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芬
早期國家與文明起源研究,近半個世紀以來一直是學界特別是考古界關注的熱點?;仡櫦韧奶剿鳉v程,學者們的研究興趣大多聚焦于對最早“中國”的界定與闡釋。但由于考古學有著獨特的學術研究范式,研究者多重點關注物質文化的地域范圍、文明的構成元素如王權與國家的形成、代表性文化器物類型的傳播等諸多物質與技術的層面,大多并沒有將中國文明起源本身作為一個完整獨立的文化體系加以綜合考察。為了改變這種現狀,“研究中國國家的起源、形成和發展,應該將之放在中國所處的特定地理自然環境中,放在中國社會所處的特定文化格局中”[1]。我們需要關注最初“中國”的形成動力與過程,聚焦當時歷史發展的空間場景與歷史文化因素,在具體歷史語境中體察最初“中國”文明演進的歷史邏輯,進而闡釋最初“中國”的文明精髓和內涵。本文利用多學科資料和理論方法,將最初“中國”的文明與國家演進作為一個多內容多層次的動態文化體系展開歷時性與共時性的綜合研究,試圖展示“文化中國”最初的面貌及其演進軌跡。
有史以來,華夏大地災害頻仍,發生最頻繁的是水災和旱災。因受季風氣候影響,每年降雨時段集中,水資源分布不均且變異性強,水災占全部自然災害的50%以上,這種水文氣候特征全球罕見。
根據先秦文獻記載①,公元前2000 年前后,我國可能經歷過一個持續時間較長的洪水頻發期。近年的各類研究資料進一步證實,因全球性異常氣候的影響,夏朝建立前夕確實發生過大洪水,而在黃河全流域河道中均發現有當時洪水的沉積證據②。
大范圍的氣候變冷與干旱以及降雨量的持續增多可能是導致當時洪水災害的主要誘因③。氣候的持續干冷導致植被大量消失,由此引發農業歉收和大范圍的饑荒。同時,氣候環境的顯著變化也會加劇或舒緩當時社會的區域矛盾④。《墨子·非攻下》有“昔者三苗大亂,天命殛之。日妖宵出,雨血三朝……夏冰……”的記載,《古本竹書紀年》也有“三苗將亡,天雨血,夏有冰,地坼及泉……”的記載?!跋挠斜碧崾玖藲夂蚩赡艽嬖诘漠惓M蛔?,而大禹征伐三苗則是部族之間矛盾沖突的反映,其時正值公元前2000 年前后,為考古學上的龍山時代晚期。
正是基于此,有研究者曾指出,氣候“很可能是中國文明起源的決定性因素”[2]。近年的環境考古資料也顯示,“嵩山東南麓的新砦遺址第二期文化、洛陽盆地的龍山文化和二里頭文化之間都發現有異常洪水的跡象”[3]31。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河南北部的焦作西金城城址以及山西南部的絳縣周家莊遺址也都發現有關于公元前2000年前后洪水事件的地質與考古記錄⑤。同時,“龍山文化和二里頭文化之間的大洪水,從沉積特征來看,是洛陽盆地的一個高水位時期,盆地的中央積水成湖”[3]33。
上述情況說明,公元前2000 年前后,以山地和盆地為主體的豫西、晉南地區的確曾發生過整體性的大洪水。氣象、天文與地理學的研究還證實,其時的大洪水還波及了包括現在的黃河、淮河流域以及長江上游的岷江流域及長江下游浙東平原的廣大地區。于是,“龍山文化突變為岳石文化,良渚文化也突變為馬橋、湖熟等文化?!?000 多年以前我國曾發生一次延續了若干年的特大洪水災難,應該是歷史事實”[4]。而對這些地區重要遺址的考古研究也證實了這一點:這些區域內的部族和文化可能因突遭洪水襲擊以致短時間內崩潰乃至毀滅。
實際上,與洪水相伴的還有降溫。那時大范圍的降溫和氣候異常,曾經惡化了整個中國大陸的生態環境,導致了中原地區以外各史前文明的衰變[5],中原周邊的諸多文化由此發生劇烈變遷。靳桂云等人研究發現,北方紅山文化在繁榮期突然衰落,其后的小河沿文化的發展走入低谷,皆因降溫引起的生態環境惡化,使谷物種植難以為繼,最終導致了文化的衰落⑥。同時,內蒙古中部的老虎山文化的突然中斷也與降溫導致的熱量不足而使農業發展受挫有關⑦。在研究甘肅葫蘆河流域齊家文化農牧業分布的變化時,有學者注意到牧業區域的東界向東擴展,也可能與氣候突然變冷有關⑧。學者也推測,“氣候變化帶來的災變,可能導致了公元前2300 年前后,即龍山時期的肇始階段,良渚和石家河等長江中下游聚落中心的崩潰”[6]290??傊?,因為大洪水和北部較大區域范圍內的降溫,“公元前2000 年左右,在我國廣大范圍內,出現了較為顯著的文化更迭”[5]67。
