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敏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既是推動高質量發展和共同富裕的手段,也是重要的發展目標和戰略基點。面對中國中等收入群體數量不足、脆弱性強的特點,推動共同富裕需要在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領域共同發力,協同推動勞動力市場政策、社會保障制度改革,同時兼顧“做大蛋糕”和“分好蛋糕”兩項目標,這對政策的精準度和平衡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一、我國中等收入群體現狀
擴大中等收入群體過程中,既要穩住存量,確保現有中等收入群體“不掉隊”,還要擴大增量,幫助部分低收入群體進入中等收入群體的范圍。因此,現有中等收入群體和“潛在”中等收入群體是未來“擴中”的政策對象。
根據國家統計局家庭(典型三口之家)年收入在10萬-50萬元(2018年價格)為中等收入家庭的定義,中國目前中等收入群體為4億人左右,約占全國人口的30%。從區域分布來看,受城鄉差距和區域差距影響,大約80%的中等收入群體為城鎮常住人口,近半數中等收入群體分布在東部地區。從群體特征看,受教育程度是決定是否進入中等收入群體的關鍵因素;中等收入群體主要集中在技術和知識密集型行業,產業工人和個體工商戶占比超過50%。從內部結構上看,在中等收入標準的下限附近分布大量中等收入人群,屬于“底層”中等收入群體。從收入來源上看,工資收入仍然是中等收入群體的主要收入來源。
李實、劉世錦等學者對潛在中等收入群體的特征進行了分析測算。一般認為收入水平距離中等收入標準下限較近的低收入群體為潛在中等收入群體。雖然相關研究對這一群體的具體數量和占比的判斷不盡相同,但多項研究都認為潛在中等收入群體主要包括農民工、小微企業從業人員、個體經營者以及新業態催生的新興就業群體等。
整體來看,擴大中等收入群體依然任重道遠。雖然現有中等收入群體數量較大,但占比仍然偏低,與建成“橄欖型”收入分配格局的目標相去甚遠。中等收入群體主要依賴工資性收入,穩定的財產性收入占比較低,剛性支出占比高,脆弱性強,抵御風險能力十分有限,隨時可能因失業、老齡、疾病、災害等滑落為低收入人群。對于潛在的中等收入群體來說,制度障礙是他們進一步成長為中等收入群體所面臨的主要困難,包括不同所有制下工資差異大、戶籍制度帶來的基本公共服務不均等、現行社會保障難以覆蓋新形態就業人員等。
二、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的戰略意義
作為推動高質量發展和共同富裕的重要手段和目標,擴大中等收入群體不僅符合現有中等收入群體的利益,也能有效凝聚低收入群體的共識,有利于在推動共同富裕的過程中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具體來看,“擴中”具有以下重要意義。
(一)有利于維持社會穩定,避免貧富分化
中等收入群體具有“穩定器”和“緩沖墊”的社會政治功能,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是維護社會和諧穩定、國家長治久安的必然要求。“橄欖型”社會中,作為經濟發展的受益者,龐大的中等收入群體對現有經濟社會秩序具有較強的認同感,希望維持現有規則的愿望強烈。中等收入群體的擴大,有助于引導社會主流意識形態向溫和、保守方向發展,避免社會受到極端思潮的影響,有助于緩和社會矛盾、縮小社會分歧。此外,一個穩定而龐大的中等收入群體為低收入人口向上流動提供了可及可行的目標,是改善社會流動性、避免階層固化、提高社會活力的關鍵因素。
反觀美國等發達國家,近年來由于中產階級規模持續萎縮、收入水平停滯不前、低收入群體上升渠道收窄、貧富差距日益擴大等因素,導致社會撕裂和動蕩不安。美國的教訓從反面說明了中產階級群體在維持社會穩定、避免極端思潮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 有利于推動構建國內循環,促進高質量發展
中等收入群體在擴大內需、提高生產率、實現供需良性互動方面具有關鍵意義。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和“東升西降”的國際形勢,中國將“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作為未來經濟發展的重要戰略方向,中等收入群體將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從供給側看,以小微企業經營者、高教育群體為主的中等收入階層是人力資源的中堅力量,在推動產業升級、加快科技創新、激發市場活力方面意義重大。從需求側看,中等收入群體具備較高的消費傾向和穩定的購買能力,對于提高國內需求、構建超大規模市場具有重要意義。此外,中等收入群體對高品質生活的追求,可以刺激消費性服務業和制造業的供給側改革,對于打通國內循環各個環節、推動供給側改革、培育完整內需體系意義重大。
(三) 有利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發揮增長潛能
擴大中等收入群體,是中國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穩定邁入高收入社會的關鍵。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李培林等專家曾提出“雙重中等收入陷阱”的命題,認為一個國家如果不能解決中等收入群體占主體的問題,也就無法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需要解決兩項關鍵問題:一是尋找新的經濟增長引擎,平穩地向創新驅動、內需驅動經濟體轉型;二是在經濟增速下降階段,妥善解決福利分配問題,為經濟轉型提供良好的社會環境。中等收入群體在這兩個方面均可發揮積極作用。
