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聞鶯
現在已記不得,是什么時候看過一文,大意說的是:人說看破紅塵,不如說是被紅塵看破。
想我等蕓蕓眾生,自呱呱墜地起,即被紅塵看緊盯牢:比如說小孩子一出生,親友便說這孩子“頭角崢嶸”“聲音洪亮”等,即是確鑿明顯的證據;再然后,孩子會慢慢地長大,比如考了多少分,年級排名幾何,以及考入哪所大學,夠你牽腸掛肚一陣的;再然后,踏入社會,參加工作,老板便“用人之智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貪”;再再然后,你娶誰為妻,職位如何升遷,事業幾時發達,紅塵會一直看著我等眾生,直至末日……
哦對了,凡參加過婚禮或者葬禮的人,應該明白了吧?哎呀呀你看,親朋好友和各路關系濟濟一堂,或笑容可掬,或滿臉悲傷。他們是誰?他們來干什么?他們是紅塵,來看你啊,看你的氣色、排場、時運,看某某重量級人物到了沒,看禮簿上收了多少禮金。
猝然被說穿,頓時有驚艷眩暈之感。
記得那年,我大概八九歲,村里的小學組織了一次活動,到鎮上去看一場學區的什么文藝匯演。夏日的陽光很強烈,不一會兒便把我們十多個站在操場上的孩子給曬蔫了。帶隊的班主任就掏出了幾張小毛票兒,讓我去買幾瓶汽水,給同學們解渴……
當時,年紀小,事兒過了就忘了。年終,成績單下來,在“思想品德”一欄,我的表現為“特別優秀”:需知,依照當時的規定,學生必須以實際行動表現出他的“特別優秀”,并經學校張榜公示后,才有條件入選呢!而我并沒有特別之處。父親覺得很奇怪,便去找班主任探詢。
父親回來后說,當時老師一共給了我6毛5分錢,汽水是5分錢一瓶的,買了8瓶共用了4毛錢。也就是說,多的2毛5分,我不僅全部還給了老師,而且在小賣部買汽水時,更沒偷喝一口汽水,“他很滿意”。
多年以后,回想起這事兒,覺得很值得玩味兒,才知道我們人生在世,一直都被紅塵測試著,估量著,猜防著:從出生之日人家聽你的啼哭之聲開始,再到孟子評論葬禮有“吊者大悅”之語,那都是一片紅塵??!難怪孔子曰:“后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看看,連孔老夫子他都盯上你了!“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笨纯?,連孔老夫子也把你看破了!
每讀這段話,我就想起“黔驢技窮”的故事。貴州的老虎,沒見過驢子,起初看不透,以為是什么神怪,但經過一番試探測試,大喜曰“技止此耳!”結果呢,大家都知道,不說也罷。
其實,我等凡夫俗子,“四十、五十而無聞焉”并沒什么,因為還要活下去的。心有所思,便有所動。這樣,便試著寫了幾篇微型小說,開始時人物各不相同,但講的都是人到中年的各種況味兒。后來就慢慢想,何不弄成一個“紅塵相看”的系列呢?便堅持寫,接續寫:蓋人姓吳者,純屬虛構也,表示我們生活中本“無”此人,但極有可能就是紅塵中的你我他;名大志者,喻意我等雖是凡夫俗子,也曾有過詩意和遠方,但被紅塵盯緊看牢,無法動彈和伸展啊,并不是所謂的“胸無大志”呢!這樣,就斷斷續續地寫了四五十篇,小成系列,但各自獨立成篇,覺得好玩兒,也公開發表了不少。
人生在世,步履沉重,仍需負重前行。所以啊,道家說,勞生樂死。所以啊,佛家說,苦海無邊。但我們又常說,安身立命。什么是安身立命?我想就是與紅塵相安,與紅塵握手:我不破你,你也破不了我。
那這個《紅塵相看》系列,以后還接不接著寫?我不知道。接著寫,或者不寫,皆有可能。
那要看紅塵看破了我沒有。但終有看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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