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耳
每種不同的藥方,象征了生命里每種不同的疼痛。
——題記
木藍
麻雀在星星的住所傾聽。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顆少年的星星,它們在閃耀。嗯,你聽,合唱團的青蛙一陣又一陣,一陣又一陣地在操練。美好是可以因為歌唱而動人的,世界上最好的曲子被青蛙們彈完了。日復一日,周而復始,從來不會感到厭倦。也是啊,美好的演奏怎么可能會被厭倦呢?
回憶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少年。
我后來想,我感到寂寞的原因是因為很少再傾聽到少年的美好了。她送給我一本畫冊,里面有各式的圖畫,還有涂改又涂改的字。只有她的名字是干凈的,幾乎從來不會涂改,都是在畫好的圖后面一氣呵成。我在拐角的日期處,也學著她涂改了一匹馬的速度。我覺得馬應該是奔跑的,這樣看起來更符合一匹馬的氣質。
長得好看的姑娘們,她們都去哪兒了?我已經被我喜歡的好看的姑娘把我的身體掏空了。美好的、想象的、疼痛的。等我明白真正的好看是什么時,好看的感覺已經沒有了,它被更多的東西遮蔽。油菜花和桃花,每瓣都只剩下清香。顫抖的身體是一根扁擔的抒情。想去縣城的公路,最終沒能等到扁擔的抒情。肩膀上的柴米油鹽,每一朵都是母親鄉(xiāng)土的大學。母親梳頭發(fā)的梳子永遠陽光明媚,像她的頭發(fā)一樣光亮。
我還是來聊聊她吧,在這里,這個她不是她,是她。她是我八歲的女兒,女兒的一滴眼淚勝過我所有的經歷。她是屋門前的楊梅樹上結的一粒楊梅,酸甜,令人心動;也是枝頭的春天,翠綠的,閃著亮。今天是女兒的生日,八歲,我要去城里。于是我去了城里,給她買了一個蛋糕,也給家里買了一袋大米。蛋糕很好,米也不錯。
我還沒有戒煙,我覺得還不是時候。我的戀人在我的這支煙里,燃燒,燃燒。慢慢燃燒的街道、河流、城中村、醫(yī)院的病歷日志;慢慢燃燒的寂寞、淚水,身體里、生活的流水日常。表象的紅塵也在燃燒繁華與虛榮,燃燒一些可有可無的風景與片段。我喜歡跟女兒在一起,哪怕自己一無所有。她是我身體里的另外一種燃燒,她成為世界的吸引力慢慢燃燒著我的整個身體,鋪滿了我身體里的所有道路,引領著我慢慢覆蓋我所認識的從前。
多少次翻閱手里的書,她也是我的一本書。失敗并不可怕,誰又沒有過失敗呢?失敗從來就沒那么輕易地采摘到窗外的菜地。悲傷的歡笑,在人間,不值一毛錢。我決心買下那個特大的蛋糕,我決心已定。這些年我自己從來沒有舍得花錢去買一個蛋糕,我心里的甜正在慢慢淡化,成了清淡的白菜,青菜,芥菜。好像被什么點燃了,只那么一下,我的心里也有了甜。她在八歲最好的時辰切下了蛋糕,分給了母親和我。她還許了個什么樣的愿呢?我學著孩子的口吻,對著女兒撒了一個嬌,她咯咯地笑出了聲。我所有活著的美好好像都只為等待這樣的笑。想到這里,我心里卻有了撕心裂肺的疼。
劇院站,在燈火里的下弦月談起了什么?
整包煙再抽一支就只剩下最后的一支,最后的一支民謠。我鐘愛的群山,在一把藤椅上乘坐。竹子一根一根地站起來,站成了天空。每天都有這么多數也數不清的星星,誰也離不開的故鄉(xiāng),誰也不知道它們要去哪兒。它們在遙遠的天際成為它們自己的天空,它們也可以是我們生命里永恒的天空。“我沒罵爸爸的時候,爸爸罵我臭蛋。”這是女兒寫在試卷紙上的秘密,十四個字,字體真大方。我略施小計就偷偷看到了。
天氣預報提早告知了我,故鄉(xiāng)無雪。雪是什么樣子的呢?女兒問我。
她慢慢熟悉了爸爸,熟悉了在方格子中種植瓦藍的向往。風景打斷了平面繪本,還是得培養(yǎng)沉默的云霧,話多了名堂自然也多了。釘是釘鉚是鉚,女兒的口齒跟數字一樣,清晰。鐮刀的鋒利嚇破了茅草的沙啞。公雞打鳴,也會在午后,它們引以為榮的也欣欣向榮。這一棵樹的話題,明顯越來越遠。不過,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當稻子金黃地籠罩著田野,這金黃里也覆蓋了陳舊與嶄新。親愛的,我想用一把鐮刀,割下一生的美好。我想把絕望割掉,把痛苦割掉,把黑暗里看不見的孤獨割掉。螞蝗和飛蟲,你現在應該認識了吧,捕捉水波的旋律,稻田上的水腳印,每一個都是故鄉(xiāng)。懷念的青松,也被青松懷念。樸素大方。村莊。在一頁時光的手冊里,打谷機和長長的車水,混雜成粒粒皆辛苦的琴聲。啊哈,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琴聲呢?
