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干事的“花為媒”（短篇小說）

作者簡介：楊銳，筆名木易，濟南局作家協會會員。濟南局安監室監察、高級工程師。

上世紀90年代初，我畢業過了實習期，分在禹城站干助理值班員，兼任支部宣傳委員。當時車站出外的交通工具就有兩輛車，是兩輛自行車。原來是誰用誰騎，也沒個專人管理，車子是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很快就不能騎了。站長說：“小金，你干活仔細，以后你保管這兩輛車，不然就報廢了。”憑著我的工作熱情，經過調理，先把自行車擦得锃亮;該整的整，改補的補，連告油帶整龍彎，腳扎子也換了新的，總之，把兩輛自行車廢物變成了寶。那騎出去轉鈴一響，和新的一樣，同志們都說，現在騎上那叫下崖頭劃冰——出溜快。

這天上班，站長分配工作。“小金，今天林干事要去基地，一會兒下了車，你和他騎車去一趟，想著別忘了讓食堂給你倆留飯。”“好勒，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

林干事是西地區黨委干事，比我年長幾歲，但工作能力很強，是我敬重的老大哥。他負責德州以南，泰安以北這些沿線站區單位的包保工作，他也經常來站上檢查指導工作。當時鐵路為了方便職工和家屬出行，開通專門接送職工上下班的通勤車，在沿途的客站和貨站都停一下，很好地解決了出行上班困難。這次是去站北邊的存軌基地，離我們站大概十公里的樣子。我把自行車準備好，等林干事坐的通勤車到站就出發。林干事下車看見我接站，知道站上已經安排好了。出了車站街，拐過大街然后上省道。省道與引黃干渠并行，道路和干渠兩邊都是竄天的白楊，初秋時節，樹上的綠葉正是茂密，映襯著渠里的流水，騎的自行車干凈又輕快，在樹蔭大道的映襯下，倒還真有幾分愜意。那些年省道上車輛不是很多，也就顯得馬路寬敞。前面不遠處有輛地排車，車上大半裝著花，前面橫放著幾條棉被，上面坐著個小男孩，拉車的是個中年婦女，上身穿的是鐵路棕色的工作服，腳下的膠鞋也是鐵路勞保鞋，要不是頭上圍著頭巾，我還真以為是個職工。當我們越過車子的時候，林干事驚詫地說道：“石花嫂，怎么是你啊？”“耶，林干事，在這遇著你了，真巧。”石花嫂邊打招呼邊讓車上的男孩叫叔叔。我看車上的花有好幾種，十幾盆盛開的月季花，紅的黃的，那花朵和碗口一般大，一看就是很會養花才侍弄出這么茁壯的花卉，還有幾盆劍蘭和蘆薈等，也都是亭亭玉立。

“石花嫂，你這是……”

“俺去找周大哥。”石花嫂略顯羞澀地答道。

“啊，你從崮山一路走著來的？你可真行。”

我知道崮山站，離這里少說也有一百五十里地的路程，一個婦女拉著地排車和孩子跑這么遠的路，真不簡單。

“俺是昨天一早走的，俺知道一天到不了，也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俺打聽了，再有幾里地就到了。”林干事給我說，石花嫂這是去林場找周志祥周師傅。

“鐵路人就是好，俺一看天快黑了，就順著鐵路找車站，那個車站上的人聽說是找周大哥的，還聽說俺也認識你，他們可熱情了，讓俺娘倆在候車室睡了一晚上，還給俺娘倆打開水、煮飯，這不到這還不到晌午。”

“石花嫂，我倆騎車快，去通知老周，讓他來接你。”

林場大院在車站和基地的中間，老周我們都認識，是個退伍軍人，老周受過獎也負過傷，做事穩重踏實，來鐵路上班，領導看他認真負責，也是單位照顧他胳膊有傷，讓他管理林場，本來林場只是看管林木給鐵路沿線提供樹苗的閑活，可是老周是個勤快人，在空地種植花卉，給單位會議室、接待室和樓道提供花卉盆栽等的擺放。我們車站開會、舉辦活動的時候也是找老周借花擺會場，單位看老周是個干事創業的人就在林場院里建了個花卉大棚，這些年連路局機關里都知道鐵路林場有個周師傅，養花和侍弄盆景是個能手，現在林場、花圃都由他管理。

“老周，老周，”林干事車子還沒停穩就喊道，“快去接石花嫂。”“在哪兒？在哪兒？”周師傅正拿著剪刀給盆景修枝剪葉，聽見喊聲便跑出了花棚。“石花嫂來了，就在前面，你快去。”

