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年興,朱海龍
(1.武漢科技大學 文法與經濟學院,湖北 武漢 430081;2.武漢科技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湖北 武漢,430081)
如何通過同一的心理認同來鑄牢民族共同體意識,這是現代民族國家實現長治久安的根本性問題。對此,國內學界普遍認識到了政治認同在鑄牢民族共同體意識中的重要意義。正如范可指出“民族共同體的發展離不開認同的支撐。這一事實決定了鑄牢共同體意識必須考慮到集體與個體二者”[1];郝時遠強調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引領作用[2];高永久認為“國家認同是國家治理現代化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互構互促的中間變量”[3];周平強調“正視并弘揚中華民族的‘全民一體’屬性,關乎能否對中華民族形成完整、準確的認知,關乎對中華民族朝著什么樣的方向去進行想象,關乎以什么樣的方式去對中華民族進行進一步的塑造”[4]。已有研究表明,政治認同涉及價值、情感及認知等諸多要素,對于鑄牢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重要的整合功能。但是,政治認同何以可能,且又如何鑄牢民族共同體意識呢?相關未竟議題顯然需要進一步聚焦于一個重要的環節——銜接微觀個體和宏觀共同體的政治過程。
在社會心理學的視角下,共同體意識屬于群體心理形成的社會現象,同一的身份認同是決定群體現象(凝聚力、合作和利他主義、情緒感染和移情、集體行動等)的必要條件——個體一旦能夠將自己所占據的結構性角色位置進行運用,便可以形成清晰的共同體認知,這也意味著相對固定的社會角色能夠為共同體認同提供一種結構性的基礎。[5](P.385)因此,國外一些學者致力于從身份的視角探索共同體形成的心理基石,如哈貝馬斯的“憲法公民社會”、艾利斯·馬瑞恩·楊的“差異性公民身份”、戴維·赫爾德的“復合公民身份”,等等。只是,由于相關研究過于強調公民身份在政治理念和體制層面的歐美模式,“它在某種程度上是以一種修辭和煽動的方式提出一種社會學的而非一個辯論性觀點”[6](《代譯序》,P.13)。吉登斯甚至指出,國家主權導向的民族主義與公民身份權存在著復雜的張力結構[7](P.262),公民身份更加容易刺激民族主義向多元化發展,具有不確定性的風險。
事實上,相關問題在近代中國歷史中有著清晰的經驗與教訓。在近代中國,基于政治認同目標的身份設計經歷了一個從“子民”到“國民”的解構和重構過程。在中國傳統社會,共同體的認同與“家國”社會形態密不可分。從家之“子”到王朝之“民”,個體作為“子民”被置于儒家倫理的角色體系之中。鴉片戰爭之后,在亡國滅種的危機下,民主主義與民族主義思潮興起,并解構了這種“君長”身份體系。中華民國的成立不僅表明“國民”身份體系及其政治倫理的確立,同時還意味著“合漢、滿、蒙、回、藏諸地為一國,即合漢、滿、蒙、回、藏諸族為一人。是曰民族之統一”[8](P.86),這也構成近代中國作為一個現代民族國家的雛形。從“子民”到“國民”,民國時期身份體系的重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有效整合了近代以來的各種新興力量,然而代表“子民”身份的鄉紳仍然擁有強大的社會控制能力,嚴重削弱了中華民國建立一種新的身份體系的努力,導致國家是“國民”的國家,而社會卻是“子民”的社會[9],中華民族共同體在國家與社會的二元對立中依然危機重重。
可以明確,任何一種形式的共同體,都依賴于同一的主體身份所提供的心理認同路徑和組織形態結構。與“國民”身份不同,“人民”作為共同體的“原型”,代表一個民族國家的全體社會成員,并在政治意識形態方面具有正確性和典范性,這為個體的自我歸類提供了共同的、具有相似性的“特定品質”。喚醒個體的“人民”意識,促進分散個體形成一種無差異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這既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各族人民至關重要的政治過程,也是近代中國人民面臨著國破家亡威脅的理性選擇。那么,中國共產黨是如何以“人民”為中心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其中蘊含著什么樣的政治內涵和理論價值?這與以“國民”身份為中心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存在什么樣的區別?正是從此層意義出發,本文試圖通過分析近代以來中國共產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脈絡,探索以“人民”為中心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政治邏輯。
