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館校美育合作的策略與啟示

岳 妍

（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上海 200234）

美育的實施不能局限于學校教育范疇，而應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遵循美育的規律和特點，推進學校內外的美育工作者協同施力，是構建新時代美育體系，實現“以美育人”“以美化人”的關鍵。

博物館因為豐富的藝術資源以及其在歷史和文化體系中的重要性，成為學校向外尋求合作的首選機構。①Allard et Lefebvre，“Musée，culture et éducation”，Le musée à la confluence de la culture et de l’éducation（2000）. Québec：Editions Multi Mondes，2000，pp.55-70.而其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學校美育全過程，往往取決于館校合作的方式與美育資源共享的方式。近年來，我國出臺多項文件，從政策層面鼓勵和支持中小學與博物館開展美育合作。如2020 年9 月中國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的《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②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新時代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載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官網：http：//www.gov.cn/zhengce/2020-10/15/content_5551609.htm，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 9 月 20 日。，以及同年10 月教育部、國家文物局聯合印發的《關于利用博物館資源開展中小學教育教學的意見》等文件，無不體現出國家大力推動博物館資源融入學校美育體系，力圖提升學生美育效果的決心。然而目前館校合作在我國依然屬于新興的美育形態，一些美育合作項目的實施仍存在表面化、短期化、隨意化等問題。

法國政府歷來注重文化機構在中小學美育中的作用，并在建立行之有效的合作機制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鑒于此，本文選取法國中小學與博物館合作開展美育的探索實踐，分析館校雙方如何融合互動以實現美育效果的提升，為我國構建新時代中小學美育體系提供新的思路和借鑒。

一、法國館校合作開展美育的歷史

“館校合作”指的是學校和博物館為實現共同目標，通過雙方的資源分享而實施教育項目并建立伙伴關系。①Audrey Béchu，“Le partenariat《le musée à l’école》avec le musée du Louvre”，Université Paris Est Créteil，2019.在法國的文化傳統中，博物館和中小學肩負著同樣的使命：“文化的傳承和人類的培養”。20 世紀上半葉以來，兩者憑借各自的資源和戰略積極互動，共同影響著法國的美育事業。法國館校美育合作的歷程大致分為三個階段：

1. 探索期

據資料記載，20 世紀20 年代之前，法國博物館并未設置專門面向兒童的美育活動。到1936年，巴黎的某些博物館為中小學教師制訂了參觀計劃。②Cohen Cora et Girault Yves，“Quelques repères historiques sur le partenariat Ecole-Musée ou quarante ans de prémices tombées dans l’oubli”. Aster，no.29（1999），pp.9-26.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博物館和學校之間是否存在互動的可能，成為學術界和教育界共同關心的議題。博物館開始接待來自學校的團體訪客，并招聘工作人員專門負責接待兒童。③Cohen，Cora.“Quand l’enfant devient visiteur ：une nouvelle approche du partenariat école/Musée”，Paris：L’Harmattan，2001，pp.11.

這一時期，隨著兩者關系的演變，法國出現了“博物館教學化”的趨勢，即某些教師離開學校，以借調或雇傭的方式參與博物館的工作，為博物館的活動開展提供不同角度的建議。在此期間，博物館試圖通過教學化的措施，滿足學校的需求；而學校則將博物館看作藝術教學材料的倉庫。④Cohen，Cora.“Quand l’enfant devient visiteur ：une nouvelle approche du partenariat école/Musée”，Paris：L’Harmattan，2001，pp.11.這一階段的合作偏向于學校一方，忽略了博物館在身份、職能等多方面的定位，但雙方積極溝通與交流，對各自在專業領域中的認可，為日后合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2. 發展期

20 世紀70 年代到80 年代，法國各個階段的學校與社會各界進行更多的接觸，以保證教育的多元化，充分調動學生的積極性；與此同時，博物館和其他相關藝術文化機構也為學生的參觀制定了更為具體可行的方案，如專題研討會、公共開放日、訪問講座，以及在國家教育部門的協助下，舉辦多種多樣的藝術培訓班等。⑤Schaub，Johannes，“L'amélioration de l'accueil des scolaires dans les musées”，Publics et Musées，no.4（1994），pp.113-123.

