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柳風

■ 岸 柳風 布面油畫 80cm x 170cm 2009年
自喜歡上畫畫這件事且拿起畫筆至今算來也有不下二十年了,問學之路走到今天越發覺得深不可測,態度也從愛好轉為敬畏,因此感受頗多,以下擇其一二。
畫畫的樂趣與其他事情相比較最大的區別在于其具有太多的可行性。換句話說,即在最終效果還沒確定完成之前,畫面上的每一筆都可以說是對的,也可以說是錯的。不存在任何可以限定的規矩,此刻手里握著畫筆的你就是上帝。木心也曾說:“藝術家是僅次于上帝的人?!倍且驗槠涮嗟目尚行耘c隨意性,也成了我痛苦的根源,因選擇太多而導致選擇成為了一種痛苦。這些年來我總是被題材問題所困擾,不是因為找不到內容或是沒有感受,而是我的想法太多,感受也太復雜。畫著這張畫的同時卻又為另一張畫動用心思,有時還眼高手低,可謂一種既痛苦又快樂的折磨!
我喜歡畫風景,早期的繪畫題材均來自于我日常生活周遭的環境,每天沿著同樣的軌跡行徑,其中很多場景日久生情,便成了我筆下的作品。場景是共性的普遍存在,而風景是個人內心情懷與思想的映射。我以一種相對靜態的方式感受和觸摸自然與眾生的每一次呼吸,臆想著它們曾經發生過或將要發生的故事。那些城中村的老路燈或者某個破舊的小學墻壁上蔓延著的“爬墻虎”,它們充滿了故事和生命力。在物質化和冷漠的現代社會的狹縫中我能發現這些真實美好的微小存在,有時是感嘆自然造物主之偉大,有時是贊美人性的光輝。我的這種敏感就像能察覺自己體內每一根毛細血管是否堵塞了而帶給我的不適。漸漸地我發現了我的這一超能力,并使用這種能力試圖讓更多人也看到由于我的敏感所感受和發現的美好,也許這也能帶給他人一絲溫暖。

■ 鋼鐵戰士北部灣No.2 柳風 布面油畫 180cm x 180cm 2015年
另一個畫得比較多的題材是碼頭機械,有趣的是起初其實是想借用這個形象作為一種符號隱喻我的一些政治觀點,本想學別人玩玩當代藝術,沒想到畫的過程中卻被帶去另一個方向。我記得秦秀杰老師給我們講課時說過,繪畫到了某種完整度,或者藝術語言到達某種精彩程度,它便活過來了,通靈了,這時語言與畫作本身變成了創作者,在畫布前拿筆的你會不由得聽它指揮完成作品,并且作為被動的你還往往不能察覺而陶醉其中。這個過程中我體驗到一種新的繪畫思維和方向,也帶來了很多有待探究的新問題。
每張畫作為一個整體帶給人某種視覺引導,讓我們看清了畫的內容,然而可能也是一種迷惑使你誤讀它。因為繪畫就應該只是繪畫,無論是內容還是技巧本身都僅僅是我們附加給繪畫的外衣,其核心仍然是繪畫的本體。什么是繪畫的本體?把一幅作品拆解剩下來的會是一些色彩不一的抽象形狀,它們每一片都是完美的形狀,完美的顏色。這些完美的個體聚合在一起成為一個純粹的形式與美感意志的集合。那么,對于這個強大的能量集合,之后給它附加的我們一廂情愿的意義和技巧的層層外衣,是否反倒遮蔽了它原本的光芒?且我們卻仍沾沾自喜于此,這是否是另一件皇帝的新衣?我們如此在乎于付出努力后是否創造出符合我們價值觀的意義,然而這種意義是繪畫所必需的嗎?那么純粹的形式與美感意志的集合能否自我衍生出某種意義?即便是某種無意義也算一種意義吧,那至少是自然生長出來的結果。這一連串的疑問無疑令生性好奇的我思索著,試圖一層層把這些累贅的外衣剝離開繪畫本體而看個究竟,就像人類總好奇于黑洞里究竟藏著什么。當然,若執著于此,你可能會說繪畫就什么都不顧而變得抽象就完了,人人搞抽象就不再需要有造型能力,繪畫也不再有門檻,人人又都是藝術家了。所以問題出現了,并不是所有的外衣都是不好的,我們也可以有能力創造出美麗又實用的外衣,那仍然是通過繪畫本體的方式和語言來創造的新的有意義的完美個體,且與前面的本體有著緊密的鎖扣關系,這個概念有些像孔明鎖,每一個零件獨立存在時它們只代表了自己,當所有的零件組合在一起后便互相成全為一個完美無瑕的整體,找不到一絲縫隙,沒有破綻。簡單來說,我是通過碼頭機械這個題材來思考和探索繪畫本體這個概念與個中妙趣。我甚至設想與試驗能否消解掉畫面中的任何構成因素讓畫面更純粹,最后發現那是一個悖論。因為即便你僅僅是在畫面中點上一個小點,便會構成一個結構。那么我要是連一個小點都不畫僅僅是一塊干凈的顏色呢,其實這也是一種構成,看!這是多有趣的游戲啊。畫畫像圍棋一樣深不可測,妙不可言。然而可惜的是,我們之中的大多數更善于表現自我而非表達,大家都不敢跨越現有的邊界,就像下圍棋鮮有人第一步就把棋子落在天元,然而大家都知道這未嘗不可,并且還很有趣,只嘆我們大家都太渴望成功,太需要被認可。要知道生命僅有一次,圍棋子終有數所以仍有窮盡的可能性,而繪畫無窮無盡。