在近代中華民族意識覺醒以后,“國民”成為了社會精英層面的一個熱門話題。尤其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知識分子使用“國民”一詞達到了高峰,宣傳國民思想的報刊也如同雨后春筍般涌現。那么,何謂“國民”?具有代表性的定義為:“所謂國民者,有參政治之權之謂也。”(1)見《說國民》,《國民報》第2期,1901年6月10日。《國民報》于1901年5月10日由秦力山、沈云翔、吉翼輝等人在日本東京正式發刊。辦報宗旨是“破中國之積弊,振國民之精神,撰述先譯,必期有關中國大局之急務,毋取空瑣,毋蹈偏私”。在這里,“國民”身份不僅是一種身份符號,而且具有非常清晰的內涵,即包含了國家與民族的雙重指向。尤其是中華民國成立后,“國民”作為政治符號的象征意義被充分表達了出來,“現在五族共和,凡蒙藏回疆各地方,同為我中華民國領土,則蒙藏回疆各民族,即同為我中華民國國民”[10](P.3)。為了鞏固“國民”身份的認同基礎,中華民國政府還大力推進“國民性”改造,從移風易俗到公民知識教育,再到政治規訓(“訓政”),喚醒“國民”成為了民國政府最為重要的政治過程。
然而,社會身份的認同既包括國家層面的溝通、闡釋和構建,也包括個體層面的質疑、破壞和顛覆。[11]對于個體而言,由于飽受異族欺凌和亂世之苦,人們在心靈深處更加期盼一個強大國家的橫空出世,而不是對自身社會屬性的根本性否定。尤其是伴隨著不同政治力量圍繞著“子民”與“國民”身份展開激烈的權力爭奪,民族共同體因政治認同的差異性而失去了應有的凝聚力。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中國共產黨承擔了重構民族共同體的艱巨歷史使命,其政治基礎在于:“我們的責任,是向人民負責”[12](P.1128),即建立以“人民”為中心的民族共同體。與“國民”不同,“人民”身份因其集體屬性而具有共同體的代表性,能夠滿足人們對一個強大國家的期盼。1922年中國共產黨第二次代表大會就明確規定了中國共產黨是由最具有革命精神的人民群眾組成的無產階級政黨。在“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探索道路上,中國共產黨的工作主要集中在鞏固人民群眾的革命基礎,依靠人民群眾積蓄革命的力量。
可以明確,“共產黨是為民族、為人民謀利益的政黨,它本身決無私利可圖。它應該受人民的監督,而決不應該違背人民的意旨。它的黨員應該站在民眾之中,而決不應該站在民眾之上”[13](P.809)。但是由于傳統的小農意識和儒家倫理依然決定著當時中國社會的運作邏輯,重構共同體必須動員群眾,喚醒他們,教育他們。[14](PP.480-481)與國民政府試圖喚醒“國民”不同,中國共產黨側重于喚醒個體的“人民”意識。喚醒民眾的“人民”意識就是“盡可能有說服力地指出,是誰在政治領域代表他們的利益”[15](P.465),包括工人、農民、商人、婦女、學生,甚至包括黨員和干部,使他們明白自己的“真正”利益所在,喚醒民眾的“民族解放”“民族平等”“民族團結”等意識。如在興安縣華江千家寺的吊腳樓墻壁上,至今還留存紅軍當年寫下的“紅軍是工農自己的軍隊”“當紅軍有田分”等標語。喚醒各族民眾的“人民”意識,既是中國共產黨引導中國社會發展的政治理念,也是中國共產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核心內容。
1928年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了《關于民族問題的決議案》,指出“中國境內少數民族的問題,對于革命有重大的意義”[16](P.87),強調在實地調研的基礎上明確少數民族群眾的要求,“反對民族間一切歧視不平等的待遇”[16](P.108)。尤其民族地區,要“爭取夷民群眾,發動他們為自己的解放而斗爭是極端重要的工作”[16](P.258),為此中國共產黨制定了一系列的民族政策,如《中國工農紅軍政治部關于苗瑤民族中工作原則的指示》《中國工農紅軍西北軍區政治部:少數民族工作須知》等,并規定了具體的民族工作方法。也正因如此,中國共產黨與各民族人民結下了深厚的“魚水之情”。如紅軍長征經過西南少數民族地區時,中甸各族民眾“向紅軍出售青稞2000多斗(約3萬余公斤)和牦牛、豬肉、紅糖、粉絲等食品”[17](P.95),甘孜龍絨寺贈送給紅軍1.5萬斤青稞,各族青年有近5萬人加入紅軍。
