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瑞,李 琴,王玉珠,田 佳,徐志育,韓 偉
機械通氣對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Acute Respiratory Distress Syndrome,ARDS)患者是一把雙刃劍,如果使用不當,會導致呼吸機相關性肺損傷(Ventilator-Induced Lung Injury,VILI),因此臨床上常常通過調節呼吸機模式或參數使VILI最小化,進而降低ARDS的病死率[1]。由于ARDS患者肺泡內皮細胞及上皮細胞的損傷、肺通透性升高、肺水腫及肺泡塌陷,正常潮氣量通氣會使受損的肺泡過度膨脹引起或加重VILI,所以,國內外學者推薦小潮氣保護性通氣(Low Tidal Volume Protective Ventilation,LTV)策略[2]。但LTV可能會造成小氣道的閉合、進行性肺不張以及分泌物的潴留,亦可能引起或加重VILI,而且近年來很多臨床資料顯示LTV并未減少ARDS的病死率[3-4]。研究表明VILI主要是由局部肺張力過度增加引起的,特別是肺塌陷區域的潮汐式復張。因此,如果通氣策略能夠維持肺膨脹的穩定性和均勻性,肺泡動態應變將會減少,VILI則可能減少[5]。有研究證實,氣道壓力釋放通氣(Airway Pressure Release Ventilation,APRV)能減少機械通氣時間及ICU住院時間[6],可能通過較長時間高水平的氣道正壓以維持持續的肺開放,進而減少VILI、改善ARDS患者的預后,但其具體機制尚不清楚,且對VILI的影響鮮有報道。
肺表面活性蛋白D(Pulmonary Surfactant Protein D,SPD)、重組人晚期糖基化終末產物特異性受體(Soluble Receptor for Advanced Glycation End Products,sRAGE)常用來反應肺泡上皮細胞損傷程度,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ascular Endothlial Growth Factor,VEGF)、促 血 管 生 成 素-2(Angiopopietin-2,Ang-2)常用來反應內皮細胞損傷程度[7]。本試驗通過測定支氣管肺泡灌洗液(Bronchoalveolar Lavage Fluid,BALF)及血清中的SP-D、sRAGE、VEGF和Ang-2的濃度變化,明確APRV與LTV對ARDS患者VILI影響的程度,為臨床選擇更為合適的機械通氣治療模式提供依據。
1.1研究對象 選取2018-01至2019-05入住深圳大學總醫院及海南省人民醫院重癥醫學科的機械通氣的ARDS患者42例。
1.2入組標準 (1)年齡18~80歲;(2)入組時使用機械通氣且時間小于48 h;(3)符合ARDS的柏林診斷標準[8];(4)征得患者家屬知情同意;(5)通過深圳大學總醫院及海南省人民醫院倫理委員會批準。
1.3排除標準 (1)慢性阻塞性肺疾病;(2)哮喘;(3)孕婦;(4)1月以內的不穩定心絞痛或心肌梗死;(5)預計機械通氣時間小于48 h;(6)懷疑或確定存在顱內高壓;(7)使用體外膜肺治療;(8)嚴重血流動力學不穩定(去甲腎上腺素使用量≥1 ug/kg/min)。
1.4分組和機械通氣參數設定 入選病例在干預治療開始前均使用PB840呼吸機先予LTV 2~6 h作為平衡期,然后根據隨機數字表法隨機分為兩組:A組(n=21)先予APRV通氣24 h,隨后轉為LVT治療24 h,B組(n=19)先予LTV 24 h,再轉為APRV 24 h,其中入組21例患者中有2人因難治性低氧血癥使用體外膜肺氧合(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ECMO)及血流動力學嚴重不穩定被剔除。機械通氣目標:維持氣道平臺壓不超過30 cmH2O、PaO2為60~100 mmHg、動脈血PH≥7.25。
(1)LTV:通氣模式設定為容量輔助-控制通氣控制模式,初始潮氣量6 ml/kg(預計體重),目標平臺壓≤30 cmH2O,否則可逐步減少潮氣量至4 ml/kg,最高8 ml/kg;呼吸頻率12~30次/分;根據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網絡(Acute Respiratory Distress Syndrome Net,ARDSNet)中PEEP-FIO2表設定呼氣末正壓(Positive End Expiratory Pressure,PEEP)[9]。
(2)APRV:選擇分組通氣前平臺壓為高壓Phigh,低壓Plow設為0,高壓相時間Thigh設為3.8 s~4.2 s,低壓相時間Tlow設為呼氣峰流速的40%~75%(0.4 s~1 s);目標PaO2≥65 mmHg,否 則 增 加Phigh每 次2 cm H2O直 至30 cm H2O;若PaO2>65 mmHg,逐漸下調Phigh,每次減少2 cm H2O。
1.5其他治療方案 持續鎮靜鎮痛,目標RASS(Richmond Agitation-Sedation Scale)評分為-2~-1分。如果患者氧合指數(PaO2/FIO2)<100 mmHg超過12 h,可使用肺復張、俯臥位通氣、肌松劑等其他支持措施;出現難治性低氧血癥(FIO2100%,PaO2<55 mmHg)、難治性氣胸(胸腔導管有活動性漏氣,持續性皮下肺氣腫)、難治性呼吸性酸中毒(pH<7.15)時由主管醫生決定是否使用體外膜肺治療。
1.6數據監測與收集 搜集干預治療開始前急性生理和慢性健康狀況(Actue Physiology and Chronic Health Evaluation-II,APACHE-II)評分、序貫器官衰竭評分(sequential Organ Faliure Asessment,SOFA)、Murray急性肺損傷評分;并于治療0 h、24 h、48 h時檢測:(1)呼吸力學指標:氣道峰壓Ppeak、平均氣道壓Pmean、平臺壓Pplat;(2)動脈血氣分析PH、二氧化碳分壓PCO2、PaO2/FIO2;(3)留取全血10 ml;(4)采用mini-Bronchoalveolar lavage(mBAL)法行支氣管肺泡灌洗[10],留取BALF,若出現惡性心律失常、SPO2<92%,則不予支氣管肺泡灌洗。
1.7檢測方法 于干預治療0 h、24 h、48 h時抽取所有患者空腹靜脈血、動脈血,并收集BALF標本,離心取上清液,-80℃保存。VEGF、sRAGE、SP-D和Ang-2檢測試劑盒均購于深圳某公司,ELISA法檢測步驟嚴格按照試劑盒使用說明書進行。
1.8樣本量估算 使用PASS 15.0軟件的兩獨立樣本t檢驗樣本量估算模塊,設置α=0.05,β=0.10,設置2組等樣本量,參考文獻設置A組、B組的VEGF、sRAGE、SP-D和Ang-2表達水平,經計算得出研究需要的樣本量為30例,即每組n=15,設置失訪率為20%,經計算得出每組最小樣本量為19例。
1.9統計分析 采用SPSS 22.0軟件對數據進行統計分析。計量資料采用均數±標準差(±SD)描述,組內比較采用配對樣本t檢驗,組間比較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計數資料采用例數(百分比)描述,組間比較采用Pearsonχ2檢驗。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重復測量資料比較采用重復測量資料方差分析,比較兩組間差異;并采用兩組間多重比較方法,比較特定時間點兩組間差異。
2.1一般情況及基線資料 本研究共納入42例病人,每組21例,B組中因難治性低氧使用ECMO及血流動力學嚴重不穩定剔除2人,故B組19例納入最終統計學范疇。病因包括肺炎、創傷、胰腺炎、腹腔感染等,肺內源性(肺炎)ARDS中A組6例(21%),B組5例(26%)。兩 組 患 者年齡、性別、體重指數、ICU潴留時間、入組時PaO2/FIO2、APACHE-II評分、SOFA、Murray急性肺損傷評分之間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1。