“唉，我這就去，還真來了。”老周應承著，顧不得扯下套袖，拉起三輪車就出院子上了崖頭。

崮山站在濟南站和泰安站之間，是個小站。鐵路線就選在山莊邊的山坡腳下，半堤半塹地穿行在泰山西北山麓的山崮之間。車站在山角的一塊小平地上有幾間房，工務、電務工區的院子在站外邊要走一小段路，石花嫂的房子就在村頭的這段路上。那時石花嫂的丈夫也就是小建嶺的爹，三十多歲了還打著光棍，就托人說媒找了山里的石花嫂。崮山的村莊也算是山村，可是挨著城鎮和大公路，比石花嫂娘家那里的經濟條件好得多。石花嫂娘家在馬山鎮的山里，村村通的路還沒修通，出趟山都費勁，指望那些山果木和莊家也就是剛剛能夠溫飽，所以嫁出大山也是當年很多山里人的選擇。石花嫂有著山里人的質樸和勤勞，和丈夫一起把生活過得有聲有色。山村每個人分的地本來就不多，石花嫂的丈夫就幫人開山打石頭，石花嫂就種些蔬菜拉著上街趕集換點錢，慢慢有了點積蓄，兩口子就在包的山坡上蓋了一個大棚，還沒等大棚蓋好，石花嫂的丈夫就在排啞炮的時候砸傷了腰，大冬天里尿血不止，不久便去世了。這些林干事都清清楚楚。“石花嫂不容易啊。”鐵路上這片單位也是照顧石花嫂，食堂就訂石花嫂的菜，可是石花嫂每次都選最好的菜，按最低的價錢結賬;大家誰有用不著的膠鞋、手套也給石花嫂。“我看石花嫂家的大棚閑置著不用，就給她出了個辦法。”林干事想起來，現在都時興養花，有了大棚，有好多的花卉就能過冬養殖，臨近春節也能進花儲存;春節里有花賣就能增加收入。石花嫂聽了也愿意試試，可沒種花的經驗和花卉來源。“我就想到了老周，老周也是個熱心漢子，來回跑了好多趟呢。”我這才知道這個事情的原委。我說：“林干事，你這是辦好事啊，當時就想著撮合這兩人吧？”我好奇地問道。“沒有沒有。”林干事說當時還真沒想這么遠。“這事啊，就是一層窗戶紙，只要倆人透脾氣，就能成。”“我知道，這些年周師傅也幫著石花嫂買樹苗、花種子，寄些殺蟲藥，他倆也時常通信、通電話。”“上次石花嫂問我從崮山到禹城有多遠，我告訴她，遠著勒，一百好幾十里地呢。”“我當時吧，也沒想到她會拉著地排車走這么遠來啊。”林干事感嘆著，“這個女人真也是挺倔強的，有咱魯南山里人的杠勁。”

第二天中午，有人來給林干事捎話，說車站前面大街上有個賣花的大嫂讓他去一趟。“是石花嫂，去看看。”石花嫂換了件新的平絨帶花的紅色上衣，圍巾圍在脖子上，頭上和臉上都沒有了昨日風塵仆仆的樣子，臉龐上難掩內心的喜悅和激動。

“怎么了，石花嫂，昨天給周師傅都商量好了？”

“嗯，都說好了，老周一早就去段上開介紹信去了，回來俺們就把證領了，老周說了，建嶺明年就到上學的年齡了，就在這給他姐姐一塊上學。”她說的是老周的女兒，就在車站跟前的學校，這些年老周一個人既當爹又當媽拉扯著女兒，大家都知道他不容易。

“周大哥說，正好領導讓林場招幾個臨時工，他也去給俺說說。這不，昨天下午老周非要給俺娘倆買衣服，俺不要都不成。”我在旁邊聽著，也看出石花嫂滿心高興，我能理解一會兒稱呼老周一會兒稱呼周大哥，她那是從心里發出的歸屬感，就差稱呼上改成俺家老周了。“石花嫂，你沒給你山里的娘家人商量商量？”“俺給俺家里的哥嫂去了封信，俺只是說給他們知道，這事俺自己能做主。”

是啊，能拉著地排車走了一百五十里的毅力，除了能吃苦，石花嫂也一定是個有主見的人。

“俺算找對人了，多虧你了林干事，要不是你幫俺，俺也不會養花掙錢，把那難過的日子過下去;更不會遇見周大哥這么個好人。”“讓建嶺認你做舅舅吧，你比娘家親人還親，俺就認你這個弟弟，鐵路人就是俺親人。”我聽著感到眼圈都發熱，林干事的眼里都有了淚光。“行，我愿意給孩子當舅，以后有什么需要就找我來。這花是咋回事？”“老周說那些蘆薈他留下做種苗了，這些花林場苗圃里也有，放進去公私不分了不好，讓俺拉集上賣了。俺把這盆紅的留給你，做個紀念。”

我把紅紅的月季花給林干事送上車，“林干事你這是以花為媒，做了件大好事啊，讓兩個不完整的家庭變得完整了。”“是啊，當初，只是幫石花嫂解決生活困難，沒承想還促成了這么一段姻緣，這也是像老周這樣的鐵路人的人品魅力打動了石花嫂。”

時光如電，如今華發年少的林干事已經變成了鬢染霜雪的中年林書記，但他關心周邊人的熱情依然如故，他就是一盆火，燃燒著自己溫暖了別人。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大地從不會虧待辛勤播種的人，鐵路也從不會少了鋪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