由于個體對民族共同體的認同通常集中在民族主體性的自我理解上,“民族象征所提供的公有性(特別是通用的語言,可能是共同經驗的最有效載體),就為本體的安全感提供了一種支撐手段,尤其是當感到存在來自國家之外的威脅時”[7](P.263)??谷諔馉帟r期,“團結國內各少數民族共同抗日圖存,就是當前抗戰中的嚴重任務之一”[16](P.682)。為了進一步喚醒各族人民的中華民族意識以及爭取民族解放的決心,與南京國民政府通過羈縻、籠絡手段來實現民族地區的治理模式不同,中國共產黨還將馬克思主義的民族自決權與中國實際結合起來,確立了中華民族的自決和少數民族自治相輔相成的民族政策目標。1941年5月1日頒布的《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明確規定:“依據民族平等原則,實行蒙回民族與漢族在政治、經濟、文化上的平等權利,建立蒙回民族的自治區?!盵16](P.678)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少數民族自治政權在陜甘寧邊區先后建立起來。各族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積極投身于抗戰,譜寫了中華兒女并肩抗戰的壯麗篇章。
抗戰勝利后,中國共產黨還開啟了以“自我革命”為特征的整黨運動。在整黨運動中,影響黨群關系的官僚主義和形式主義作風得到了及時的糾正,中國共產黨進一步得到了人民群眾的擁護和愛戴。毋庸置疑,中國共產黨完全成為了各族人民的最真實的代表,而“人民”身份作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象征符號,成為了引領中華民族的重要旗幟,其中的邏輯正如毛澤東指出:“在中國,事情非常明白,誰能領導人民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誰就能取得人民的信仰,因為人民的死敵是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而特別是帝國主義的緣故。在今日,誰能領導人民驅逐日本帝國主義,并實施民主政治,誰就是人民的救星。”[14](P.674)簡言之,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身份建設蘊含著“民族”和“民主”兩個基本要素,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關鍵在于通過喚醒各族民眾“人民”意識,激活“人民”的思想,引領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不斷走向勝利。
在社會心理學的視角下,個體通常將“自我”視為“內群體”原型的一種體現,即“一個人對其所屬的社會類別或群體的意識”[18](P.24)。在此層次意義中,“人民”和“民族”屬于兩種不同形態的共同體,與此相對應的分別是民主主義和民族主義兩種不同的社會思潮。其中,“人民”作為一種政治性的共同體形態,至少包含了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對“民族”作為一種情感共同體的承認;二是將“人民”和“民族”對應起來,視民族國家利益至高無上。因此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我們主張的新民主主義的政治,就是推翻外來的民族壓迫,廢止國內的封建主義的和法西斯主義的壓迫,并且主張在推翻和廢止這些之后不是建立一個舊民主主義的政治制度,而是建立一個聯合一切民主階級的統一戰線的政治制度”[13](P.1056)。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當“民族”與“人民”產生深刻的意義關聯后,亦即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辯證統一后,中華民族共同體便釋放出了巨大的社會動員能力。
正如美國漢學家石約翰指出,中國共產黨所堅持的人民觀是符合中國民族主義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發生影響的進一步原因,是它完全適合五四時代強烈的民族主義”[19](P.188),“他們的活動激發了人民的民族主義,給他們帶來希望,當然也使他們支持共產黨的事業”[19](P.203)。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以“人民”為核心的共同體形態“成功地利用民主的思想動員中國社會的各個階層”,從而使“民族主義具有非常強大的斗爭精神”。[20](PP.142-153)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宣告成立,“中國人民由被壓迫的地位變成為新社會新國家的主人”[21](P.1)。與虛化的“國民”身份不同,“人民”作為一種身份體系的核心,旨在建設由“中國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小資產階級、民族資產階級及其他愛國民主分子”[21](P.1)構成的“人民民主統一戰線”和“人民民主專政政權”。人民代表大會形式的選舉民主和政治協商會議形式的協商民主相結合,開創了中國政治民主化建設的新思路,這是以“人民”為中心的中國民主政治的偉大創舉,也意味著自近代以來不斷高漲的民族主義思潮,正通過“人民”身份的制度安排被轉化為一種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政治基礎。