表1 兩組患者的基線資料比較
2.2氧合及呼吸力學 機械通氣后24 h、48 h,兩組PaO2/FIO2、PaCO2的差異均無計學意義(P>0.05);氣道平均壓在APRV時與LTV時差異也無計學意義P>0.05,因為APRV設置的氣道峰壓為LTV的平臺壓,所以氣道峰壓在APRV時較LTV時低,P<0.05,見表2。

表2 兩組患者不同時間點的氧合及呼吸力學指標比較
2.3生物標記物
2.3.1BALF中SP-D、sRAGE、VEGF、Ang-2濃度變化BALF回收率為40%±10%。干預治療24 h,A組APRV對比B組LTV,BALF中SP-D濃 度 較 高(t=2.460,P=0.019),sRAGE濃度較低(t=-2.168,P=0.036),而VEGF與Ang-2濃度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干預治療48 h時組內比較,即A組APRV轉為LTV24小時后SP-D濃度較前下降(t=6.547,P<0.001),而sRAGE濃度較前升高(t=-2.803,P=0.011);B組LTV轉 為APRV后SP-D濃 度 較 前 升 高(t=-3.650,P=0.002),而sRAGE濃度較前下降(t=-5.958,P<0.001),VEGF、Ang-2濃度在轉換通氣模式后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3。其中在48 h內SP-D和sRAGE的變化趨勢,見圖1A和圖1C。

表3 兩組患者在BALF中不同時間點的生物標記物濃度比較(χ2±SD)
2.3.2血清SP-D、sRAGE、VEGF、Ang-2濃度變化 干預治療24 h,A組APRV對比B組LTV時,血清SP-D濃度較 低(t=-5.945,P=0.000),sRAGE濃 度 較 低(t=-1.041,P=0.305),VEGF、Ang-2濃度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干預治療48 h時組內比較,即A組APRV轉為LTV24 h后SP-D濃度較前升高(t=-8.052,P=0.000),sRAGE濃度較前升高(t=-3.597,P=0.002),VEGF、Ang-2濃度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B組LTV轉為APRV后24 h血清中SP-D濃度較前下降(t=2.792,P=0.012),sRAGE濃度較前升高(t=3.269,P=0.004),VEGF、Ang-2指標的濃度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見表4。其中在48 h內SP-D和sRAGE的變化趨勢,見圖1B和圖1D。