陽光躲藏在虱子蛋里,我把陽光一個接一個地捋下來,讓那些虱子蒙在鼓里。我要帶她去城里剪發(fā),我知道她是多么愛惜長頭發(fā),她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她要留很長很長的頭發(fā)。要她去剪發(fā),幾乎是去剪掉她的最愛。她當然是不肯的,死活也不肯。其實啊,女兒,爸爸也不肯的呢,但你的頭發(fā)長滿了虱子蛋啊。
我們走在春天的家鄉(xiāng),花朵一朵接一朵怒放。兩人有說不完的話,說不完的話啊,親愛的,我們都想起了她。你嘴巴翹得老高,你汪了我一眼的委屈。一棵樅樹長得如此的高,我想帶你去摘樅樹菌,那是一種蘑菇。我曾經遇過的云彩或者在夢里,云雀在叢林里,跳來跳去,穿著一身寂寞。你突然對我發(fā)了牢騷,你說那個剪發(fā)的阿姨,真是不會剪發(fā)。真是不會剪發(fā)。長不長短不短的,煩惱得很哩!
女兒站在菜園地里,露出去年冬日的臉譜,我是個貧窮的父親。我很早就熱愛了藝術,包括藝術的生活。我喜歡跟孩子在一起,這是真的,我心里本來就住滿了天真的孩子,無邪的孩子,簡單的孩子。停下手里的書,我有時會偷空去地里看看母親,跟母親聊聊莊稼。大地上到處都是植物和昆蟲的演奏,它們的歌聲更像是詩人寫的詩??旎畹母瑁傋尣豢旎畹娜藖y了心。少女們從來不知道,心驚膽戰(zhàn)會在哪個地方認識牙疼。這個生命的哲學,其實也許根本無從談起。我和女兒去楊林趕場。聽說現在楊林變成了鎮(zhèn),不再是過去的鄉(xiāng)了,集市上女兒看見了奶奶。奶奶呀,奶奶。她大聲喊道。黃橋鋪比這個鎮(zhèn)還要大,我要去黃橋鋪辦點事,我讓女兒別跟著我,跟奶奶走,等下一同返回家。女兒點頭答應了。
一個人的時候,我喜歡上了散步,有時,卻忘卻了馬路上的寬度。
她們,有許多的熱愛,仿佛一堆時光里的唱片。我的神情已經慢慢適應了寒霜與雨露,那么多無可奈何的,也是熱愛。我站在自己熱愛的孤獨里,最終被站立在黃昏的母親眺望。遠方不遠,可能就在附近。遠方很遠,遠到從遠方來的故事,都虛構了想象。
馬路兩邊的茅草長得有點高。
見愁
燈是鄉(xiāng)村的呼吸。我的視力越來越深,深到只能與燈交談。我的心里也有一盞燈,最先是母親點亮的,后來是生命的光幫我點亮的。我想,萬物之間是有一定的秘密的。山川有山川的秘密,河流有河流的秘密,就連坐在那里經年不說話的石頭,也有它的秘密。后來我才明白,生命中的光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眼鏡的度數,與一只迷途的蜂蝶,光速在打轉。原本我只是羨慕戴眼鏡的人,特有文化的味道。后來,我就開始有意無意地也戴一副眼鏡,那個假裝的我與真實的我,就這樣被帶動了起來,它們糾纏在一起,生出了很多的花招。覺得自己的孤獨,未免有點可笑。這未入行的生活,沿著密不可分的植物延伸。延伸。延伸。幾個人搖晃著馬路,辨別事物的困境,看上去還很清醒,事實上已醉得不輕。手電筒在打開的剎那,重疊的芬芳與細微。吹拂著每一縷濕潤的薄霧。
說真的,我至今都不會騎摩托車。我對它的轟鳴聲有一種敏感的恐懼。為什么會這樣呢?可能是因為聽了兩個人說學騎摩托車的經歷:一個把摩托車騎上了樹,一個把摩托車騎入了泥坑里,結果可想而知,狼狽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那種摔傷后的疼痛。你相信嗎?讀小學的孩子,都會騎著摩托去街上趕場了。我羨慕那些比我優(yōu)秀的人,哪怕是俗氣的優(yōu)秀。去一個地方,看一個人,收獲的是經驗。至今沒有哪個姑娘輕喚過他,不會喝酒的楊梅,不是人,是一棵樹。把笑弄得一敗涂地的公雞,在院子里打破常規(guī)。它們的大膽模仿,一朵長滿胡須的花苞在等待盛開。
唱歌,好的,壞的,醉的,醒的。一杯酒一個人。一杯酒喝了又喝,一首歌聽了又聽,一個人想了又想。男的女的,苦的傷的,歌里有你,有我,有一個人。我只想補充一句:一匹馬只有奔跑到遠方才能抵達草原,一朵云只有飄蕩到南方才能抵達家鄉(xiāng)。
多少低處的竹筍,經過我們的歲月。多少低處的螞蟻,穿越它們的生活。
母親的楊梅樹,站成我們一生的回憶。我們心里的她,也會成為母親,也許她都難以想起它們了。談論你和你的,剩下的,是的,咳嗽。咳嗽。倘若不是月光照亮,這最后的一盞誰還能在乎呢?
她們會在什么地方。我裝作對一切都無所謂了。我裝作姑娘們都愛上了別人。除此之外,我還裝作,我已開始不再認識我們。我對周身的事物,沒了從前的興趣。你會說這不是真的,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的。鄉(xiāng)村和鄉(xiāng)音的浮現,很多事物也緊跟著浮現。浮出水面的蜻蜓立在水上,是一面水的鏡子。我忍不住打了一個長久的哈欠,哈欠。我常常羨慕和渴望她們的母親,是那么的年輕,那么的驕傲。
旅行的歌,我的煙點燃又熄滅。目前來看,傷感如一只飛蛾。嘴唇上的時代,與一只下蛋的碗,你沒看錯,不是下蛋的雞鴨鵝等其他家禽,是下蛋的碗。距離有多遠,距離人群就有多遠。
在楊林集市上下車時,我看到了大哥和大嫂,他們匆忙奔走的樣子,急迫而又忙亂。大哥幾時從廣州回來的?這個疑問一直盤旋在腦中,不得而知。這是前年遇到的一個狀況:我和大哥說到愛情的痛處,我們不再說話,只喝酒。冬日的酒碗,硬要說成一杯也未嘗不可。在客里山,有些生活的病句其實對生活并沒有多大影響,甚至還沒毛病。我問母親,你看到大哥了嗎?母親四處張望,她確定真的沒看到。我告訴她,我看到了。母親問,在哪里?我說剛才還在呢,到哪里去了呢?
