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 唐小葵
在晚期非小細胞肺癌的治療中,靶向治療是有特定驅動基因突變患者的一線方案,但靶向治療存在誘發間質性肺疾病(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ILD)風險,約為0.4%~6.0%。本文報道了我科收治的兩例自身免疫性疾病相關間質性肺疾病(autoimmune diseases-related 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AID-ILD)合并肺癌患者。一例為顯微鏡下多血管炎相關間質性肺疾病(Microscopic polyangiitis with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MPA-ILD),一例為自身免疫特征的間質性肺炎(Interstitial pneumonia with autoimmune features,IPAF),均在肺癌靶向治療后發生ILD進展。結合文獻進行綜合分析,發現并發或既往存在ILD的患者,靶向治療后發生藥物相關性間質性肺疾病(Drug-induced 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DILD)的風險是4~20倍。本文報道兩例AID-ILD合并肺癌患者在接受靶向治療后ILD進展的病例并進行文獻復習,旨在總結兩例患者的診治經驗,以期重視ILD的診治。
病例1 患者男,68歲,有吸煙40余年,因“胸部CT發現右肺結節2月余”于2020年6月12日入院。查體:T 36 ℃,P 102次/分,R 20次/分,BP 139/89 mmHg(1 mmHg=0.133 kPa)。雙下肺聞及散在濕啰音及少許爆裂音,無關節變形、肌肉、耳、鼻、皮膚改變等。
我院門診胸部CT示右肺結節影伴縱隔淋巴結腫大、雙肺間質性改變(2021年5月21日,圖1~3)。于2020年06月16日行CT引導下右肺結節經皮穿刺肺活檢術,病理示:非小細胞肺癌。完善頭顱CT、腹部彩超、全身骨顯像行全身評估,未見異常。肺功能檢查:FEV1/FVC 63%,FEV1實測/預計85%,FVC實測/預計109%,DLCOS實測/預計23%,提示輕度阻塞性通氣功能障礙,彌散功能重度下降。實驗室檢查:核周型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p-ANCA)1:10,抗髓過氧化物酶抗體68.7AU/mL,抗核抗體(ANA)1 ∶100(顆粒型),ESR 99 mm/h,肌酐91 umol/L,尿蛋白+,尿隱血3+,尿紅細胞605個/μL,類風濕因子(RF)、抗ENA抗體、肌炎抗體陰性。診斷:MPA-ILD(結合ANCA陽性、間質性肺疾病、蛋白尿、血尿,達到臨床診斷)合并右肺非小細胞肺癌伴縱隔淋巴結轉移,T1N2M0,IIIA期,體能狀態(performance status,PS)評分2分。

圖1~3 使用克唑替尼前查胸部CT,右肺中葉外側段不規則結節,伴縱隔淋巴結腫大;雙下肺多發網格狀、磨玻璃影
患者肺功能差,無法耐受手術。治療予以口服潑尼松片40 mg/d,患者考慮環磷酰胺可能誘發腫瘤進展,拒絕使用。在“多西他賽100 mg聯合奈達鉑120 mg”方案化療一療程后,基因檢測結果示ALK基因突變陽性,患者于2020年8月2日開始口服克唑替尼250 mg,每日兩次,服用該藥后出現腹瀉、納差、尿量減少。17天后因“咳嗽、咳痰、呼吸困難加重4天”再次入院。入院后停用克唑替尼,復查肌酐492 μmol/L,ESR 74 mm/h,復查胸部CT示右肺結節較前縮小,雙肺間質性病變較前明顯加重(2020年8月26日,圖4、5)。ILD加重考慮克唑替尼不良反應,血管炎活動、化療副作用不能除外。治療方案調整為甲強龍40mg/d聯合免疫球蛋白20 mg/d×5 d靜脈滴注抗炎及抗感染,考慮環磷酰胺有誘發感染及腫瘤進展風險,患者家屬拒絕。治療后查胸部CT示雙肺間質性病變減少(2020年9月8日,圖6、7)。由于患者MPA-ILD合并肺癌并出現繼發感染,予以有創機械通氣、血液濾過、抗感染等治療,于2020年9月14日死亡,死亡原因膿毒性休克。