相較于周邊其他地區,位于中原的豫西、晉南地區的地理環境卻頗有利于防洪。該區域“山前黃土臺地分布廣泛,臺地面寬闊傾斜,河流下切較深。當異常洪水來臨時,上漲的洪水一般只能淹沒臺地的前緣或在臺地上形成決口扇和漫洪河道,沖毀部分遺址,給史前人類的生存環境造成一定威脅。但這里特定的地貌條件給先民們保留了較大的迂回空間,人們可以通過就地后退選擇新的棲息地,從而使文化得以延續”[7]。因此,與上述北方紅山、南方良渚等文化相繼衰落、消亡的情形相反,中原諸多文化遺址卻于公元前2000 年前后迎來新的發展局面。中原文明的區域發展地位日漸凸顯,最終形成以中原為中心的發展趨勢⑨,并奠定了早期中國向以中原為中心的“多元一體”的文化格局發展的基礎。
這說明,公元前2000 年前后的洪水發生時期,同時也是中國大地發生巨大動蕩與變革的時期,周邊部族的衰落與中原文明的勃興同樣令人矚目,以至于“在黃河中游地區,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王朝——夏王朝崛起,從而打破了原來各區域的文明化各自發展、一些地區齊頭并進的均勢局面,中國歷史進入了一個以華夏集團為基礎建立的夏商周三代王朝為中心的‘王國時代’”[5]73。因此,公元前2000 年前后是中華文明發展的一個轉折點。伴隨氣候災變和洪水肆虐,中原文明發揮其地理區位和文化優勢,終致凸顯出最初“中國”的文明底色。
韓建業曾提出傳說時代古史的研究方法,其中之一是變遷法,認為通過文化巨變、聚落巨變和戰爭遷徙的結合有助于確定歷史發展的一些關鍵點⑩。對于這種結合,目前國內學界的一個基本共識是:公元前2000 年前后的氣候變化造成了中國大陸的降溫和干旱,同時這次全新世大暖期以來的氣候向強冷突變,也引發了族群遷徙和文明更迭?。同時,我們也應注意到,在關注歷史和文明的長時段變遷時,不能僅僅依靠考古學所提供的資料來進行演繹,“文明起源和演進的理論探討是不可能從考古材料的積累和簡單的經驗歸納中獲得的,它決不是單憑考古學家對具體材料的常識性解釋就能解決的,它更有賴于社會科學整體理論的抽象思維和假設,并有待于大量考古學實踐的檢驗”[8]。確實如此,考古發掘與諸多自然科學的先期探研為進一步討論中國早期文明的發展變遷提供了切實的資料,而諸多社會科學的理論和方法也應該發揮其應有的研究效用。
洪水和海平面的上升使一些先民被迫放棄原來的繁衍地和文化傳統,通過遷徙來獲得新的生存空間以保存部族。因為突遭洪水襲擊的先民,如果沒有立竿見影的治水措施,只能離開故土別遷他處。
于是,受降溫和洪災的影響,公元前2000 年前后,中原周邊諸多部族的人口迅速向中原區域匯聚,大規模的、以中原腹地為目的地的跨區域族群遷徙廣泛發生。在中原區域內,其時以二里頭都邑與文化的發展為核心。這里地處嵩山北麓的洛陽盆地,也有學者稱之為伊洛地區??脊叛芯勘砻鳎镱^文化一期,“遺址面積逾100 萬平方米,似乎已經發展成伊洛地區乃至更大區域的最大的中心。如此迅速的人口集中只能解釋為來自周邊地區的人口遷徙”[9]。
這些遷徙而來的移民族群,包括自北而來的先商文化部族以及南方北上的長江流域的部分文化集群。北方的“商人自始祖契至上甲微時,主要活動于太行至泰山之間的古黃河下游地區,而商人起源地域也應該在此范圍之內”[10]。此次全球性降溫事件使得原本一直生活在太行山東麓走廊地區的商人因原居住地生存環境的惡化而逐步南遷?。同時也有研究者認為,其時地處長江下游的良渚文化也并未消亡,而是由于氣候突變,生存環境的惡化而遷徙去了中原,并積極參與了夏朝的建立?。地處河道下游的諸文化向地勢較高的中原地區的轉移,還包括東夷族群的西遷,他們也在這一時期遷徙匯聚于中原?。而且“從聚落時空演變的角度看,作為二里頭文化中心遺址的二里頭遺址在伊洛平原的出現也具有突發性,而沒有源自當地的聚落發展的基礎”[11]88。
來自周邊地區的人口遷徙使得洛陽盆地的人口數量急劇增長,到了“公元前1700 年左右,即考古學家所謂的‘二里頭二期’時,二里頭迎來了她作為都邑的大建設、大發展時期。這一時期的遺存開始遍布現存300 萬平方米的遺址范圍。顯然,這是人口高速膨脹的證據”[12]126。這一時期,“二里頭文化的分布范圍首次突破了地理單元的制約,幾乎分布于整個黃河中游地區”[12]145-146。
對于二里頭文化,目前學界達成的初步共識是:認可二里頭遺址的夏都地位,二里頭文化作為東亞大陸最早出現的核心文化,其所代表的廣域王權國家地跨晉南、伊洛河谷與淮河流域,結束了“滿天星斗”式的龍山晚期各地域集團共存的舊秩序,奠定了古代中國的基礎,也標志著中原中心的政治格局的初步形成?。