前文已經對中等收入群體對于經濟轉型的作用進行了論述。與高增速階段持續的帕累托改進不同,低增速伴隨高貧富差距極有可能導致有限的福利改善被少部分高收入群體攫取,大量的低收入民眾福利水平陷入停滯甚至倒退,最終導致社會矛盾激化,甚至引發政局動蕩。足夠規模且穩定的中等收入群體意味著貧富差距適中,福利改善程度可在社會各階層適當分配,為經濟轉型創造有利的社會條件。
事實上,二戰后的101個中等收入經濟體中,僅有13個穩定邁入高收入經濟體,大量國家無法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其中一個重要的教訓就是收入差距過大導致內需不足、社會問題叢生。拉美國家和亞洲“四小龍”的兩個相反的案例表明,在經濟增速“換擋”期,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占比、避免社會撕裂,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實現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手段。
三、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的主要舉措
與發達國家在較高發展水平上推動社會公平的政策實踐不同,中國的共同富裕面臨著繼續“做大蛋糕”和努力“分好蛋糕”的雙重任務。提高效率、保持經濟增速,仍然是未來相當長時間的第一要務。一方面,中國需要在應對人口結構轉型、數字化轉型等挑戰過程中實現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如期完成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在經濟總量上達到既定目標。另一方面,中國需要著眼于推動社會公平公正,縮小收入差距、地區差距和城鄉差距,關注經濟轉型帶來的脆弱群體。“做大蛋糕”與“分好蛋糕”兼顧,需要全面發揮政府和市場作用,平衡效率與公平,在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領域協同發力。
中等收入群體在供給側和需求側兩端均可有效“發力”,相關政策需要綜合考慮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并充分發揮協同效應,這對政策的精準度和平衡力提出了極高要求,遠比為底層群體提供保障更為復雜。作為供給者,中等收入群體經濟活力強,人力資本水平高,可以有力促進高質量發展、為“做大蛋糕”奠定基礎。這意味著促進中等收入群體擴容必須要著眼于與初次分配緊密相關的產業政策、就業政策,激發中等收入群體的生產活力,將提高群體收入的微觀目標與推動創新創業、提升就業質量的宏觀目標統籌推進。作為消費者,中等收入群體脆弱性高、潛在中等收入群體保障缺失等問題制約其消費能力,以社會保障制度和稅收制度為核心的二次分配尤為重要。提高中等收入群體抵御風險能力、提高制度包容性,通過“分好蛋糕”幫助更多人穩定進入中等收入群體的行列。
積極的就業政策應當充分適應人口結構轉型、數字化轉型和綠色低碳轉型,順應發展趨勢推動相關產業就業發展,尤其是對養老服務、數字平臺就業、建筑環保等勞動密集型產業的發展給予相應支持,幫助更多潛在中等收入群體實現高質量就業。同時,高度關注并精準監測因經濟轉型帶來的經濟脆弱人口,及時開展就業幫扶。千方百計保護好市場主體,以中小微企業和個體工商戶為主體的民營經濟,不僅是就業的創造者,其經營者也是(潛在)中等收入群體,破除小微企業等民營經濟發展壁壘對于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具有雙重意義。
區域差距和城鄉差距是收入差距擴大的主要推動力,推動更為高效公平的初次分配必須要彌合區域和城鄉產業發展差距。一方面,既要緊抓產業向內陸轉移的機會窗口,推動發達地區的技術、信息、管理經驗等要素向中西部地區推廣轉移,推動產業和經濟發展,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另一方面,也要充分發掘本地資源價值,順應消費升級趨勢,推動農村發展和以縣域為載體的城鎮化發展,發展鄉村旅游等產業。
作為穩定可靠的收入來源,財產性收入既有助于提高收入水平,也可以降低脆弱性,提高抵抗風險的能力。擴大中等收入群體需要持續增加財產性收入,進一步完善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推動農村土地、數據、技術等要素價值實現,持續擴大擁有財產性收入的群體占比,提高要素價值回報率。
堅持繼承從試點逐步擴大的傳統,穩妥推進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現有社會保障,尤其是職工保險需要進行系統性創新,適應新業態下就業者流動性強、就業時間和場所靈活、去雇主化等特征,積極創新保障方式。與反壟斷監管同等重要的是敦促平臺企業履行社會保障義務,絕不能將企業應負擔的用工成本甩給政府和社會。
面對人口高齡化和家庭小型化趨勢,養老和醫療保險本身通過增加補貼、提高轉移收入能解決的問題十分有限,應統籌社會保障與社會服務體系,大力發展社會化照護服務,化解中等收入群體面臨的普遍風險。加快重大疾病醫療保險和救助制度發展,緩解家庭對重特大疾病的擔憂。妥善解決“老有所養”“病有所醫”問題,為中等收入群體提供風險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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