圖4~5 使用克唑替尼11天且停用13天后,胸部CT提示,右肺中葉外側段不規則結節較前縮小;雙肺網格狀影及磨玻璃影較前增多

圖6~7 停用克唑替尼22天且激素聯合免疫球蛋白治療后,胸部CT提示,右肺結節較前無明顯改變;雙肺間質炎癥較前有好轉
病例2 患者男,61歲,有吸煙史20余年,因“左側胸痛2月余”于2020年3月12日入院。查體:T 36.5℃,P 74次/分,R 21次/分,BP 148/93 mmHg。無關節變形、晨僵等。
入院胸部CT示左肺上葉塊影伴左側肺門淋巴結增大(2020年3月13日,圖8、9),雙肺輕度肺間質性改變。患者痰中找到腺癌細胞,基因檢測提示EGFR基因19-Del突變。全身骨顯像提示左側3~4肋骨腋段放射性增多,頭顱及腹部增強CT未見異常。雙肺輕度間質性改變,未進一步篩查免疫相關指標,未服用藥物。診斷:左肺腺癌伴肺門淋巴結、肋骨轉移,T4N2M1c,IVB期,PS評分2分。患者出院后長期口服吉非替尼250 mg/d,每兩月于門診復查胸部CT。肺癌療效評價為疾病穩定,隨訪過程未關注肺部間質病變。
2020年8月患者喘累、咳嗽、咳痰、胸痛加重,伴右肘關節疼痛。2020年9月復查胸部CT示左肺上葉及左側肺門塊影范圍均擴大,肺部間質性病變加重(2020年9月3日,圖10、11)。于2020年10月16日再次入院,行支氣管鏡檢查,氣管鏡灌洗液找到腺癌細胞,再次行基因檢測,未檢測到EGFR基因突變。肺功能檢查:FEV1/FVC 102%,FVC實測/預計48%,DLCOS實測/預計23%,RV%/TLC 156%,提示重度限制性通氣功能障礙,殘氣功能占肺總量明顯增高,彌散功能重度下降。實驗室檢查:RF 71.1 IU/mL,抗環瓜氨酸肽抗體301.65 U/mL,抗角蛋白抗體1 ∶10,ANA 1 ∶100(高爾基體型),抗RO-52抗體陽性,ESR120 mm/h。抗ENA抗體、ANCA陰性。結合患者右肘關節疼痛、ILD及自身免疫指標升高,診斷IPAF。治療上停用吉非替尼,靜脈滴注甲強龍40 mg/12 h。患者拒絕繼續治療,于出院1月余后死亡。

圖8~9 使用吉非替尼前查胸部CT,左肺上葉胸膜下塊影伴左側肺門淋巴結腫大;雙肺底網狀影

圖10~11 使用吉非替尼5余月后,胸部CT提示,左肺上葉胸膜下塊影及左側肺門腫大淋巴結,范圍均擴大;雙肺散在斑片影、網狀影,較前增多
不同種類的表皮生長因子受體酪氨酸激酶抑制劑 (EGFR-TKI)及間變性淋巴瘤激酶酪氨酸激酶抑制劑(ALK-TKI) 在全球范圍致DILD的總體發病率(如表1)所示。

表1 不同EGFR-TKI及ALK-TKI致DILD的發生率
目前大多數的大規模臨床試驗都將合并ILD的肺癌患者排除在外,在此我們總結了國內外探討肺癌靶向治療致DILD的危險因素的臨床研究。以“吉非替尼”,“厄洛替尼”,“克唑替尼”,“間質性肺疾病”,“危險因素”等及相應的英文詞匯為關鍵詞,在中國知網、萬方、維普、PubMed等數據庫進行檢索。檢索到符合條件的臨床研究有8項(已排除樣本量較少的兩項),并對中位發病時間、DILD的發病率及危險因素進行總結(見表2)。在日本地區總體人群中,DILD的發生率在1.0%~5.9%,明顯高于全球范圍的總體發生率,這可能與遺傳易感性相關。而有ILD基礎的患者靶向治療后,DILD的發生率為10.6%~30.0%,明顯高于日本地區總體人群DILD的發生率。且8項研究都表明了并發或既往ILD是靶向治療后發生DILD的危險因素,因此有ILD基礎的患者應當謹慎選擇靶向治療。

表2 關于肺癌靶向治療致DILD危險因素的研究
本文所報道病例的特殊之處在于存在自身免疫性疾病(autoimmune diseases,AID)基礎,進一步檢索了國內外關于AID-ILD合并肺癌的相關的研究,未檢索到任何文獻,目前對該類患者的診療缺乏研究。AID與惡性腫瘤存在復雜的相互關系,AID患者合并惡性腫瘤風險增加,同樣的,惡性腫瘤可能引起自身免疫紊亂從而誘導AID發生[18]。并且,與未合并ILD的患者相比,有ILD基礎的患者,患肺癌的風險更高[19]。針對AID-ILD合并肺癌患者的治療,糖皮質激素及免疫抑制劑作為AID-ILD的基礎治療用藥,存在誘發肺癌進展、感染等風險;而晚期肺癌的傳統的放療、化療及新興的靶向、免疫治療,均存在誘導ILD加重的風險[20],該類患者的治療難度大,目前治療上尚未提出循證學證據。
綜上所述,DILD是肺癌患者在靶向治療過程中的重要不良反應,與更高的死亡率相關。因此,不只關注肺癌治療,還應當重視ILD的診治,警惕ILD急性加重。目前AID-ILD總體治療仍是以激素及免疫抑制劑治療為基礎,抗纖維化藥物的作用仍在探索中[20]。對于有ILD基礎、吸煙史等的高危患者應當慎用靶向治療,并且在使用過程中密切觀察,在發生或高度懷疑ILD急性加重時,立即停藥并使用糖皮質激素,關于靶向藥物是否再啟用,需綜合考慮ILD的嚴重程度和其他治療的可用性而定[21]。目前缺乏AID-ILD合并肺癌患者的相關研究,將來仍需要更多的研究探索其治療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