓如何建起

比如一顆心

如何從身體抽離

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猜不出的謎

比如閃耀的大理石來自哪里

比如地球的哪方

山空人非

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猜不出的謎

城市舉著亮瞎了的屋頂

頂住我們的呼吸

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猜不出的謎

我們為什么要猜謎

我們猜謎

這世上有許多我們猜不出的謎

一個謎 兩個謎 三個謎

我們猜謎

我們猜不出的謎

越來越大的謎

橫亙在咽喉的謎

4.流水默念著箴言

流水默念著箴言

鍛刀的人

已從山中背出礦石

一個俗人

被天空的高遠抓取

驚嘆霞光的沐浴

睡了醒 醒了睡

片石的堆砌淹過胸口

這層層疊疊的愛

是夢中的證悟

名為扒皮的古堡

是鳥的菩提

我不像個趕路的僧人

一路都是縹緲的因緣

彩虹第四次在空中閃現

山峰錯落 人間搖晃

云雨之后

繼續彎曲 繼續起伏

5.泡

我有一壺龐大的開水

我的壺珠峰一樣陡峭

我在開水凝結的冰峰上眺望

我城市的熱浪

被切開的樓房與地表

將層次分明的蛋糕送到嘴邊的妹子

她牙齒的潔白染紅染綠

我跨越經緯的凝視

與懸壺濟世的老中醫把住一只玉腕

一樣。相連的病體

隔著一個個氣泡與氣球

最小的毒會長成最大的鬼

吞噬毅志，善良的細胞

吞噬街道，城市的白肺

吞噬城市，緊抱的玉體

水又一次開了

脈搏蕩漾的太平洋東岸

玉體在壺中打著呼哨

靈魂出竅，就在此刻

浩瀚玻璃拼貼的城市

一枚鐵釘令其破碎

節拍起始于飯后

終止在滾燙的噴涌

我裹起那一刻的雄心與衰老

傾注在茶杯中

（選自《詩歌月刊》2021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