那么,暫且不管外面的世界了。三個男人,三碗米酒,三種語氣,我只想知道你們在談論我時你在想什么?談論窗外時我只想知道。爐火上寒冬,恨啊。寒冬里爐火,恨啊。恰如一個人,緊挨愛,發(fā)出的聲響。祈禱的雪粒。埋藏于心的酒。沉靜的柴火,在講述羞愧,也講述南方夜色里的遠方。再一次把那個人灌醉,再一次把故鄉(xiāng)灌醉,夢境里多次出現過的事件及人物。那些害怕說出的話,她們又在懼怕什么呢?無所畏懼的怕比無所畏懼的不怕更讓人恐懼。來,走一個。走一個,來。把故事說得豐滿、性感,你覺得有趣在哪里?
我和村里的幾個小伙伴,出發(fā),結伴而行。一起買下,異鄉(xiāng)的日期。這枚小小的車票,我其實已經習慣了它們的抒情。我打開,這最后的城市,決定去觸摸鄉(xiāng)村的底。你當然知道每年的出發(fā),一萬畝田的外省,開落的陽光可以想象。夜如此靜寂,我給母親打電話。出租屋的黑夜或者白天,所見所聞的城市工業(yè),無論失去與得到,所見也所聞。置身其中一切正如我們的日子。
我在加油站下了車。雨夾在風里,我夾在人潮中。我和南方從此相依為命。
打著燈籠的生活,值此你確信,親人與家鄉(xiāng)的談話。瘦削且孤單的困倦。世界在沉默的出口眺望。從家里帶來的,這一切也許就是故鄉(xiāng),所有的意義。柴火熏染了全部的味道,一個圓粑粑,我費了很大勁,才掰開了兩半。一半慢慢嚼咽,一半慢慢消化。出了個小洋相,因為用力過猛,急切地發(fā)力,到現在右手還有點微微酸痛。
穿工衣的少婦其實很美,她們在一些形容詞里獲得無窮的美感。我手持睡熟了的月光,人類的思想,往往荒誕可笑。書生在書中,遇見的不可預見,那么多的談話,都可以忽略不計,想想就會隱隱作痛。要我說,你的強大,不再是一頭牛,而是漠不關心的情感和交鋒。曾經用過的,每一種表達,都在南方。作詞編曲的飛鳥,每一枚羽毛都是旋律。
落腳的寧靜,砸鍋賣鐵發(fā)出鼾聲。記憶的巢,會修補好旅行的父親嗎?請相信我熬夜的詩行,不比那些虛偽的痛苦微小。數字和科學能有什么關系?春天在父親的身體里長成永遠的遠方。我在幾處招聘普工的廣告牌前,無聊而憂郁地度過了一個上午。你覺得我很無聊嗎?那些小得,像自己女兒的姑娘,我想確認哪個工廠還在招聘?哪里還需要我的力氣?我透過手掌的縫隙看到了陽光的漏洞:孤獨的詩人與獨白。
誰在一粒瓜子的輕嗑聲里,回想過去的日子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會去哪里,我就這么走著走著,走著。穿著工衣的她們,戴著廠牌的她們,踩著自行車的她們。由近及遠,由遠及近,剩余的暮色,我像一只失去翅膀的鳥。剛才聽到的那首歌,她們也總能遇到。歌詞的內容,自有她的編碼,你聽,很好聽的部分,她是陽光下的塵囂。
對于城市,我想的也許正如你所想。
生地
她問道:楊林到底有多遠呢?我想去楊林趕場。女兒從后面小跑著跟上來,爸爸,我也要去。你去楊林做什么?別去,在家里看家。怎么勸說都不行,就要跟著去。我就要跟著去。她嚷道。跟著。眼看要落雨了,這天氣令人發(fā)愁。也無端影響了我最初的心情。她一直跟著,隨波逐流的腳步聲,她又問到楊林到底有多遠呢?我回頭掃了她一眼,女兒穿著一雙布鞋,若無其事地微笑,微笑。
跟著就跟著吧,去楊林。穿越山林,經過田野,過江邊的橋,然后就順著鄉(xiāng)鎮(zhèn)的水泥馬路一直走,走啊走啊走啊。我牽著她的小手,踩在我們熟悉的影子上,這里的每一處既是熟悉的又是不熟悉的。這個跟在我身后的小必定成為我身前的大,小的很美,美如花。大的很妙,妙如畫。小的會在一幅畫里展開我們的人生。女兒的笑,是田野上的芬芳。女兒的笑,是公路上的奔放。謝謝你,我生命里遇見的光,你用一種神奇的光芒打動了我。
我不能去虛構一些美好,它們很容易一碰就碎。實物的表達有很多的方法與途徑,去楊林只能按照這樣的步調。我總想要運動健身,讓自己的肌肉更壯碩。最好像一塊結實的鐵。這樣,無論你怎么委屈,都可以往鐵上打。打鐵,打生活的鐵,打生命的鐵。無能為力的虛榮心,硬不過拳頭,拽不過胳膊,抗不過肩膀。算了,一把好手的男人,在家鄉(xiāng)都叫把把。一個房間,說不準就是把把的一個構思。怎樣的構思可以讓電影院里的爆米花發(fā)出尖叫?情與愛,不過是一個人對一個人的表白,僅此而已。難道不是嗎?衣帶漸寬終不悔。古人都尚且難逃內心的吶喊,又何況是把在屋門口出奇入神的你呢?世界如此說來,我們談得最多的也必然被風把我們看穿。住在故鄉(xiāng)的房子里,我試著無數次去忘記,在深夜里對失眠的理解。