■ 老人與海一 柳風 布面油畫 180cm x 180cm 2016年

■ 漁光曲 柳風 布面油畫 180cm x 180cm 2016年
人的世界觀、價值觀總隨經驗、閱歷和遭遇一點點延伸而得以開闊和厚重。過去的風景也因人的改變而發生意義的變遷,它們仍然承載著原有的記憶并不斷疊加我對它新的認知,以及對世間萬物、對生命的理解,所以,風景也在成長而變得開闊和厚重。一些在生命中具有重要意義的風景經過沉淀由歲月和思想一同建造成了我們心境映射的秘境,所以風景是個人化的,唯有獨屬你記憶的鑰匙才能打開相應的秘境。我的內心一直有一處這樣的風景,那是我最想畫的風景,這個地方也并非由我的意識創造而憑空出現,而是在現實世界中具體存在可以與之對應的具體地域的,那是我的家鄉。它在一片神秘又充滿力量的海洋上,掛滿繁星的銀河下柔軟的沙灘上鋪滿了銀白的月光,一個瘦小的孩童身影被安排在畫面中央靠右上一些的位置,遠處有一束摩托車的燈光指引著他奔跑向光柱的盡頭,那里的沙地上有一只泛著白光的樣子奇怪的小螃蟹。燈柱不斷移換位置,盡頭光斑處不斷出現一只又一只小螃蟹,小男孩不停朝著光的方向奔跑,他手中塑料桶里的螃蟹也越來越多。這幅畫面既不真實卻又最真實,它像一場夢卻又真實發生在我的童年。這樣的畫不止一兩幅,它們會在我畫畫時偶爾閃現在腦海中,于是我開始畫海洋題材系列。有光怪陸離的亞熱帶海岸叢林,有如夢如幻的漁火圓舞曲,有魚獲斜陽歌,悠然見南山之愜意,也有一水之隔生死兩茫茫老人與海的生死搏斗。這些畫的想法來得快,但對我而言卻是從未踏足的領域,無一不是苦苦掙扎中來,難怪說藝術源于痛苦,如今終于親身驗證。這一題材的嘗試也讓我覺察自身能力的脆弱,然而我的生命和我的藝術都從這里開始,這是一座象征著靈感、力量和信仰的燈塔,猶如無法逃避的宿命在冥冥之中召喚著我繼續往迷霧前行。有時窮途末路于腳踏深淵萬丈的荒涼之境,有時豁然開朗而巧遇桃花源,但都是假象,很快又會到達下一個狹長的路口,猶如行走在一個無止境的莫比烏斯環內。藝術的很多過程雖然是孤獨和痛苦的,但是每當進入那個世界的時候總能遇到心靈深處似曾相識的喜悅之光,像是遠行朝拜的信徒于途中突然得見山頂上的佛光般的喜悅。我追隨著這道光一路走來,希望能從中相遇未來那個更開放、更真實、更自在的自己。

■ 休漁 柳風 布面油畫 120cm x 150cm 2014年

■ 清·風 柳風 布面油畫 120cm x 150cm 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