洪水之后,二里頭所在的洛陽盆地出現廣闊平坦的平原以及無人區,流水沉積使得土質肥沃,有利于發展農業生產。農業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巨大進步,但農業生產遠比采集、狩獵與畜牧的生產方式辛苦,所以如果沒有強大的生存壓力,人們不會選擇這種辛勞的生產生活方式。但二里頭時代的華夏大地,曾經的洪水與災難圖景作為潛意識沉淀入人們的心底,成為開始新生活的文化原型,因而使得當時的華夏先民更加重視谷物種植。畢竟農業可以養活更多的人口,也可以更好地抵御自然災害。而且黃河中游的農作物種植較早具有多樣化的特征,粟、黍、大豆、小麥等多有培育,多元發展的農業經濟以及因治水而逐漸發展完備起來的管理體系,成為中國早期國家產生的基礎?。因此,較之其他區域較為單一的農業種植體系,這里更容易維持族群的持續生存與發展。
上述情況綜合起來可以看出,公元前2000年前后的大洪水過后,大范圍的農業定居生活重新在中原以二里頭遺址為中心的地域范圍內鋪延開來。有學者研究認為,在大禹治水的過程中,其主體應為“敷土”,禹之功在“敷土”,大禹利用隨山、浚川等各種方式排除了水患,得到了土地?。而對于豳公銘文中記載的大禹治水史跡,沈長云認為其“敷土”非“布土”,而是通過治水,給下民提供了可以耕作的土地,重新恢復與發展了農業生產?。后世《論語》中,孔子所言“禹……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也應該是傳說中的大禹在開發低地平原的過程中,為變山地農業為溝洫農業、發展農業生產所付出的努力。
伴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口匯聚與增長,為開墾更多的耕地,人們被迫在遠離河湖的地方建造新的家園,而水井也在這個過程中被發明和應用。傳說伯益是大禹治水時的助手,《呂氏春秋·勿躬》云:“伯益作井。”《淮南子·本經訓》也載:“伯益作井而龍登玄云,神棲昆侖。”水井的應用使得人們在遠離河湖水源的地域進行農業生產與定居成為可能,定居范圍也逐步擴大。同時“治理洪水的實踐經驗被用來進行農田水利建設,溝洫開始大面積出現,灌溉農業在華北平原和長江中下游平原逐漸形成”[13]。《尚書·禹貢》云:“九州攸同,四隩既宅?!惫喔绒r業在更廣大的地域范圍內發展起來。
安定是農業生產與生活的基本特性,而在一個固定而廣大的地域內長期進行農耕和養殖的定居生產與生活方式,是人類開啟文明并向復雜性轉變的重要跨越。
大洪水之后,以洛陽盆地為中心的中原定居文明的發展,特別是二里頭文化的快速崛起,還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外部因素,那就是周邊諸多早期文明的普遍衰落??脊刨Y料表明,公元前3000 年前后,中華大地上的各個區系文明呈現出多元并行發展的態勢,如東北地區以玉質禮器制造為代表的紅山文化,長江中下游以玉祭文化為標志的良渚文化等。這些文化在當時皆已產生世俗權力和宗教神權的集中,進入了早期國家階段并呈現出鮮明的文化發展特色。
到了公元前2000 年前后,周邊曾經繁盛一時的文化先后走向了衰落或消亡。這些考古學文化衰亡的原因,除了降溫與大洪水侵襲之類的外部原因,還有一個共同之處,即“宗教在其社會生活中都占有著極為重要的地位……大量宗教遺存的存在,構成了這幾支考古學文化最富特色的文化內涵”[11]88。這些文明在其發展進程中為凝聚人心、整合社會資源而具有濃厚的宗教氛圍,并逐步形成以神權崇拜為運轉基礎的社會。但統治者對神權的過度崇拜極可能因投入大量非生產性的勞動而導致社會資源配置的巨大浪費,因此極大地削弱了社會持續發展的經濟基礎并引發諸多社會矛盾。而如果整個社會的運作建立在宗教祭祀與信仰的基礎上,不僅不利于整個社會的健康發展,而且無力應對突如其來的災難,對此,近年來諸多學者的相關研究皆有探討與說明?。
李伯謙認為早期國家有兩類基本的發展模式,一是以神權崇拜為主的神權國家,二是軍權、王權相結合的王權國家?,紅山與良渚文化古國應是神權國家的典型代表。史前時期,降溫與大洪水的到來,檢驗并鍛造了早期國家文明的韌性與生命力,危機和災難或者給其政治體制的發展演進帶來契機,或者因應對乏力而導致文化的崩塌。良渚之類由宗教權力占主導地位的古文化從此走向衰落消亡,同時證明這些古國在制度和文化上存在著固有缺陷。
