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立軍 和立新 通訊作者 姚路嘉
(1.濰坊醫學院基礎醫學院體育部 山東濰坊 261053;2.山東農業大學體育學院 山東泰安 271018;3.山東體育學院 山東濟南 250102)
秋千是一項歷史悠久的民俗活動。數千年來,作為人們休閑娛樂、鍛煉身心的一項游戲活動,它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形成了獨特的休閑文化。本研究擬從古代文學作品入手,梳理古代秋千習俗的發展歷程,分析其休閑文化內涵,以期為這一民俗活動的傳承與保護提供借鑒。
在唐代,秋千多于清明、寒食節日開展,成為民間一項節慶游樂活動,杜甫的《清明二首》中便有“十年蹴鞠將雛遠,萬里秋千習俗同。旅雁上云歸紫塞,家人鉆火用青楓”的詩句[1],杜甫在生命的最后十余年間遭到貶謫,漂泊于西南地區,留下了大量描繪民間風俗景物抒懷的作品,《清明二首》中便描繪了普及于民間的秋千習俗,借著萬里山河皆相同的秋千表達對故園的懷戀[2]。同樣描寫清明寒食秋千的還有唐代韓偓、元稹、王建等人的作品。如韓偓的《寒食夜》中描繪了寒食節夜晚民家“夜深斜搭秋千索,樓閣朦朧煙雨中”的曼妙圖景;元稹的《寒食夜》也同樣記錄了清明時蕩秋千的民俗——“紅染桃花雪壓梨,玲瓏雞子斗贏時。今年不是明寒食,暗地秋千別有期[3]”。而王建的詩句“田舍清明日,家家出火遲。白衫眠古巷,紅索搭高枝。紗帶生難結,銅釵重欲垂。斬新衣踏盡,還似去年時”,則將包括秋千在內的清明節的風俗景象記述得更加詳細。
宋代,秋千隨著城市經濟的繁榮,在城市得到快速發展,出現了供人們或玩耍、或觀賞的秋千娛樂項目,這一變化在宋代文獻的記載中多有體現。譬如在周密的《武林舊事· 卷三》記載了民間秋千娛樂項目的出現:“蔣苑使有小圃,不滿二畝……春時……立標射垛,及秋千、梭門、斗雞、蹴鞠諸戲事,以娛游客[4]。” 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中提及東京城中“自轉龍彎東去陳州門外.園館尤多”,在這些酒寮賓樓之中,“有亭榭.曲折池塘秋千畫舫[5]”,應是用來供酒客觀賞、玩耍的。當時城中可謂“舉目則秋千巧笑,觸處則蹴鞠踈狂”,一派熱鬧景象。宋詞中對民間秋千活動的描寫更為生動和生活化,李元膺的《菩薩蠻》惟妙惟肖地展現了宋時女子清明時節蕩秋千的歡樂場景:“彩旗畫柱清明后。花前姊妹爭攜手。先緊繡羅裙。輕衫束領巾。瑣繩金釧響。漸出花梢上。笑里問高低。盤云亸玉螭[6]。” 晏幾道的《破陣子》也有異曲同工之妙:“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秋千。記得春樓當日事,寫向紅窗夜月前。憑誰寄小蓮。絳蠟等閑陪淚,吳蠶到了纏綿。綠鬢能供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弦。今年老去年[7]。”杜安世的《浪淘沙》則托秋千表達了年輕男女的相思之苦:“子規啼盡斷腸聲,秋千庭院,紅旗彩索,淡煙疏雨[8]。”
民間秋千活動的普及繁盛也使得秋千在上流社會風行起來。《武林舊事·卷七》中曾記載一日王公貴族賞花聚會,眾人先是在宮苑花園中進茶、飲宴,之后又到球場觀看“小內侍拋彩球、蹴秋千[9]”。《東京夢華錄》則記載了技藝更為高超的“水秋千”表演:“駕先幸池之臨水殿錫燕(賜宴)羣臣……近殿水中,橫列四彩舟,上有諸軍百戲……又有兩畫船,上立秋千,船尾百戲人上竿,左右軍院虞侯監教鼓笛相和,又一人上蹴秋千,將架(蕩)平,筋斗擲身入水,謂之水秋千[10]。”