在這一時期，“伙伴關系”的建立使學校與博物館的合作進入一個新的階段。雖然在項目的具體實施中，這種轉變所產生的作用并不完全是積極的，比如，在有些合作中，學校教師與博物館教育人員仍堅持著固有的教學理念和模式，各自的工作范疇和職責無法進行明確劃分。但無可否認的是，“伙伴關系”直接推動藝術教學授課形式、公共文化資源整合利用方式的創新，從而提升美育的效果。

3. 深化期

1998 年7 月，法國文化部和教育部聯合發布的《從幼兒園到大學的藝術教育》公報指出，法國國民教育的一個重要目標是“在整個學校教育過程中持續且連貫的藝術教育”。⑥法國教育部：《從幼兒園到大學的藝術教育》，載法國教育部官網：https：//www.education.gouv.fr/bo/1998/31/ensel.htm，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 5 月 30 日。2015 年7 月，法國教育部頒布“藝術與文化教育發展路徑”的決議，規定了如何在校內外不同時段通過各教育機構的合作開展藝術與文化教育（下文簡稱為“藝文教育”），此決議將館校間不穩定的自發性行為轉向由國家指導、以合約形式約束的義務性活動。

隨著藝文教育制度的日趨成熟及經驗的逐漸豐富，法國各博物館與學校嘗試了多元化美育合作。例如盧浮宮博物館與中小學舉辦的“盧浮宮與港灣”項目，帶領學生參觀該博物館的古希臘、羅馬藝術品；又在巴黎某高中舉辦了為期五年的“盧浮宮班”項目，引導學生進行專題藝術創作，并提供館內場地舉辦展覽⑦見盧浮宮博物館2006 年年報第83 頁。；甚至將館內藏品的復制品借出，供多所小學用于藝術教學，此項目被稱為“從博物館到學校”。①載盧浮宮博物館官網：https：//www.ozp.fr/spip.php？article21625，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6 月15 日。2017 年，奧賽博物館與巴黎某高中合作，在常規的導覽活動之外，圍繞當時舉辦的展覽進行了多次圓桌會議。②載奧賽博物館官網：https：//www.musee-orsay.fr/fr/agenda/evenements/en-partenariat-avec-le-college-des-bernardins，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 6 月 15 日。名為“藝術自陳”的合作項目則在該博物館與兩所高中間展開，由館內的客座藝術家陪同學生參觀以書籍為主題的一系列作品，并深入探討書籍在藝術作品中的角色和意義。之后，學生用六周的時間思考自身對閱讀的理解、閱讀與生活的聯系，由博物館藏品激發的思考和靈感，最終形成攝影、繪畫或文字等形式的作品，并寄往奧賽博物館，被選中的學生作品將在博物館及其網站公開展出。③載奧賽博物館官網：https：//www.musee-orsay.fr/fr/enseignants/projets-education-artistique-et-culturelle-eac-partenariats，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 6 月 16 日。根據法國文化部發布的調查數據，2018-2019 學年，全國共有42% 的小學和 47% 的中學參加了館校美育項目。④載法國教育部官網：https：//www. culture. gouv. fr/Sites-thematiques/Etudes-et-statistiques/Publications/Collections-d-ouvrages/Chiffres-cles-statistiques-de-la-culture-et-de-la-communication-2012-2020/Chiffres-cles-2020，最后登陸日期：2021 年 6 月 20 日。

二、法國館校合作開展美育的策略

法國館校開展美育合作至今，學校與博物館不僅發揮原有的資源優勢，為各年齡段的學生提供多元的教育支持，也不斷嘗試著互動融合的新途徑、新方式，力圖形成合力，共同推動美育質量的提升。具體而言，其策略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1. 制定標準化方案，保證合作的持續性與穩定性

在館校美育合作項目的推進中，博物館和學校都在尋求保證合作持續性和穩定性的方法。在“藝文教育”制度框架下，館校合作從屬于國家教育，而制定標準化的方案有利于項目的規范化實施。標準化方案包括可選擇的作品介紹、合作的具體內容、項目實施過程中的對外宣傳，以及項目結束時的展覽活動等。