這種政治實踐的經驗教訓為后起的中原文明所吸收并借鑒,導致中原文明的發展特質與早期周邊的諸多文明截然不同。有學者認為,務實與創新是促進中國早期文明發展的決定性因素[14]。對于早期中原文明的發展來說,中原地區在嵩山南北部族集團的不斷整合重組、外來文化的滲透互動以及族群之間不斷的矛盾沖突中,其最早的核心文化和廣域王權國家的建立,“必然是通過現有的世俗手段,特別是實力的比拼來獲得的……而由此導致的后果,是其社會權力帶有較為世俗的或務實的色彩”[15]。
人類社會的進步是一個很艱難的組織能力的提高過程。不同的地理位置與生態環境決定著不同人群的生存方式與競爭能力。大洪水以及因洪水治理而發展完善的國家權力,應該是中國黃河中游較早進入文明時代的關鍵因素?。在生存危機關頭組織起來的人們,應對危機的能力增強,群體因而獲得了個體難以超越的能力,這是社會進步的體現。也“正是在治理洪水的過程中,中原文明強化了管理權威,跨入了歷史時代”[16]。
從上述角度出發,我們可以把紅山與良渚之類文化作為早期國家看待,但不應視為最早的中國。因為“對中華文明起源的探索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確立符合中國考古資料特征和中華文明特質的文明形成標準,二是追尋歷史時期和現代多民族統一中國的雛形”[17]。早期中國的制度和文化是自然與歷史共同選擇與作用的結果,公元前2000 年前后的大洪水及其治理展示了“中國文明起源與形成是從無中心的多元到有中心的多元一體”[14]33的文明演進路徑,我們在關注諸項文明標準的同時也應考慮到中國文明的演進特色??梢钥吹剑镱^文化時期的中原文明與現今中國,在內涵和外延上雖均存有較大差異,但它是導向今日中國的源頭。正是基于此,對于更早的紅山和良渚等諸多文化古國,我們“雖然不難認可它是中華文明源頭之一,但一時還難以將其同‘最早中國’聯系起來”[18]。
中國早期文明的分布,在古代也被稱作“禹域”。李零講其范圍包括北方黃河流域的“三條線”和“三大塊”,三條線分別為農牧分界線、農牧爭奪線和三代王都線,三大塊分別為“周板塊”“夏板塊”和“商板塊”[19]191-192,這個地理空間范圍在文獻中也被稱為“有夏之居”,并被人們視為“九州”的中心?,而“中國早期居民,從夏朝開始,無論住在哪一塊,都自稱‘有夏’,住在‘禹跡’,這是‘中國’概念的前身”[19]192,也是對最初“中國”的地域認同。
伴隨著中原人口規模和密度的持續增長,以及以二里頭為中心的中原文化地域擴張,也自然生發出“居中而治”的政治地理觀念。而在地理空間上,二里頭也正處于華夏文化共同體的中心位置。《尚書·召誥》中,召公言:“王來紹上帝,自服于土中。”地上的小世界模擬的是天上的大世界。杜金鵬曾指出,二里頭夏都也體現了“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的政治理想?。以黃河中游為活動中心,定居文明的空間不斷向四周拓展,《尚書·禹貢》言:“禹別九州,隨山浚川,任土作貢?!边@是定居文明向外地域性擴張的反映,同時也體現了中原文明吸收融合周邊其他文化的歷史進程。
定居文明也是產生“天下”觀念的基礎。“中國古代天下觀,最初的表述就是《禹貢》九州。《禹貢》九州,自古相傳,是大禹治水,用腳丫子一步一步走出來的。禹的足跡,古人叫‘禹跡’?!摹⑸?、周三代都以夏人自居,認為自己住在‘禹跡’的范圍之內?!保?0]古代先民正是在中心四方的固定地理格局中才日漸產生了“天下”觀念?!爸行摹毕鄬τ凇八姆健倍嬖?,“中心”與“四方”的結合即是“天下”。在甲骨文中,有“四方”“四土”與“中商”等稱呼,商族自認位于“中土”,“四方”與“中心”的觀念已經較為普遍。到了西周早期,“天下”一詞大量出現,將中原腹地洛陽所在地作為天下之中的“中國”概念也逐漸清晰起來。何尊銘文中有“宅茲中國”,含義也非常明確,是指洛邑所在的洛陽盆地及以周公營洛所建造的成周為中心的中原地區。有學者把“天下性定居文明”看作中華文明區別于其他文明的本質特征?,這和稱二里頭為“廣域王權國家”的論述正相吻合。也正是從“天下性定居文明”這個角度出發,我們說最初的“中國”是從二里頭遺址所在的中原地區的特定歷史與地理條件下孕育出來的。