昨日,我給女兒買了一雙雨鞋。她太調皮了,不過,我很喜歡她在鄉(xiāng)村里的調皮。她活潑了我的呼吸,我的沉寂的夜晚。不得不說,那段窮困而寂寞的貼地飛翔,是當真愉快的??墒?,愉快總是要停駐下來的,因為馬不停蹄的公路上,有高高揚起的灰土。對了,千萬不能忘了還要買一個剪指甲的指甲鉗。這個雖是再小不過的事情,但是對我們很重要。逛到了下午三點,我們在集市的馬路邊等了很久,有個口音很重的響氣對我們說,已經沒有回去的班車啦。
我跟女兒說,我們走路回去吧,還可以看風景。女兒說,好。就這么說定了。
迷路的蝴蝶追逐著池塘上的蜻蜓,蜻蜓的翅膀,非常透明,可以看見飛翔的紋路。迷路的年齡有時候也是一種迷人,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模仿,去奮不顧身地愛。那種心跳的時光也只有在迷路的時候才會令人心碎。如今呢,水落石出的事物,已經滿不在乎了。
你看,蜻蜓也會繞過蝴蝶,它們需要的不過是飛翔。
昨天她們還在談論著葵瓜子。一粒落花生的溫柔,無疑是個問題。樹林里,重新散發(fā)出來的煙霧,我對此表達了,這場雨水和未完成的閃耀。石塊,泥土,野生植物,它們也有翅膀。乃至從容的柏樹林,我站在黑痣山上,大聲喊。大聲,喊。父親不出聲,他的沉默是一棵山上的樹。父親在黑痣山上,已經沉睡了六年。這當然是指從2009年到2015年的時間,要是跨到今天,其實已經整整十年了。十年生死兩茫茫。深草長得密密麻麻。這六年里,他一定非常寂寞。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現在也成了父親。慚愧的是我沒有成為一個好父親,在父親的角色里我是不稱職的,配不上父親的稱呼??墒歉赣H,我偶爾會想起你,想起你在我面前流淚的情景,你的哽咽。我跟父親講述了我這幾年的生活。黑痣山到底是座什么山?植物在呼吸,山花在呼吸,泥土里的種子也在呼吸。我跪在泥土上,隱姓埋名的黑痣山,對不起,我的眼淚被她親眼目睹。
燃燒的紙也燃燒了長出來的草,它們的響聲想傳遞什么呢?因為燃燒得熱烈,紙和草在風里起舞了。一縷縷的煙霧滿山盡是,圍繞在我們上空,盤旋,縈繞,最終散去。
女兒說,爺爺要保佑我讀書考試都聰明。保佑奶奶和爸爸健康平安。跟我一起去山上的還有大哥和侄兒他們。他們又在默念著什么呢?我們割著這山上的草,我們忍痛割愛。我想起了,此去經年的馬匹和我尊敬的騎士,已一去不復返了。與一段沒落的愛情,及不堪的經歷比起來,我的痛哭讓周圍的月光感到可笑。鐵做的鄉(xiāng)村,農人身上都是鐵的品質,也有比鐵更迷人的銅,也在鄉(xiāng)村,那是一種接近于黃金的顏色。是一粒種子的陽光。
這當然只不過是一種,過去多年的猜謎。懷鄉(xiāng)病般的,稻麥如此空曠,像一本結滿蜘蛛網的舊年掛歷。我們都坐在二哥新修的房子里,我,母親,女兒。那么輕的風,落在窗外的禾蕩里。我們碰杯,相互祝愿。真好啊,只要回想一遍,美好就會濃烈一遍。事情沒有我們預期的糟糕,不堪的境遇終會停在不堪的過去,足夠的耐心與勇氣,準備好了等待。只有我站起來,站起來舉起這倒?jié)M的一杯,只有我能,我能痛飲這杯里的酒。
有點意思的春天,就是有點春天的意思。有點姑娘們及城市的某一個人,在此刻的孤獨里無言以對,可別讓我唱歌啊,這將會是多么的難堪,我的表情肯定夸大其詞。如果有一輛班車經過山林的水泥路,冷冷的速度,也許并不見得有多冷。那個站在陌生的人群里的身影,黃昏和夜晚的路上,等待已失去了原來深藍色的趣味。生活就是這么出其不意,我的矛盾通常與一種個人的思緒對視。寂寞發(fā)出簌簌聲,那是一種怎樣的寂寞?
鏡頭在搖晃:就這樣坐上公交車,就這樣擠壓在城市的機遇之門。通道里的她們,不為別處的云所動。我的動作小心翼翼。于是,我認識了遙遠的音樂。所有的耳語,都來自遙遠的天使。想象的衣衫緊閉,任風兒卷起袖子,任云朵流過山谷,任目光在人口密植的出口……我強調了語種與語氣之后,不知該如何去傾訴。誰的語言還能清晰得像一塊石頭?