元代開始,隨著中國古代社會步入末期,社會意識悄然發生著轉型,文學的發展路徑也較之前代出現了革新。元明清三代,戲劇、小說等通俗文學逐步上升到主流文學的地位,成為記錄人們日常生活、表達文人思想感情的重要藝術形式。元代的戲劇作為通俗文學的組成部分,更長于表現尋常百姓的生活與情感,盛行于民間的秋千也因之更多地走入戲劇的舞臺與劇本之中[11]。
元代鐘嗣成所著,記載金元散曲、雜劇家的《錄鬼簿》曾提及,文人張時起曾作六折雜劇《賽花月秋千記》,今已失傳。張壽青的雜劇《紅梨花》以“秋千院落溶溶月,羞睹紅脂睡海棠”形容劇中人物謝玉蓮的姿色與美貌[12]。講述詩人韓翃與高官女兒柳眉兒的愛情故事的《李太白匹配金錢記》中,放浪才子韓翃跑去觀看九龍池上的盛大宴會,用“游人指酒家,虛飄飄青旗揚落花。寬綽綽翠亭邊蹴鞠場,笑呷呷粉墻外秋千架,香馥馥麝蘭熏羅綺交加[13]”描繪豪宴的盛大景象與宴會上才貌雙全的妙齡名媛。同樣描寫富貴人家秋千的還有《李素蘭風月玉壺春》和《逞風流王煥百花亭》。王煥在陳家園百花亭上看到游玩的富家子弟,感慨道:“只見香車寶馬,仕女王孫,蹴鞠秋千,管弦鼓樂,好不富貴也呵!”描繪下層女子命運的《詐妮子調風月》中,關漢卿刻畫了一個性格堅強倔強、一心追求愛情幸福的婢女燕燕,第二折提及她為了面見心上人而提前結束了與同伴們一起進行的打秋千游戲,襯托其內心的急切。元代的戲劇極其注重通過人物的內心和感情刻畫來塑造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秋千在這些以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為主題的作品當中,或襯托千金嬌娘的美麗可人,或描畫無邪少女的日常生活,從一個側面反映了當時秋千游戲的趣味性和在女性中的普及程度。
明清兩代,以小說為代表的通俗文學掀起了創作高潮,秋千在明清小說中,不再僅僅是位列偏裨的“道具”,而起著連接劇情發展、引起戲劇化沖突的重要作用[14]。如明代馮夢龍的白話短篇小說集《警世通言》,其中講述王嬌鸞與薄幸男子周廷章故事的《王嬌鸞百年長恨》一文之中,秋千成為男女主角相識的機緣。一次嬌鸞與仆人在后院打秋千,遇到一位翩翩公子在連連喝彩,羞赧的嬌鸞連忙回房,遺落秋千架下的手帕被公子撿到,使得兩人結緣。明末的話本小說集《初刻拍案驚奇》中的秋千則不僅僅是一個玩物了。在《宣徽院仕女秋千會,清安寺夫婦笑啼緣》一篇中,蒙元貴族子弟拜住窺得一大戶人家美貌小姐打秋千,于是托媒人提親,小姐的父親宣徽為考驗其才華,命拜住以“秋千”為題,做一首《菩薩蠻》詞,拜住當場揮筆寫就“紅繩畫板柔荑指,東風燕子雙雙起。夸俊要爭高,更將裙系牢。牙床和困睡,一任金釵墜。推枕起來遲,紗窗月上時[15]”的好詞,引得宣徽大為賞識,將女兒許配給他。可見,秋千在此時的文化形象已極豐滿,不僅僅是器物層面的游戲項目或玩具,在小說所描繪的社會生活中還含有深層次的文化意涵。