2014 年，法國博物館聯合會與文化部、教育部三方聯合簽訂了一份為期三年的合約，以加強館校美育工作的常態化。合約規定，法國博物館負責接待學生群體，目的是讓他們直接接觸藝術作品并教導他們參觀的方式。在博物館聯合會策劃的展覽上，及師生參觀國家所轄博物館的藏品時，博物館有義務為教師和學生提供導覽服務，該項服務由聯合會的講解員主持。此外，各學區、各地文化事務局、聯合會和相關博物館根據當地教育政策和藝術文化資源，簽署更為具體的合作協議。為監督項目的推進，由文化部、教育部和聯合會組建監察委員會，該委員會負責審查和確認各地各學年館校合作項目的實施情況。⑤見法國教育部官網：https：//www.education.gouv.fr/bo/14/Hebdo27/MENE1400279X.htm.法國文化部、相關地區文化事務局以及教育部則根據不同情況，為合作項目提供相應的經費支持。⑥見法國教育部官網：https：//www.education.gouv.fr/bo/2005/5/MENE0500078C.htm.

2. 引入第三方機制，解決合作雙方的權力分配問題

在法國館校合作中，博物館和學校往往借助第三方比如教育顧問專業人士的協調溝通。教育顧問就職于國家教育機構，不受博物館和學校雙方約束。這種第三方機制有助于合作雙方客觀地了解對方的實際要求。此外，假如雙方在合作過程中產生矛盾，第三方將扮演協調人的角色，化解雙方的矛盾，保證合作計劃的推進。⑦Sarfati，Jean-Jacques，“Réflexions générales sur la politique de partenariat à l’école”，éducation et socialisation，no.34（2013），p.412.

以盧浮宮與中小學的合作項目為例，首先，教育顧問將為有意參與此項目的轄區所屬的學校提供參考文件，如《館校合作指南》，加深校方對該合作項目的認識與博物館的基本要求；接著，校方撰寫項目申請書，申請書將由博物館和國民教育地方服務部共同審核，并與通過初選的學校舉行三方會議，對校方教學投入、教師培訓以及校內展覽條件進行確認；最后，在教育顧問的協助下，入選的學校與博物館簽署合作協議。⑧載盧浮宮博物館官網：https：//www.louvre.fr/enseignants/partenariats#tabs. 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7 月7 日。健全完整的第三方機制可以解決學校和博物館曾經存在的權力分配問題，讓雙方能夠將更多的精力投入館校合作的項目本身，最大限度地達成館校合作項目的順利實施。

3. 注重項目審查與評估，強化合作期間的教師培訓

法國的館校合作項目需要經過嚴格的審查，如果學校申請政府資助美育合作項目，其審查責任由學校所在學區及當地文化事務局共同擔負。審查的重點在于學校所提交的項目是否達到相當水平、是否與學校的美育教學任務一致，以及所選擇的校外合作方是否有能力承擔這一項目。在必要時，學校所在地政府也有必要參與審查過程。①載盧浮宮博物館官網：https：//www.louvre.fr/enseignants/partenariats#tabs. 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7 月7 日。對于通過審查的美育項目，會以合約方式明確責任分配，推進項目的落地。

在項目開始之前，合作學校的教師需要接受數次博物館主辦的密集培訓。據了解，初期培訓內容一般包括參觀展廳，了解藏品在館內的陳設及其歷史和藝術價值。館方人員在培訓中以簡要的說明方式講解作品，指引各科教師基于本學科教學需要、從不同視角來闡述作品內容，并引導教師將作品與學校的美育教學大綱接軌。而后期培訓中，各科教師將會陳述個人體會和教學經驗，與同行及館方分享，并建立共識。②Béchu Audrey. Le partenariat，“‘le musée à l’école’avec le musée du Louvre ：comment la présence de reproductions d’?uvres au sein d’une école permet-elle de créer du tissage ？”，Paris，L’université Paris-Est-Créteil-Val-de-Marne，2019，pp.66-67.強調教師和館員之間學習互動，有助于雙方對美育合作的內容和目標有更深刻的理解。

在項目完成后，法國文化部及教育部必須對所取得的成果進行評估。文化事務局將要求被資助的館校雙方對美育項目進行詳細的總結；而在教育領域，學區長辦公室將對館校所提交項目中的參與度及所開展的行動質量進行評估。這些以參照交互指標議定的內容，將被送到文化部與教育部，作為評估的基準。③Béchu Audrey. Le partenariat，“‘le musée à l’école’avec le musée du Louvre ：comment la présence de reproductions d’?uvres au sein d’une école permet-elle de créer du tissage ？”，Paris，L’université Paris-Est-Créteil-Val-de-Marne，2019，pp.66-67.為了評估項目效果，上文中所述的監察委員會負責審查和確認在協議有效期內，各地各學年館校合作項目的實施情況。④載法國教育部官網：https：//www.education.gouv.fr/bo/14/Hebdo27/MENE1400279X.htm，最后登錄日期：2021 年7 月18 日。