“芒芒禹跡,畫為九州”(《左傳·襄公四年》),“九州”與“禹跡”的關聯,仍然是對公元前2000 年前后大洪水泛濫與治理的追溯,而從《山海經·海內經》“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到《左傳·哀公七年》中“禹合諸侯于涂山,執玉帛者萬國”,則升華為更深一層的文本敘事,其述禹擁有因治水而獲得的權威,把廣大地域上的諸多族群凝聚在一起,從而推動了華夏族群在大激蕩歷史轉型時期的社會巨變。
大洪水之后,遷徙聚攏到中原地區的人們在新的定居空間中重新勾畫自己的文化身份并創造新的文化邊界。他們在地域空間和文化特性上將自己重新定位,并形塑歷史感與構建文化上的“他者”。于是,新的文化共識在地理環境和多樣化的文化交融激蕩中得以產生?!叭藗兺ǔKf的東夷族、華夏族,在潁、伊、洛地區進行了一次長達數百年的民族大交流、大融合”[21],中原文化和周邊諸文化以自覺或不自覺的形式在個體、集團、族群的生活、思想與言語中相互沖突與交融。在不同族群雜居融合的過程中,一個具有新的文化認知,包括新的定居空間所帶來的地域認同與文化認同的統一文化共同體被重新塑造,而其塑造的基礎即是在治理洪水與防治災變的過程中所獲得的政治經驗與生存智慧,并由此開啟了以中原為中心的早期中華文明的發展歷程。
中原文明的勃興建立在廣泛兼收并蓄周邊文化先進因素的基礎上。正如有學者所說,“二里頭都邑的出現與完備是區域文化自然發展、區域內外居民匯集和文化整合的結果”[22]。洛陽盆地以二里頭遺址為核心的二里頭文化,首先來源于嵩山東南麓煤山類型文化的“新砦期”文化遺存?。嵩山周邊一帶海拔相對較高,新砦期文化遺存以嵩山為中心,一般認為晚于中原龍山文化晚期,而早于二里頭文化一期,有學者認為是夏代的早期文化?。也有學者認為,新砦二期文化可能與大禹治水有關,而規??涨暗拇蠛樗嵌镱^文化形成的直接原因[3]36。伴隨著降溫和洪災,周邊各文化族群陸續向地勢較高的黃河中游遷徙。二里頭文化吸收、選擇并整合了周邊不同部族文化的精髓?,于公元前2000 年之后,崛起于以嵩山為中心的中原腹地。
可以說,“二里頭文化形成過程中的重要機制乃是文化的整合”[23]415。換言之,二里頭文化是在包容、同化乃至改造周邊不同部族文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通過吸納、學習和交流,諸多部族歷經磨難、浴火重生,在文化和制度上進行了重新建構和選擇。在大洪水之后的中原區域內,“以二里頭遺址為中心業已形成一種內部凝聚的、金字塔式的聚落分布格局。龍山時代晚期那種眾多聚落群分庭抗禮的局面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這樣一種狀況:二里頭聚落成為至高無上的中心,它所在的洛陽盆地也成為整個文化區之內的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23]419。于是,在新的地域和組織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定居生活成為早期中原文明進一步發展的物質基礎。
大洪水之后的二里頭都邑,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聚落集團迅速擴展,聚落規模和人口密度也逐漸增加,這是促使群體進化的很重要的因素。因為密集的人口會加速信息的傳播交流,也使得一定范圍內傳播媒介的產生成為可能。文化的交流互動使不同族群之間的聯系普遍增強,整個社會的群體進化加速。通過密切交流而形成的新型文化共同體在這個基礎上初步顯現。
這是由多個遷徙而來的族群于此定居所鍛造成的新的文化共同體,他們通過雜處和交流,憑借現實的記憶對過往歷史進行重組。因為他們擁有與洪水斗爭的共同歷史記憶而達到文化心理上的共識,形成了大量的文化共性,又因為語言和情感上的現實交流,而創造出新的社會記憶。而“社會記憶是社會秩序與共同價值的重要來源,它涉及不同社會群體如何形成文化認同”[6]287。歷史和現實的交融互動構筑新的文化記憶,由此塑造了集體經驗和群體共識,而共識性的文化又進一步促進了共識性制度的出現。于是,在各部族不斷的互動、博弈和融合中,最初的“文化中國”出現并成長起來。