中華人民共和國以人民代表大會和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為核心的政治體制,無疑在國家與個體之間構建起了一種雙向的、立體的傳輸路徑,從而有效地聯結著國家與民族、個體與社會之間的意義?!拔覀兊娜嗣衩裰鲗U贫?,較之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制度具有極大的優越性。在這種制度的基礎上,我國人民能夠發揮其無窮無盡的力量?!盵22](P.184)于是,中國傳統社會一盤散沙式的格局借助“人民”身份認同的心理根基,第一次真正實現了“人民”與“民族”的辯證統一,極大激發了廣大群眾的民族主義和集體主義。在這種身份結構中,個體或群體的差異性被統攝于高度統一的“人民”身份之中,廣大人民群眾以“主人翁”的角色,歡欣鼓舞地投身到社會主義建設中,努力把自己打造成為社會主義“新人”,“更加增強了國家主人翁的意識與提高了生產積極性”[23]。
作為一個新生的統一的多民族國家,民族主義具有多種形態的可能性。在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框架下,1949年的《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將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確立為我國民族治理的基本制度,為維護國家主權和人民內部的統一性提供了制度保障。為了進一步鞏固各族人民團結奮斗的總路線,1952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實施綱要》頒布實施,其中規定:“上級人民政府應教育并幫助各民族人民建立民族間平等、友愛、團結、互助的觀點,克服各種大民族主義和狹隘民族主義的傾向?!盵24](PP.473-474)民族區域自治制度成為了“人民當家作主”在民族地區的制度呈現,“為各民族平等地參與國家事務、社會事務的管理,實現當家做主的民主權利構筑了可靠的制度平臺和開辟了切實可行的途徑”[25]。到1959年底,全國共建立了4個自治區、1個自治區籌備委員會、29個自治州、54個自治縣。
20世紀50年代開始的民族識別工作是通過“人民”身份來建設民族共同體至關重要的政治過程。由于西藏、新疆及西南部分地區遠離中央權力中心,個體對“人民”的身份認知還處于模糊狀態,民族識別工作就是在國家層面對個體身份進行政治確立,把個體的民族身份置于“人民”身份的意義范疇之中。通過民族干部培養及少數民族地方民主改革等一系列政治實踐之后,民族身份被統攝于“人民”身份的框架之下,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對民族主義思潮的合法性與其發展程度的“監控”和制約作用。[26]特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妨礙民族團結的因素首先是來自尚未肅清的敵人方面的破壞,其次便是各民族間的大民族主義和狹隘民族主義殘余”[27]。為了糾正一部分漢族干部中的大漢族主義以及防止地方民族主義思想,中央人民政府在1952年9月和1956年4月分別在全國范圍內開始民族政策執行情況大檢查。自此,中國不僅成功瓦解了民族地區代表少數權貴利益的地方力量,而且還成功地形成了以“人民”為核心的民族關系格局,鞏固了民族共同體的政治認同基礎。
以“人民”為中心的民族共同體在社會層面強調各族民眾在社會各個領域的交往、合作、交流,如地緣關系、姻緣關系或行業關系等,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有機共同體隨著經濟文化的頻繁交往和彼此感情的溝通日益鞏固。1953年國慶紀念時,毛澤東在接見西藏觀禮團的代表時表示:“我們要和各民族講團結,不論大的民族小的民族都要團結”,“幫助各少數民族,讓各少數民族得到發展和進步,是整個國家的利益。”[22](P.312)195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我國各民族已經團結成為一個自由平等的民族大家庭。在發揚各民族間的友愛互助、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各民族內部的人民公敵、反對大民族主義和地方民族主義的基礎上,我國的民族團結將繼續加強。”[28](P.1)在以“人民”身份為核心的實踐中,民族共同體與政治共同體相互滲透,實現了中華民族與國家主權的統一,這充分體現了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以“人民”為中心的制度優勢。