說話的莊稼,只有一枚辣椒看穿了人的心思。
不值一提的尋歡作樂,它們穿過生活的柵欄,各有出處,比喻豐富。轉個不停的城市,是馬達的氣味在試探雅興與庸俗。從此中年的吹奏,亂彈琴的光彩照人,為什么不能再次重復?不能再次重復的已然停下了腳步,還在走動的,每一個腳印都是順理成章的大河流水。
不做夢的也就不怕做夢,假若有人在輕聲呼喚你。
細辛
熊熊燃燒的,不一定是柴火,是生活,是騷動。我多么憂傷地,走在故鄉(xiāng),走成生活的原點。人活著都有自己的責任,分工不同,理解不同,責任就不相同。愛一個人,就可以很好地去愛生活。沒有怨言,沒有嫉恨,苦點累點也不上算。不上算是客里山人人都講的方言,不明白的話,說成算不上也行的。哪怕是你想哭想喊想罵,也要老老實實地忍住,忍耐力是一個人成熟的標志,更是一個人吃苦的本色。
世界上好看的花朵,比春天還要耀眼,比你還要忍耐。最初出發(fā)的地方,保持最初的向上,保持不怕失敗的向上,保持不怕失望的向上。沒事的時候,我總想跟女兒聊點什么。和女兒聊天,已經成為一件愉快的事情。兩人不約而同的笑聲是故鄉(xiāng)的禮物,是生活的音樂。女兒的笑呢,更是我生命里的熱吻,親吻著我的孤獨。母親看起來什么都很能干,從早到晚,她一直在研究著勞動與汗水的關系。母親和女兒,是我鄉(xiāng)村的鏡子,是我生命的鏡子。
有人說,只有在深夜里痛哭過的人,才能真正地理解深夜。卑躬屈膝的樹樁,蒼茫而靜寂地立在那里。無限美好的事物,需要持續(xù)地想起,或者需要持續(xù)地思考。我相信的事物,與一片樹林的消瘦,它們都有著這樣或那樣的可能性。大地上飛翔的,有羽毛,也有鳥語。
有一顆星星,敲響了祈禱。來自一座城市的默寫,你也在默寫作業(yè)嗎?重復的重復,節(jié)奏的節(jié)奏,遙遠的遙遠,昏沉的昏沉,一無所得的一無所得。雨涌現了整條的街道,我不認識整條的街道,但我認識雨。歡欣的雨,憂郁的雨。
你認識雪嗎?兩人的鄉(xiāng)村,于是,很快從被子里醒來。下雪了!有你的一份,也有我的一份。雪那么遠,雪那么近,雪是我的熱淚。你笑了,真好。下雪了。下雪了。下雪了。你的字寫得很好!我捉住冬日的郊外,突然想把你高高舉起來,只想這么做,我也說不出來什么原因。這么濃烈的燒酒,當然是要溫一壺的。這燒酒真的是米粒釀成的,在火上一燒熱就可以喝了,喝到肚子里,全身是熱的。
需要多大的勇氣,需要多少的路途,需要多少的前世與今生。酒好喝吧,一杯不夠再添一杯,喝醉了又如何?經驗跟經歷看上去很接近,如果把經歷放在經驗的前面,你看看有什么區(qū)別?要怎樣的偶然才能遇見這么好的早晨,我和你。我和你仿若在虛構的鄉(xiāng)村度過美好。想起失去的回憶和蘇醒的羊,日照果實與油菜花。風如此吹拂你,以及你的書卷。盡善盡美地徘徊,女兒站起了身。
一切的光和聲音融化在身體里,美好的,清澈的,靈魂的。
這個人,從所有的談話,轉換成另外的一只手。夜間的星辰,在這片廣闊的黑暗里,成為一只手的力量。迷蒙的霧我會撥開,農人與手藝的對談錄,有個婦人亮起了嗓子。我不會迷失對美的追求。演唱的歌者魚龍混雜,綜合考量的市場在城市的河流緩緩而動。河面上彌漫的噪音由來已久,你的音質構成了曲線的圣境。痛苦不單單是痛苦這個詞,還有這個詞里藏著的情緒與內容。你要是用盡一切掙扎的形容,我也不會反對。當我們下定決心要把一顆心交與別的事物,別的事物就有了馳騁的寬廣。你說對了,我會像大多數人那樣痛苦,我也有庸俗不堪的痛苦。我當晚留宿在一家旅館,洗了一個長時間的熱水澡。我想洗去我的疲憊,可是這表面的疲憊就算洗去了也無濟于事。真正的疲憊不在肉體里,而是在精神里。睡眠的小提琴,在整個迷途追趕,舞蹈的,幾何繪畫。
想象是如何的寬闊,我和發(fā)小此刻就在馳騁的公路上,你可以用十二種歲月的方法。我原以為三輪車的動力,很難駕馭這么漫長的道路。有了野心和幻想的人,無論是在哪里都覺得是在遠方。我原以為窗戶,不可名狀的多云轉陰。風竊取了,我們深沉的河岸,路途中停頓的。時間談到她們的狀況時,你掏出火機,點燃了,一片包圍的寂靜。風暴中,奔跑的煙囪,熱氣蒸騰,毫不吝嗇。有幾人會去同情生活的大方?
我仔細辨認了,植物的平面。我去農田的菜地,解了個小溲。真是痛快極了。這無人喝彩的田地上,除了泥土的氣息,沒有誰會打擾你,我要暢快淋漓地打開自己。那還等什么,打開就是了?;貋頃r,你還在通電話,你用到了兩個關鍵詞:親親的老弟和在讀書的女兒。你應該是給我三哥打電話,他也是你的發(fā)小。世界上諸多的日期,都不明確,或者今天。我的眼睛逃竄著,客里山同樣的飛翔,假若有個真正的好朋友,秉燭夜談也是個不錯的主意??扇缃瘢睦镞€有誰有工夫把大把的時間空下來跟你亂扯亂談呢?
徐緩的去年,也許更早的裙子,你也許試過。年輕時攢下的東西,只有力氣明顯露怯。你的手藝,和一些必備的工具,掛在竹竿上的,任何幾件想法,都不會取笑衣服的嚴肅。但我估計會笑自己,這是你無法預料的,也是我從未想過的。是你嗎?你蹲在小石子旁邊觀望。除了這些,無關緊要的玩笑。女兒呀,今晚的亂彈琴,又算得了什么?