伴隨著農業定居生活的發展,一個或一些人群的生活方式與固定的空間發生關聯,一塊固定的土地成為“家園”與“故土”,地緣意識成為支撐人們思想與情感的重要基點。何尊銘文“宅茲中國”即反映了中國歷史的一個非?;镜奶卣?,就是這個文明是世世代代生于茲、長于茲的族群所創造的,這是長期定居生活所帶來的經驗。血緣也在此固定空間中發生代際傳遞,而這種代際的空間關聯,產生了一個結果,那就是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是因血緣而衍生的權力與義務體系,后世子孫的一切多仰賴于祖先的遺贈,有學者稱之為“祖賦人權”,即“因為祖宗而賦予同一血緣關系的人的存在與行為的合理性和依據”[24]114。權力的傳承建立在血緣延續的基礎之上,來自每一寸土地上祖先的骨血。因而“原初的血緣關系、國家產生后的地緣關系與物質生產關系(財產關系)三位一體是中國文明的基本底色,也是血緣社會長期延續的重要基礎”[24]118。祖先生前是身邊親近的人,去世后則成為鬼神,這使得人和鬼神之間的界限比較模糊。在此人神同質的基礎上,也較易產生人本主義。
空間的固定還意味著人們世代在這塊土地上生生不息,而在固定的空間之中,固定而有序的生活也催生固定的行為準則與習俗文化。大范圍眾多集團的人口遷徙帶來了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和融合,人們通過對意義或身份的重新建構,形成共同或相似的價值觀念和文化心理,于是,進一步確立了基于廣土定居的文明特點。
城市也是社會復雜化的產物。中原廣土定居文明的發展,使城市的組織形式也隨著社會壓力的增大而日趨成熟。早期的城邑營建多因地制宜,根據當地的自然環境進行修筑。但是,城市的布局與建設力求規矩方正的建筑特點在中原黃河流域首先出現[12]71,這不僅體現著日益發展的建筑水平,更有文化觀念的滲透與浸潤,因為不斷發展的城市平面規劃,開始體現出建筑者對于理性秩序的追求。
在二里頭文化遺址,人們“發現了中國最早的城市主干道網,最早的宮城,最早的中軸線布局的宮殿建筑群……可以說,這里是中國乃至東亞地區最早的具有明確城市規劃的大型都邑”[25]。二里頭都邑城市規劃縝密,功能分區明確,其中“方正的城圈,當然首先與平展的地勢和直線版筑的工藝有關,但方向最大限度地接近正南北,追求中規中矩的布局,顯然超出了防御的使用范疇,而似乎具有了表達宇宙觀和顯現政治秩序的意味”[12]72。二里頭遺址極強的規劃性,是其作為權力中心的政治性城市的顯著特征。中軸性規劃,也是王權至上的政治性城市“建中立極”思想的體現,后世中國古代都城的營建規制與此一脈相承。
各族群向中原地區的聚攏,某種程度上也激發了中原地區的社會復雜化進程,族群遷徙融合、文化交流碰撞以及資源集中、人口增加和社會事務的繁雜,也為社會行政組織的復雜化以及權力的進一步集中帶來了契機。中華文明多元起源,最后匯聚于中原,中原文明將其吸收、改造并融合在一起。正是在不斷的文化交流融合與借鑒中,為了維持更大規模社會的正常運轉,更加符合政治生活實際的組織能力在實踐中日益發展成長,國家制度從政治與宗教相結合的“二元政治”逐漸轉向了以王權政治為主導的“一元政治”。中原地區的國家制度得以成長發展。
國家是文明發展的標志,也是文明的載體。生存危機是國家制度的最底層邏輯,如前所述,中國古代“天下性定居文明”的形成,正是先民們出于存續的需要,對獨特的自然地理條件作出的制度響應。大洪水之后,中國早期文化逐步形成了一種聚合性的文化,這成為中國早期文明發展的一個重要特征。從此,中國文化發展的主旋律是走向聚合,大一統成為中華文明的一個顯著特色。徐義華認為促使中國大一統觀念產生的原因有四:“一是大范圍內相似的農業經濟;二是祖先神化的宗教;三是夯土技術的成熟;四是和合思想的產生與傳播?!保?6]這個論斷也契合于早期中國中原文明的發展實際。
同時,統一政治秩序的建立,不同部族集團的整合,均需要一定的外在強制性權力。在這個有機整合的制度中,還需要有一個最高的權力核心,這就是權威。為了增強領導力抵御風險,這個權威還需要被明示出來,使其成為政治制度和政治生活的樞紐?!妒酚洝は谋炯o》記載,禹有“五功”,除了治水,還有定都陽城、分九州、征三苗、會諸侯于涂山四大功。《韓非子·飾邪》記載:“禹朝諸侯之君會稽之上,防風之君后至,而禹斬之?!闭咽境鲇淼臋嗤ⅰ?/p>