現代民族國家面臨的挑戰是如何與社會保持距離——國家作為一種最高權威和存在——而與此同時,還能從人民的“集體自我意識”中獲益,這種意識就是感覺到自己歸屬于一個更大的群體。在吉登斯看來,現代民族國家需要融合兩個不同的共同體:“一個是以行政和領土有序化為表征的‘行政統一體’,即‘國家’;另一個則是以文化同質性為基礎的‘觀念共同體’,表現為民族。兩個共同體之間既彼此依存,又常常抵牾,由此形成了民族國家內部民族與國家之間的復雜關系?!盵29]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人民”身份體系的構建、闡釋和認同,包括了兩個基本的步驟:一是通過“人民”身份所蘊含的共同的歷史記憶喚起個體的情感;二是通過民族國家的政治儀式(如升國旗、唱國歌、舉行紀念活動或閱兵活動等)把個體對民族的感情置換為對國家的忠誠。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面向全國公眾總共舉行了17次陸上閱兵儀式,“這些政治記憶一方面顯映出國家和社會之歷史軌跡變動的深刻留痕,另一方面又以集體經驗和共同體意識為核心,展現乃至構筑了新時代國家秩序的實踐基礎和價值基底”[30]。這一過程的內在邏輯是加強民族共同體與個體的意義關聯,鞏固了“人民共同體”的合法性和神圣性。
作為一個代表廣大人民利益的無產階級政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政治過程必然要超越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既有邏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不僅在政治符號層面延續了“中華”這一民族共同體的情感根基,而且還通過“以人民為中心”的政治體制機制進一步鑄牢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華人民共和國通過國旗和國歌等象征符號在延續“中華”這一民族表達的基礎上,采取具體的政策、法令和措施,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領域總體性實踐著民族之間的平等、團結和發展,從而把中華民族作為一種總體性的存在從想象的層面,轉向了現實的建設、實踐和鞏固階段,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則是這一歷史性轉變的政治基礎,其意義在于各族民眾在“人民當家作主”的機制調適下,建立起了一個整體意義上的“人民共同體”。
“人民共同體”的具體內涵主要體現在圍繞著“人民”身份構建而成的民族共同體不僅屬于一種情感共同體,而且還需要與大民族主義以及狹隘的民族主義做斗爭。換言之,人民共同體具有情感和政治的雙重屬性,“人民”體現了“當家作主”的政治內涵,并通過“人民政治協商會議”“人民代表大會”等形式溝通個體、社會與國家的情感和意義關聯,把個體從過去不合理的桎梏中(政治的、思想的、文化的)解放出來。正如習近平指出,這一過程的偉大歷史貢獻在于:中國共產黨領導全國人民“完成了中華民族有史以來最為廣泛而深刻的社會變革,為當代中國一切發展進步奠定了根本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礎,為中國發展富強、中國人民生活富裕奠定了堅實基礎,實現了中華民族由不斷衰落到根本扭轉命運、持續走向繁榮富強的偉大飛躍”[31]。
對于個體而言,共同體通常具有特定的強制性和壓迫性,而法律的承認關系有助于構建一個值得信任的意義世界,從而有助于把“我”從強制性的壓抑中釋放出來。換言之,洞悉個體到共同體的形成機制,需要客觀地認識“人民”共同體的法律屬性。尤其對于一個歷史悠久的統一的多民族國家而言,民族國家建設的首要任務是保證民族在國家主權層面的統一性以及民族之間的平等性。特別是在改革開放后,隨著“人民”身份逐漸退出人們的日常生活,民族共同體的情感因素和政治共同體的價值因素呈現出“式微”的趨勢。[32]到了20世紀90年代,隨著市場經濟的快速發展,個體的身份體系開始了新的、自發性的積蓄、醞釀和整合,中國的民族主義以一種新的復雜形式發展。各種不良思想導向的民族主義對民族共同體的消極影響既有顯性的,也有隱性的。