女兒在寫家庭作業(yè),我一邊想她的數學題,一邊烤火。嗑著瓜子的人,雨露一定勝過風霜。身體的忐忑,忐忑的身體,女兒偷偷笑了。嘿嘿,這讓我覺得,別有用心的歌聲,唱得再好,也不過一碗臘月的曲調。你看我的那一眼,已經在人群里俘虜了我,關于那一眼的表述可以很長很長,也可以很遠很遠。“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各不同。”
關于她的話題,我們聊得最多。最多,最多。最多最多。我們在一起這么長。不用再去數,你還模仿她喊起了她。說到動情的地方你突然停頓了,你咬著嘴唇盯著我,那種眼神有隱隱傳遞她的眼色的功底。女兒在去上茅廁時,經過屋門前的路上,一朵雪花落下來。一朵雪花落了,我?guī)缀跹刂÷焚澝溃?/p>
到后來,我們應該贊美的還是命運。
我仍然看見大片的芬芳,她們比穿短裙的夏天還要令人期待。
沒有耐心的修行,在栽培的花園,不過是心照不宣的喧囂,勃發(fā)的四月,在三月之后,春光有染。裝配的比喻和手語,拄著棍子敲打的盲道,摸象的柵欄,坡度,以及破碎的瓦罐。喂羊的人,只跟喂養(yǎng)的人在一起。他們談論的父親,在黃昏,如此年輕。當牙刷熟悉竹子的味道,堂屋門前的口哨清圓悅耳。
溫柔的清晨屬于一陣陣的恬靜,我在風里癡了好久。
花椒
母親的蒼茫,被另一位年輕的母親講述。她們站在那里,在山谷解題。從油嶺到客里山,需要經過幾個村莊幾條河流?問問龍從的江水,它們清澈見底。姐姐從趕場的集市趕來,只為了買點補品給母親。母親只有一個女兒,就是姐姐。姐姐沒有什么文化,卻取了一個帶有文化氣息的名字:文英。她都沒能坐下喝一口茶,吃一口飯,放下東西就要走。中間與母親只輕描淡寫地,談到了田地和莊稼。那種匆忙的節(jié)奏是長期勞動的結晶,是流過汗吃過苦的,是熱愛生活的,是在貧窮里也能笑得很燦爛的人。
我生氣時,不再認得面包和酒。相信多數人的善良,她們與勤勞的慈悲,曾經看望過故鄉(xiāng)。對土地的測量,自有他們生活的講究:科學與考察。鋤地莫念時間,收谷莫看勞累。悄悄話創(chuàng)作的昆蟲,混雜著蚊子,飛來飛去,我忍辱負重。和所有的長跑凝視,我清晰遇見了,買了車票的自己。下著雪的票價,三百二十九塊,這是要去南方嗎?下著雪的天,真的很冷。真的。
你可記得,這暗藏的蜜蜂,它們落落大方地彈奏。山在聽,水在聽,開始了。整個屋前的竹林,都在洞察我們。取走思考的片段,忍受的長度,曲調多么明朗。那么,誰來幫助你完成沉默?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瞌睡,可以說話,可以唱歌,可以站起來,四處走動。
紅薯很好吃,我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女兒有一道題不會做,女兒要我?guī)退胂耄@道做不出來的題。這道題難住了我,別小看了小學的數學,應用題還真不好解。
很明顯的墻壁,白色對著我,發(fā)出空白支票。我是爸爸啊。從哪一天開始,張望佩劍。佩劍的人游走江湖,江湖皆深碧如玉。玉是清明如玉的玉,也是他山之玉,更是玉蘭花的玉。玉是一個人,也是一朵花。我的胸部左下側,有明顯異常的蠕動,我輕輕撫摸,我輕輕撫摸,我不敢想太多,我想了也沒有用。吉人自有天相。
女兒的頭發(fā),用梳子梳了又梳。輕聲細語的小雞,在啄地上的米粒。胸有成竹的物事,帶來的是車票的訊息。明天早上十點,我決定了,去南方。明天的每一個孩子,眉毛煽動情感。母親在看電視,女兒直到今天,都在想著那個,跟我睡成回憶的女人。是媽媽嗎?一些話不用耳朵去聽,只需要用心去想,用心去想,你不說出來,耳朵也能聽見。我陪母親和女兒,我陪她們一起看電視。我越來越喜歡,與女兒聊天。她希望我寫一首詩,詩歌里面一定要有:可愛。活潑。美麗。這樣的詞匯。浸潤了她呼吸的詞匯。她說,只要出現一個即可。她完全信服爸爸的能力。女兒的星星在閃亮。
這個龐大的世界。一個香蕉的趣味,促使你輕喚了,體內聲音的她們。都在海上學習的燈,明暗,不足以信。我在一支插曲里,聽到了風言風語,這樣更好。印痕里的小雨,弄濕了頭發(fā)和衣服,別弄成了感冒,會發(fā)寒、咳嗽。夢里出現了幾次,關于她。客里山的雪,與家鄉(xiāng),有什么不同嗎?