先民們面對巨大的自然災害感到恐懼和無能為力,個人、家庭、村莊乃至部落的力量都無法對抗,希望聯合組成利益共同體,打破各自分立的部落體系,進行更大范圍的動員,來應對災害。攜泥帶沙、滾滾而下的黃河水沖破堤防后,在洪水的威脅下,共同治水成為各部落生存需要面對的頭等大事。大禹由此才得以順利地打破原來各自為政的部落體系,建立了中央權威。而在緊急的治水任務面前,禹處決參加會議遲到的防風氏也變得可以接受。
因為對于任何一種文明而言,生存是第一要務,其他任何目標都要服從于文明存續的最基本的需要。于是,中央權威與治水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治水的成功也極大地加強了中央權威,而各部落在水患治理后,都能松一口氣,也愿意服從中央權威的領導,所以治水與權威的建立之間具有必然的關系,這是特定地理與自然環境對于社會政治發展所起的作用。
最后,最初“文化中國”的發展還表現為中原禮樂文化的產生與輻射四方,也即禮器與禮制的應用與發展。盡管“在嵩山周圍、洛陽盆地一帶的中原腹地,整個龍山時代并無使用大型玉器的傳統”[12]104,但是到了二里頭文化時期,已經出現了大型的玉禮器。許宏進一步認為,最早的以青銅禮容器為核心的禮器組合也于這個時期得以確立?,而多族群雜居的現實、復雜的等級差別、頻繁的戰爭沖突以及規范現實秩序的需求應是禮樂制度得以產生的前提。
作為宗法制度和社會等級的物質表征和外在化身,禮器昭示特權等級,規范社會身份秩序,并與血緣宗法聯系在一起反映著世俗權力;同時它還可以喚起人們對于往昔的記憶,成為溝通今昔的橋梁。于是,“從重世俗功利的祖先崇拜觀念及其所強調的宗法等級秩序出發,中原文明逐漸形成了以宮廟和禮器為物化形式的禮樂制度,祖先崇拜及由其衍生出的禮樂制度,成為中國早期文明的重要特征”[11]89。系統的禮樂制度也是對中原地區在早期文明形成關鍵時期的社會政治現實的認可和固化。
上述在大洪水之后基于中原廣土定居而發展起來的文明特點,即祖先崇拜的發生、城市組織的發展、國家制度與權威的強化、大一統的聚合觀念以及以青銅禮器為標志的禮樂文化,都告訴了我們最初“中國”的出現與發展狀況。而只有在面對這些文明發展的證據時,我們才有理由相信:這就是中國,就是我們最初的“文化中國”。
總之,公元前2000 年前后,發生在中國大地上的氣候突變、大洪水以及隨之而來的族群遷徙、大禹治水等歷史事件,對于中國早期文明的發展,特別是中原文明的持續發展具有特殊的意義和影響。對于中國早期文明來講,大洪水之后,中原定居文明的勃興與周邊文明的衰落和消亡形成鮮明的對比,大規模的族群遷徙與文化共融,決定了之后中國文明發展的特色與路徑,并奠定了最初“中國”的發展模式。
注釋
①關于大洪水以及與之關聯的大禹治水,從《尚書》《詩經》《論語》《孟子》到《左傳》《楚辭》《山海經》等,相關記載甚多。②施雅風、孔昭宸、唐領余等:《中國全新世大暖期的氣候波動與重要事件》,《中國科學》(B 輯)1992年第12 期;張華松:《大禹治水與夏族東遷》,《濟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 年第2 期;吳文祥、葛全勝:《夏朝前夕洪水發生的可能性及大禹治水真相》,《第四紀研究》2005 年第6 期;張俊娜、夏正楷:《中原地區4 ka BP 前后異常洪水事件的沉積證據》,《地理學報》2011 年第5 期。③李旻:《重返夏墟:社會記憶與經典的發生》,《考古學報》2017 年第3 期;王?。骸豆?000年前后我國大范圍文化變化原因探討》,《考古》2004 年第1 期;夏正楷、楊曉燕:《我國北方4 ka B.P.前后異常洪水事件的初步研究》,《第四紀研究》2003 年第6 期;吳文祥、葛全勝:《夏朝前夕洪水發生的可能性及大禹治水真相》,《第四紀研究》2005 年第6 期。④陳莎等:《氣候環境驅動下的中國北方早期社會歷史時空演進及其機制》,《地理學報》2017 年第9 期。⑤張俊娜、夏正楷:《中原地區4 ka BP 前后異常洪水事件的沉積證據》,《地理學報》2011 年第5 期。⑥靳桂云、劉東生:《華北北部中全新世降溫氣候事件與古文化變遷》,《科學通報》2001 年第20 期。⑦方修琦、孫寧:《降溫事件:4.3kaBP岱海老虎山文化中斷的可能原因》,《人文地理》1998 年第1 期。⑧莫多聞、李非、李水城等:《甘肅葫蘆河流域中全新世環境演化及其對人類活動的影響》,《地理學報》1996 年第1 期。