1981年,《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在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其中特別強調了“必須堅持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加強民族區域自治的法制建設”[33](P.843)的決定;1984年出臺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區域自治法》,促進了我國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在規范化和法制化的軌道日益成熟;1997年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增加了“歧視、侮辱少數民族作品罪”和“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罪”;1997年,中國共產黨十五大還把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確立為我國的基本政治制度。作為一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我國采取民主法制的方式處理族際關系,不僅是“主權在民”原則的自然引申,也是國家公共權力合法性的題中之義,更是創造各民族政治認同、維護民族團結、構建和諧社會的制度保障。
進入21世紀后,隨著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教育的不斷深入,理性主義導向的民族主義雖然開始逐漸占據主導地位,但是基于歷史原因的區域經濟差異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民共同體的凝聚力。“搞好民族工作,增強民族團結的核心問題,就是要積極創造條件,加快發展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的經濟文化等各項事業,促進各民族的共同繁榮。”[34](P.387)毋庸置疑,經濟層面的共同繁榮發展無疑進一步鞏固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社會結構,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充分的物質基礎。至此,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人民共同體”的層次邏輯得到完整呈現,即蘊含著政治、情感、法律、文化以及經濟等不同層次的內容——中華民族共同體與個體在現實層面取得緊密的意義關聯,從而使中華民族共同體獲得了最廣泛的認同基礎。
作為人民意志的另外一種表達方式或訴求,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體現了一種國家治理能力。自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不僅通過實施精準脫貧工程和“興邊富民”工程,“加大力度支持革命老區、民族地區、邊疆地區、貧困地區加快發展,強化舉措推進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35](P.26),而且還通過堅持和完善民族區域自治制度,保證了各民族共同當家作主、參與國家事務管理,促進了各族人民在情感、文化、經濟、法律及價值等層面的認同和共享。正如習近平強調,“全面實現小康,少數民族一個都不能少,一個都不能掉隊”[36]?!胺彩侨罕姺从硰娏业膯栴}都要嚴肅認真對待,凡是損害群眾利益的行為都要堅決糾正。”[35](PP.51-52)其中內在的政治邏輯在于“必須始終把人民利益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35](P.35),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始終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
“從歷史上看,中華民族從站起來到富起來的每一次偉大飛躍,都是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中國人民,在極其復雜嚴峻的國內國際形勢下,經過長期艱苦卓絕的斗爭實現的。”[37]近代以來,從民族主義中汲取國家治理的資源,需要依賴“人民”身份的整合功能,民族主義的正確導向離不開“人民”身份所提供的意識形態導向。“人民”作為共同體的“原型”,代表一個民族國家的全體社會成員,并在政治意識形態方面具有正確性和典范性,這為個體的自我歸類提供了共同的、具有相似性的“特定品質”。也正是“人民”身份的政治內涵、價值倫理和規范體系,為個體、民族與國家提供了緊密聯結的政治基礎,進而“形成人心凝聚、團結奮進的強大精神紐帶”[38]。以人民為中心,充分發揮人民的主體優勢,這既是中國共產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至關重要的政治邏輯,也是近代以來中國應對復雜國際環境的必然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