她們,只不過是我喜歡用到的詞。再見的吻,留在你的臉上。我喜歡的詞,還有,家鄉(xiāng),?溫暖,女兒,母親,以及我給女兒取的小名,小云朵。她很喜歡。謎語,曾無數次抬頭。從她們身旁,經過的一場大雨,我站立的地方幾乎用了一生。這樣的生活只屬于個人史,我們的位置因了這無數個人史的注釋,才有了使生活既快樂而痛苦的源頭。女兒的傘撐開了,山下小學三年級課本第二冊。我也想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有時,很喜歡;有時,很討厭;有時,很自信;有時,很無助;有時,很歡欣;有時,很痛苦。有時,失眠了;有時,無聊了。有時,覺得孤獨挺好的;有時,覺得寂寞又難耐。有時,想打電話;有時,想寫封信。有時,想母親;有時,想女兒。有時,一個人還會自言自語;有時,一個人還會徘徊街頭。
石頭上站立的黃昏,咳嗽,在我口袋里,焐熱了穿著打扮。呼喊的罪念,有一巴掌的愚笨。給她寫信,不見得有人回復,不再美好的同學。除了,舊貨二手的命運,誰想到了她的同學?以同樣的惆悵,均未生效,算了吧,何必苦苦為難。傍晚時分,咳嗽加重,有一口痰,自由飛奔。你把一份寫好的簡歷,在一家照相館里打印出來。明天面試,你仿佛已在辦公室與招聘的人面談了。你走進附近一家藥店,買下一盒頭孢拉定膠囊,聽說這個效果很好。以前咳嗽時,她給我買過,這樣的藥,其實已經在心里治愈了我。
再三強調的,生活的,工作的,南方的,她們的語氣。我在床上,翻看一本詩集。詩人總是與別人有所不同,我仍然堅持,這樣的練習。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寫詩,在詩里熱愛事物。女兒開始對我們的生活,有了觀望,她的觀望值得一提。慢慢地,想許多往事,許多人。也許,可以不再記得,汽笛聲傳來。那么亮的月光,在人世走動。
空闃的沉默,回答了寄住的偏方。我怕我的無語,讓世界質問,那匹未歸的馬??人?,排上了日程,當你的前路渺茫時,最難得的是困苦??嚯y的困境,未免不是一件壞事。女兒偶爾的微笑,比咳嗽還重,一個人,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在這么好的天氣,咳嗽。
女兒,總是跟我提到她。未分行的鄉(xiāng)村,趁南方的氣候還沒成熟,這時誰有燒酒,就喝燒酒。誰沒有入睡,就讓他通宵發(fā)愣。車上,有一個戴眼鏡的女生,讓你想起了什么。雖然,很糟糕,那又怎樣呢?誰又沒有經歷過糟糕呢?兩種唱法的歌,讓你相遇過愛的過去,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我說好吧。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有幾個是可以贊美的?我說好吧。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有幾個是可以悲傷的?我說好吧。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有幾個是可以自負的?我說好吧。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都屬于大多數人。女兒,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她只是我的。
疼痛糾纏的少女,患上了對勇敢的想象。壯麗的勇敢,瑰麗的勇敢,糅合了想象的南方。女兒,在某處看著我,抽煙。我的確,是一個孩子的父親。很多父親,都改變不了這個壞習慣,但我戒煙的想法由來已久。事實上我覺得戒煙到了時候就可以戒了,戒煙并不復雜也不難,難的是自己的浮躁與多余的復雜。丑小鴨在兩個句子里,縫制天鵝的美學。飯菜合不合口味,已不是重點,重點是不凡的嗓音,卻從未歌唱。
光陰在一張信用卡的虛構里,推遲了咳嗽的余熱,下墜的天空,看上去被飛機的金屬覆蓋,泥土上的大地,長流的煙霧層層疊疊,遠遠地,成為一條重要的巷子。那個穿越在巷子的人,面對突如其來的夜景,城中村里傳來的炒菜聲,孩子的哭聲,男人女人的呵斥聲,以及鍋蓋聲,碗筷聲雜然并陳。
愛過的男人,愛過的女人,愛過男人的女人們,活在雨水的撒歡里。
我的身體,已被寂寞摸遍,是細碎長流的田野。是晶瑩發(fā)光的螢火蟲。是左右搖擺的蒲扇。親愛的,我的姑娘。你此刻在哪個寂寞的出口,你也看到了這一種夜景嗎?我覺悟的時間,不過是生活的布局,你或者她,都是時間的宿命。隔壁的小狗,撕咬著城市的失眠。被許多男人追求過的夜晚,在路口再一次,被月光打聽。
不眠的孤獨,自然有不眠的人。
佛手
想起又忘了,睡去又醒來,忘了的才想起,醒來的又睡去。逼仄的,是這樣的日子,在工業(yè)的南方,物質抒情的日常生活,隨風而至的又何止糾纏不清的汗水。太陽照出了我一身虛汗,歸來的人,在昨日的路途一錯再錯。最近,雙腿有點酸痛;最近,感到有點疲憊;最近,倒到床上就會睡著。最近的最近,有很多的煩躁不安。
一場雨,在半夜降臨,只有醒著的燈光知曉。我總是三心二意,胡思亂想,一塌糊涂。公共汽車上的少婦,她勾起了我的想法,我偏愛的月色多一點。我偏愛月光之一的小巷,偏愛的人繞道而行,偏愛的村莊。我們偏愛的月光,和姑娘她們的顏色,仍如夢境。在現實的身體里構筑一個夢境也是挺好的,至少可以不讓自己那么低迷,夢想是可以喚醒生命里的獸,那是激情與力量,是信念,是希望,是一切愛的源頭。