圖1 A組(先APRV24 h再LTV24 h)與B組(先LTV24 h再APRV4 h)血清與BALF中SP-D與sRAGE的變化趨勢圖

表4 兩組患者在血清中不同時間點的生物標記物濃度比較(χ2±SD)
不恰當的機械通氣可能造成VILI,VILI可分為壓力傷、剪切傷、容量傷、生物傷。ARDS時肺泡不均勻塌陷,肺泡表面活性物質減少,VILI會更容易發生。近年來有臨床資料顯示LTV并未減少ARDS的病死率[3-4],其原因可能是LTV會造成小氣道的閉合、進行性肺不張以及分泌物的潴留,亦可能引起或加重VILI。APRV通過持續較長時間的氣道正壓提供漸進而穩定的肺泡復張,并維持肺的開放,可能減輕壓力傷及容積傷。另外,APRV可完全允許病人自主呼吸,減少重力依賴區肺泡塌陷,可能減輕剪切傷。Yoshiyasu等[11]的ARDS動物實驗結果顯示,APRV較LTV的BALF中炎癥因子高遷移率族蛋白1的水平減低。筆者前期的研究結果也提示,ARPV較LTV減少了BALF中IL-6的水平[12]。近年有臨床研究證明[13-14],APRV可改善氧合及減少患者機械通氣及ICU住院時間。結合本研究結果,推測APRV較LTV減少VILI可能是其減少機械通氣時間的機制之一。
本試驗通過測定血清及BALF中的SP-D、sRAGE、VEGF及Ang-2濃度變化,來評估ARDS患者兩種通氣模式下 VILI的嚴重程度。SP-D主要由肺泡II型上皮細胞合成和分泌,參與肺的主動免疫過程,可抑制肺的炎癥。ARDS患者血清SP-D濃度上升,而BALF中SP-D濃度下降,推測是SP-D經由受損的肺泡壁入血所致[15]。SP-D可以反映肺泡上皮細胞損傷及肺泡膜通透性程度。研究報道,ARDS常規潮氣量通氣時較小潮氣量通氣血清SP-D升高,而且其還與機械通氣時間、病死率相關[16-17]。sRAGE主要位于Ⅰ型肺泡上皮細胞的基底膜上,參與肺泡液的清除,ARDS時隨著肺泡損傷,sRAGE釋放到肺泡腔的量增加,血清及BALF中濃度均可增加,且與預后相關,可作為VILI相關生物標記物[18]。本試驗中APRV通氣較LTV24 h后BALF中SP-D濃度高、sRAGE低,轉為LVT通氣24 h后發生相反變化,提示相比LTV,APRV可減輕肺泡上皮細胞損傷程度。本試驗中血清中SP-D在APRV期間減少,而宋邵華等[19]的研究顯示APRV較LVT通氣可改善氧合,但血清SP-D升高,原因可能是其APRV設置參數中的Pmean較LTV時高,氧合改善,但較高的Pmean可能加重肺損傷,SP-D相應升高。本試驗APRV設置氣道高壓為LTV時的氣道平臺壓水平,低于LTV時氣道峰壓,可能減輕壓力傷,釋放頻率小于LTV的通氣頻率,可能減少剪切傷,所以APRV所造成的VILI較輕,血清SP-D及sRAGE較LTV減少。試驗中氧合情況APRV較LTV無明顯差異,原因可能一是兩者的氣道平均壓去明顯差異,二是試驗通氣觀察時間尚短,未能體現ARPV長時間維持氣道開放狀態的優勢。
VEGF是一種促血管生成蛋白,炎癥時內皮細胞活化會引起VEGF分泌增加,肺是體內VEGF含量最高的組織,肺泡毛細血管膜損傷可導致VEGF大量釋放進入體循環及肺泡液。Ang-2主要表達于血管內皮細胞,內皮細胞活化時其表達上調,主要引起毛細血管血管滲透性增加,有研究顯示[20],Ang-2濃度在高氧誘導的ARDS患者中BALF明顯升高,且與肺外源性ARDS的預后相關[21]。本試驗中血清及BALF中VEGF、Ang-2變化不明顯,可能是因為VILI主要造成肺泡上皮細胞的損傷,而對血管內皮細胞損傷不明顯,所以反應血管內皮損傷的VEGF及Ang-2變化不明顯。
由于本研究樣本量較少,觀察時間亦較短,尚需多中心及大樣本量研究進一步驗證兩種通氣模式對ARDS病人VILI的影響。另外,本試驗選用的檢測指標不僅僅受到機械通氣的影響,亦會受到機體炎癥狀態、鎮靜深度等的變化影響,有待更為深入及廣泛的驗證。
總之,本試驗結果顯示,保持同樣氧合情況下,與LTV相比,APRV時BALF中SP-D濃度較高,sRAGE濃度較低,血清SP-D及sRAGE升高,提示APRV可能減少ARDS患者的V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