⑨趙輝:《以中原為中心的歷史趨勢的形成》,《文物》2000 年第1 期;趙輝:《中國的史前基礎——再論以中原為中心的歷史趨勢》,《文物》2006 年第8 期。⑩韓建業:《傳說時代古史的考古學研究方法》,《遺產》(第一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 年版。?靳桂云、劉東生:《華北北部中全新世降溫氣候事件與古文化變遷》,《科學通報》2001 年第20 期;吳文祥、劉東生:《4000 aB.P.前后降溫事件與中華文明的誕生》,《第四紀研究》2001 年第5 期;吳文祥、劉東生:《4000 aB.P.前后東亞季風變遷與中原周圍地區新石器文化的衰落》,《第四紀研究》2004 年第3 期;王紹武:《2200—2000BC的氣候突變與古文明的衰落》,《自然科學進展》2005 年第9 期。?張渭蓮:《氣候變遷與商人南下》,《中原文物》2006 年第1 期。?陳民鎮:《良渚文化:虞代的考古學文化——兼論良渚文化的去向》,《紹興文理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 年第4 期。?李玲玲:《論先秦族群遷徙融合與華夏民族主體的演變》,《中州學刊》2018 年第10 期。?相關論述可參見許宏:《最早的中國》,科學出版社2009 年版;許宏:《二里頭:中國早期國家形成中的一個關鍵點》,《中原文化研究》2015 年第4期;陳民鎮:《信史抑或偽史——夏史真偽問題的三次論爭》,《中國文化研究》2018 年第3 期;趙海濤、許宏:《中華文明總進程的核心與引領者:二里頭文化的歷史位置》,《南方文物》2019 年第2 期;許宏:《公元前2000年:中原大變局的考古學觀察》,《東方考古》第9 集,科學出版社2012 年版,第186-201 頁。?徐昭峰:《夏國家興起于中原地區的地理因素探析》,《古代文明》2010 年第3 期。?楊棟:《禹平水土傳說新解——從“敷土”到“治水”傳說的演變》,《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12 年第1期。?沈長云:《豳公銘與禹治洪水問題再討論》,《國學學刊》2014 年第1 期。?趙輝:《良渚文化的若干特殊性——論一處中國史前文明的衰落原因》,《良渚文化研究——紀念良渚文化發現六十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文集》,科學出版社1999 年版;陳淳:《資源、神權與文明的興衰》,《東南文化》2000 年第5 期;何駑:《良渚文化原始民主制度崩潰原因蠡測》,《中原文化研究》2020 年第3 期;袁靖等:《良渚文化的生業經濟與社會興衰》,《考古》2020 年第2 期。?李伯謙:《中國古代文明演進的兩種模式》,《文物》2009 年第3 期。?俞偉超:《龍山文化與良諸文化衰變的奧秘》,《文物天地》1992年第3 期;王巍:《自然環境變遷與史前文明演進》,《光明日報》2003 年2 月11 日;童恩正:《中國北方與南方古代文明發展軌跡之異同》,《中國社會科學》1994 年第5期;繆雅娟:《關于中國文明形成的思考》,《中原文物》2004 年第1 期;王暉:《堯舜大洪水與中國早期國家的起源》,《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 年第3 期。?周書燦:《“大禹與九州”諸問題辨析》,《南都學壇》2015 年第5 期。?杜金鵬:《夏商周考古學研究》,科學出版社2007 年版,第129 頁。?文揚:《天下中華——廣土巨族與定居文明》,中華書局2020 年版,第2 頁。?張東:《試論洛陽盆地二里頭文化的形成背景》,《中原文物》2013 年第3 期。?方酉生:《略論新砦期二里頭文化——兼評〈來自“新砦期”論證的幾點困惑〉》,《東南文化》2002 年第9 期。?許宏:《何以中國:公元前2000 年的中原圖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 年版,第117-118 頁;王立新:《從嵩山南北的文化整合看夏王朝的出現》,刊于《二里頭遺址與二里頭文化研究》,科學出版社2006 年版。?許宏:《二里頭都邑的兩次禮制大變革》,《南方文物》2020 年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