原味的即溶咖啡,可以再來一杯嗎?可以再來一杯嗎?當然。我只能依靠這孤獨,一陣風輕輕吹來,有點意思了。你把煙灰彈進,剛剛喝過的可樂瓶。這個時候,你根本沒有心思去戒煙,我雜亂無章的心思,是工業(yè)區(qū)圍墻下的草,自我矛盾地生長著。轟鳴的機器是城市的另一種彈奏,也不知道你怎么樣了。一直很想你,我現在開始妥協命運,也慢慢信命了。兩個人能否天長地久地在一起過日子,除了機緣,更多的是一種命運的使然,是生命的宿命。你越渴望越掙扎,命運可能越讓你不好受,何苦呢?算了,饒過自己吧。
這個枕頭,是你用裙子親手縫制的,難過時,我就把頭輕輕枕在上面。要不同角度地去想,不同程度地去想,一遍復一遍。我聽到你的呼吸,和孩子的耳語,混在了一起。我們在這里相遇,我們也在這里分離,我還想在這里與你相遇。多年以前,我們就是在這個南方小鎮(zhèn)上相遇的。我喜歡你唱粵語歌,那么好聽,總是聽不厭煩。推自行車的男女,經過我的房門,我背對他們,敲打多年前的路線。
他們說,你胖了啊。她們有沒有人說呢?有,她們的她,女兒說,爸爸能不能不要再胖了呢!我吃得并不算多,午飯我只喝了兩碗粥,我的租房帶電梯,但房間很小,放下一張床,房間里的空間,基本上就所剩無幾了。一個人的情懷,該如何訴說?腰疼,背疼,頭疼,胃疼,腳疼。天空的雨,落下來時你看到了什么,我也看到了什么。壓彎了心靈的樹枝,湖泊的水,經歷了兒女的輕唱。隔壁的鄰居,從不掩蓋他們的喜愛,這樣最好。
歲月是一枚鄉(xiāng)村的雞蛋,它們圓滑地搖晃,我此刻的想念。我一直在這個城市,她們如同你愛過的姑娘??屠锷胶鸵恍┩馐?,沒有人有耐心去閱讀一首詩歌。抒情的部分已經有點多余了,我不知道,我該怎樣去重述這個夢境。伯樂山下的馬,寫詩的書生站在田野上,遠方的公路,穿過人民馬路的每一條斑斕。嘚嘚的馬蹄聲,響起,響起。這靜寂的夜晚和月光。
女兒的腳步聲和情感的節(jié)奏,以及喧囂夾在了一起。微笑也許是一次序幕,沒有人注意你身邊的那棵樹,沒有人知道你在等待什么,沒有人在乎你想哼唱的曲子。孩子越大越不同道了,這么好的天氣,我們都在浪費時間。腰疼數日,我卻在一輛從城郊開出的公共汽車上,構思了幾部小說。
說到底,我與他們,其實沒有什么不同。也說不定,我與他們還是有所不同。那個愛溜須拍馬的人總是改變不了他的嘴臉,還喜歡班門弄斧,做一些啼笑皆非的事情。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有幾個人在蒼茫里種植,我想搬離這里,搬去哪里呢?還真的沒有想好,也不知道要搬去哪里。心里的絕望比現實的絕望更讓人要命。我越來越佩服你,能夠一個人在孤獨里堅守生活的刀鋒。
下午去社康站拔火罐,停下手里的活,這兩天腰疼得受不了。受不了的還有這忽陰忽晴的天氣,你總會莫名想起一些事物,想起你時也疼,不是肉體的疼,是那樣的一種靈魂的疼。那樣的疼,你會一輩子都記得。你一邊想,一邊隨手在紙上涂抹著,畫一匹馬,畫一座山,畫坐在地鐵上吃冰淇淋的女人。隨便畫吧,只要你愿意,想怎么畫就怎么畫吧。風中的馬和山,以及女人。
女醫(yī)生的手,是溫柔的。因為她的專業(yè),溫柔起了身體的漣漪,她的手在你身上觸摸。她有很多種關于摸的手法,每一種手法都是命運,每一種手法都跟命運緊密相連。她的撫摸,是踏實的也是不安的,是美妙的也是痛苦的,是歡欣的也是惶恐的……她輕柔時,像撫摸;她著力時,像拿捏;關于摸,在她的手里只允許健康的展開,不需要疾病的猜想。關于身體這個問題,每個人的答案都是個謎。
我喜歡女醫(yī)生身上那輕描淡寫的藥味,那是一種生命的氣息。她穿著的這一身白,我也把它看成是生命的顏色。女醫(yī)生的手專業(yè)而科學地試探著我的身體,我的身體就有了翻山越嶺的動蕩,就有了排山倒海的激情。她的手喚醒了我的身體,所觸之處,既可安慰我的敏感,又能治愈我的疼痛。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風景,你會看到風景的遼闊。在城市的深處,你能聽見這城市工業(yè)的鳥聲嗎?對牛彈琴的人,彈錯了對象,琴聲如何動人也是徒勞。牛只管埋頭吃草,不管你是誰。對于山里的牛來說,只要山里的草生長得好,只要能喂飽自己的胃,其他的一切,都去你的吧,亂彈琴。城市。工業(yè)。鳥聲。它們撲閃的翅膀,也有它們的方向,如同燈塔。
窗臺上的仙人掌,在鐵欄桿里伸出了它們的手掌,這種表達的手法,被一只遺忘的貓撞見。這只貓朝仙人掌發(fā)了很久的呆,那種出神的呆萌讓我忍不住要笑出聲來。貓發(fā)現了不遠處的我,又朝我試探了幾種方式的發(fā)音。我想起了故鄉(xiāng)的家里,也有一只貓,時不時跑到二樓去,母親經常去樓上曬衣服。母親在的地方,才是我的故鄉(xiāng)。我要學會奔跑,不停地奔跑,向前跑,不怕跌倒不怕失敗。
當我真正靜下來時,我偶爾會想,夜晚的昆蟲在訴說什么呢?
時間并沒有冷落那個熱愛的情人。
在地鐵上,我靠著車窗閉目養(yǎng)神,假裝打盹。有兩個穿著鮮艷的女人在歡快地交談著,一路上的話題很是奔放。她們還談論起內褲的顏色和尺碼,聲音放輕了好多,我還是能清晰地聽到。近視數年的男人,摘下眼鏡混跡人群,以為很多事物已日落遠山。蟄伏在巷子里的花朵與河流,轉角的巷子,此刻空無一人。
這個世界的夜晚,只有獨行者才能身臨其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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