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
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姓黃,1.74米的個頭兒,愛畫揚蹄的奔馬,愛穿淺白色的風衣,還愛抽經濟牌香煙。在我的眼里,他瀟灑帥氣,連吐出的煙圈兒都那么優雅。青春四溢的黃老師就像一道特別的風景,讓封閉的鎮中開始亮堂起來。
黃老師是下鄉落戶到小鎮的,父親見他很有才華,就安排他在小鎮教書。同學們既親近他又很怕他,唯獨我不怕,我管叫他老黃。每次上課鈴聲一響,老黃準時灑脫地往講臺一站,教室立馬安靜。他總會把每個座位都掃視一遍,然后粲然一笑,向我們揚手示意。這時,同學們就嘩啦啦地翻開課本,開心地跟著老黃一起朗讀課文,一起走進詩畫一般的語文天地。于是,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了語文課,隨后又愛上了文學。
每周三下午作文課之前,我都習慣趴在桌上構思,腹稿打好了,我“唰唰唰”地一氣呵成,寫出來的文字改都不改一下,就率先跑上講臺交給老黃。再看有的同學還在皺著眉頭苦想,有的咬著筆頭半天也擠不出幾個字,我有些得意忘形。老黃非常不滿意我的驕傲,終于有一回,他逮住了我的尾巴。
又到周三作文課,老黃照例評講優秀作文,又表揚了十個獲得優良等次的同學,然后點著我批評:“我一直欣賞你的文字有靈性,但我從來也不承想到,你的作文水平怎么比書上還好呢?”糟了,老黃把我的作文當成抄的了,我呼地站起來,毛起膽子沖老黃吼了一句:“抄作文是狗熊,你亂說是狗熊!”老黃怔住了,全班同學都傻眼了、炸堂了:“吃豹子膽了嗎?怎么敢和老黃干仗了呢?”老黃真生氣了,于是,扯大嗓門冒出一句:“你小子真有本事,下課到辦公室來,看你還怎么‘涼起抄’(四川方言:等著去抄別人的)!”“去就去,誰怕誰!”我不服氣跟老黃到了辦公室。
在老黃眼皮底下,我一鼓作氣寫完了一篇命題作文,等老黃也一鼓作氣讀完我洋洋灑灑的作文時,我已經又哼著鼻子回到教室去了。再后來,老黃當著他幾十個學生的面兒,很誠懇地作了自我檢討,我也鼻子一酸,“哇”地哭出聲來。最后悔的是,我不該那么熊起膽子,以下犯上。從那以后,我這個犟拐拐(四川方言:倔強)的學生越發尊敬、愛戴老黃,我敬畏他與眾不同的師者風范和他的人格魅力。
初一下學期,我當了團支書,還兼任了語文課代表,和老黃更加熟了起來。我常常邀約同學擠占他的周末,或者擁擠在他的辦公室,看他畫馬,看他批改作文,或者一窩蜂涌進他的宿舍,翻看他的文學書籍。老黃很有親和力,所以,我們經常去他那兒“撈油水”,或者“打打劫”什么的。有一次,他從集市買了很大一筐桃,同學們呼啦一下圍著老黃,嘻嘻哈哈又吃又拿,一會兒工夫,滿大筐桃子就被我們啃個精光。然后,大家擠眉弄眼一哄而散,趕緊鉆進教室賣乖去了。
老黃的思想政治工作很特別,假如班里有同學違反校紀校規,他不像其他班主任那樣,刮了鼻子又戳眼睛,還老揪著犯錯的同學不放。每每遇到這種問題,老黃絕不把矛盾和錯誤一股腦兒推給學生,而是在班會課上批評自己工作不細,指責自己疏于管理而失誤。所以,不用老黃興師動眾去查,違紀學生會主動找上老黃,深刻檢討,并保證絕不再犯。老黃的嚴教善導,在后來諸如我一樣當了老師的所有學生身上,均有極大影響。
老黃在小鎮教書八年,之后調到另一所中學當書記、校長。老黃當領導的那些年,由于成績突出,他又被調到縣教育局工作。至此,老黃終于又回到了城里。也從此真正走下了講臺,直至退休。
現在回憶起來,我當時對作文的熱愛簡直到了狂熱的地步,這種狂熱源于老黃別出心裁的“擂臺賽”,每周出個超難寫的作文題目,當期作文寫得最好的為擂主。我當時瘋狂地愛上高難度的寫作擂臺賽,打擂作文寫得相當漂亮,比賽結果,我成了第一期擂主。此后,校級的、班級的作文比賽,我幾乎獨占鰲頭。我感覺到一種從未有的動力,對未來成為一位文學家有了最原初的萌動和憧憬。
在這樣的激勵下,我的語文和作文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每周,老黃給擂主頒獎的那一刻,便成了我最激動的時刻,老黃給我的獎勵除了獎狀還有作文書籍,多種文學雜志、鋼筆、筆記本……再后來,老黃把他寫作的全部功底,毫無保留地教給了我。
后來,我選擇了教育行業,時常想起老黃,這么多年了,他過得還好嗎?9月10日這天,我撥通了電話,那端的聲音依舊很有磁性:“你好,你是?”
我突然覺得好陌生,但卻又是多么熟悉。
我說:“老黃,我是您38年前的學生,祝您節日快樂!您是我在文學路上的啟蒙導師,是我們那些日子,那些年,一起深愛著的魅力老師……”
他非常激動,居然點出了我的名字。
我聽到了老黃的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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