作為一種供參與者、觀賞者愉悅身心,獲得暢爽體驗的“玩具”,秋千本身便蘊含著休閑娛憩的文化意蘊。《開元天寶遺事》中有“天寶宮中至寒食節競筑秋千,令宮嬪輩戲以為宴樂,帝呼為半仙之戲,都中士民相與仿之”的記載,以及五代花蕊夫人的“內人稀見水秋千,爭擘珠簾帳殿前,第一錦標誰奪得,右軍輸卻小龍船”的詩句,說明秋千在古時作為一種公認觀賞的娛樂項目,因其高超的技藝和精彩的表演受到關注。不僅如此,秋千還作為更廣泛的用以調適身心、平衡動靜的自娛游戲為人們所喜愛,女子多以秋千為樂以“釋閨悶”,通過適度的游戲活動調適身心狀態。辛棄疾在《滿江紅》詞的上闋中侃侃而談:“老子當年,飽經慣,花期酒約。行樂處,輕裘緩帶,繡鞍金絡。明月樓臺簫鼓夜,梨花院落秋千索。共何人、對飲五三鐘,顏如玉。”似是往昔縱情游樂的場景再度浮現,下闋又筆峰忽轉,“嗟往事,空蕭索。懷新恨,又飄泊。但年來何待,許多幽獨。海水連天凝望遠,山風吹雨征衫薄。向此際、羸馬獨骎骎,情懷惡[16]。”一動一靜,一喜一愁,一悠閑恣樂,一惆悵憤懣,往事的美好和現實的險惡殘酷是如此的涇渭分明,詩人通過秋千的意象表達了所思所念。
不僅是親友間的娛樂,秋千在后來更是成為節日慶典的集體狂歡項目,在云南,哈尼族的秋千不僅有蕩秋這一開展形式,還有“磨秋”。蕩秋多為男女青年結緣的活動,“磨秋”則多在哈尼族的“苦扎節”開展,村寨中的人那時都聚集于磨秋場地上,舉行盛大的活動以慶祝豐收,并祈求來年五谷豐登。男女老幼共同載歌載舞,蕩起磨秋,共敘情誼。納西族、白族的群眾則在正月和臘月里打秋千,一般由長者開千,人們再輪流蕩秋千,求保新一年的平安。傈僳族則在新年這一天,老少婦孺著節日新裝,匯聚于秋場祭祀 “秋神”,之后一齊圍著秋千踏歌慶祝。萬俟詠《三臺·清明應制》中描繪了清明節百姓郊游聚會的圖景,“近綠水、臺榭映秋千,斗草聚、雙雙游女。餳香更,酒冷踏青路。會暗識,夭桃朱戶[17]”,顯示出古代的秋千與清明、寒食、上巳等民俗節日融為一體,使勞動人民辛苦勞作之余能夠暫離繁重的工作,投入到輕松歡樂的秋千游戲當中。
由于種種原因,古代女性所能從事的游戲、體育活動極為有限,秋千運動卻在其發展過程中因其獨有的特點成為女性廣泛參與的一種游戲活動。《事物紀原》中關于秋千的記載稱:“秋千,山戎之戲,其民愛習輕矯之態,每至寒食為之。”秋千游戲的“輕矯之態[18]”,說明其尤其適合發展女性練習者柔韌輕靈的身體素質,受到女性的青睞,在古代文學篇章中存留了許多女性高超秋千技藝和體力活動的記載。如李清照的《點絳唇》:“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作品的上闋寫少女蕩畢秋千的儀態,由“慵整纖纖手[19]”“薄汗輕衣透”等描寫可看出少女在蕩秋千的過程當中付出了相當的體力與辛勞。還有洪覺范的《秋千》描繪女子蕩秋千技藝的高超:“畫架雙裁翠絡偏,佳人春戲小樓前。飄揚血色裙拖地,斷送玉容人上天。花皮潤沾紅杏雨,彩繩斜掛綠楊煙。下來閑處從容立,疑是蟾宮謫神仙[20]。”特別是詩末,通過“下來閑處從容立,疑是蟾宮謫神仙”的字句展現了蕩秋千少女的技藝、勇氣過人、充滿青春活力的形象。
秋千是遠古先民在辛苦勞作之余模仿、創造的一種游戲活動,隨著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它的開展形式和種類不斷豐富,逐漸成為人們生活的一部分。通過對古代關于秋千的文學作品進行梳理,筆者認為其發展根植于民間,與人們生產生活與休閑娛樂息息相關。在公民財富和余暇不斷增長,即將進入“休閑時代”的今天,我們應立足大眾日常生活和實際需求,實現秋千運動和現代旅游觀、演藝、體育等產業的融合發展。依托民間土壤和歷史積淀,進一步發掘秋千蘊含的傳統休閑文化,促進秋千運動的現代化轉型,使之在人們休閑生活當中得到更好的傳承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