4. 實現合作的系統性與多維度，將美育滲入家庭教育中

館校合作的目標是提高學生的審美素養，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正因為此，法國的館校美育合作項目的運行一般持續時間較長，例如“從博物館到學校”這一項目的周期是一學年，在此期間，學生可以在校內多次欣賞藏品，甚至可以在教師的陪同下觸摸藏品。以此為基礎，學校還可以安排與藝術作品直接或間接相關的拓展課程甚至是課外活動，合作不局限于作品的欣賞，從而實現合作效益的最大化。

在教學形式上，“從博物館到學校”項目積極探索和挖掘更加靈活多樣的教學渠道。比如，校方組織攝影小組，在每個周五下午，小組成員以指定的復制品為藍本，自由發揮創作，構建出具有自己獨到理解的畫面。學校會公開陳列畫作的復制品并提供明確的標示，便于學生賞析作品。

此外，美育離不開家長的積極參與。在館校合作過程中，校方會帶領學生和家長前往博物館免費參觀。這一模式使得美育對象不僅僅是教師和學生，還有學生的家長。因此，博物館為學生家長提供免費的參觀機會，達成學校和家庭對于教育內容的共同認可，將把館校美育合作的效果推向一個新的水平，不失為一個行之有效的策略。

三、對我國館校合作開展美育的啟示

1. 規范化制度架構是合作穩定開展的核心

從法國館校美育合作歷史上看，博物館與學校的合作成功得益于制度的規范。“藝術與文化教育”理念的確立與相關政策法令的陸續出臺，為法國館校合作提供了可靠的制度環境。

有鑒于此，我國應積極出臺地方或國家性制度，為館校合作推進美育提供保障。首先，通過國家干預、制定合約等方式，博物館和學校明確責任分配，推進長期項目的落地，使館校合作從松散的自發行為變為國家教育體系的組成部分。其次，國家和地方政府為館校合作提供經費支持，這不僅可以減緩博物館和學校雙方的財政壓力，而且可以提高美育合作項目實施的可能性。再者，在項目開展中，可由第三方機構參與項目，實現博物館資源與學校教學的有機融合。

2. 專業化師資隊伍是合作效能發揮的關鍵

專業化師資隊伍的建設是館校美育合作效能得以穩定發揮的關鍵所在。在實施合作項目前，可參考法國經驗，開展集中培訓、專題研討、聘任學校教師參與課程開發等多種方式，既可以打造一支高素質的專業美育師資隊伍，又可以使館校雙方建立起牢固的關系。在實施合作項目過程中，館校雙方應重視學校教師和博物館教育人員的互動與溝通，并要求為其所實施的美育項目制定更加具體可行的方案，開展有針對性的教育活動，以保證美育教學的質量。在合作項目完成后，館校雙方教學人員應重視對美育價值的判斷，認真聽取反饋意見，對館校合作教學的效果進行詳細的總結，評估產出具有參考性的數據。

3. 多樣化教學形式是合作質量提升的保證

法國“藝文教育政策”的推行，結合學校的美育目標和博物館自身的特點，針對不同需求實現了多樣化合作。相比之下，我國館校合作形式較為單一，合作方式局限于館內學習參觀，參觀博物館也被弱化為簡單的教學參考作用。

有鑒于此，我國館校雙方應探討如何利用各自的資源互動融合，開展具有鮮明特色的多樣性教學形式。各類館校合作項目應充分展現出博物館的不同資源優勢，且針對不同的學生類型，設計結合博物館資源的特色美育課程，讓學生能夠真正融入館校共同創設的美育情境。在具體實施層面，博物館提供的知識和體驗不同于學校教學，教學形式的差別應產生在學生的教育水平、合作的具體內容和學生的自主性等方面，例如，對于高年級的學生，可針對性地設計諸如講解員培訓之類的活動，引導學生將自身對于藝術作品的體會與原有的講解詞結合，從而拓展學校美育的社會實踐性，培養學生視覺素養和批判性思維，有助于學生對社會、對世界產生更為完整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