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裕琴,袁君煊
(東華理工大學文法學院,南昌330013)
歐陽修為“唐宋八大家”之一,是北宋中期的文壇領袖,領導了北宋詩文革新運動,在文學、史學、經學、金石學等諸多領域均卓有成就。他一生仕途坎坷,多次遭受貶謫。但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很長一段時間內并未引起學者重視,究其原因,一是歐陽修晚年曾對王安石的“青苗法”有過非議,受“左”傾思想影響的現當代學者,對歐陽修有冷落心理;二是學界對貶謫文學現象關注較晚,直至20 世紀90 年代尚永亮在其博士論文中提出“貶謫文學”概念,貶謫文學研究才逐漸步入正軌,因此對歐陽修貶謫文學的專門研究起步較晚。
1994 年之前,為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的第一個階段,可視為萌芽期。此期貶謫文學研究包含在各體文學研究當中,也有部分論著、論文對歐陽修貶謫時期的生活、作為進行了簡單介紹。從貶謫文學研究的角度來看,除《醉翁亭記》外,這一階段的研究成果較為分散。
此期各體文學研究涵蓋詩、詞、文,以散文研究為最。詩歌研究剖析了不少其貶謫時期的創(chuàng)作,研究邏輯相似,大多遵循題材內容——藝術特色——歐詩地位的思路;論文的多數觀點也重合,認為歐詩題材廣泛,注意到其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的特征及平易自然的總體面貌,肯定了歐詩在北宋詩文革新中的地位及對宋詩的開創(chuàng)之功。各家對歐詩淵源的看法卻不相同。柏年《論歐陽修的詩歌與宋詩風格的形成》認為歐詩學韓愈、李白、杜甫、白居易[1],胡守仁《論歐陽修詩》指出“歐詩學韓愈,兼學李白……學韓多于學李”[2],唐驥在《歐詩在北宋詩文革新中的地位》中則表示,歐詩主要學韓,并不學李白[3]。值得注意的是,胡守仁《論歐陽修詩》一文分析了歐陽修對夷陵之貶與滁州之貶的態(tài)度,較早將其兩次貶謫經歷聯系起來,但文章并未深入探討二者的異同之處,僅僅是為說明歐詩“窮而后工”的特點。
關于歐詞的研究相對較少,都屬于整體性研究,觀點也類似。由于歐陽修的詞作達200 多首,貶謫詞僅幾首,本論文沒有專門分析其貶謫詞的,所以總體上的研究成果不如詩文。
歐陽修散文研究側重對藝術風格、山水游記的探索,且《醉翁亭記》研究已成為一個獨立分支。此期重要論文如王水照《歐陽修散文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道路》,文章根據歐陽修的仕宦歷程,探究其各個階段的文論主張及散文創(chuàng)作。該文雖未以文學散文為主體,但涉及了兩次貶謫期間的作品,尤其在分析滁州散文時,角度、觀點頗為獨到,從美學層次、結構層次、語言層次、繁簡和駢散問題等方面論證“六一風神”,指出“六一風神”的精髓在于“感情始終受到理智的節(jié)制,因而保持一種徐緩平和的節(jié)律和恬淡俯仰的感情定勢”[4]。
專門研究《醉翁亭記》的論文約19 篇。關于其主題思想的討論圍繞“與民同樂”說展開。支持“與民同樂”說的文章認為,《醉翁亭記》所強調的“樂”正是范仲淹所謂的“后天下之樂而樂”,作為文人志士的政治理想,乃是對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希冀。不少學者針對這一說法進行了辯駁。徐凌云、徐文在《知人論世識醉翁》中指出,《醉翁亭記》表面寫“樂”,內里卻在寫遭讒受貶之“憂”[5]。姚建紅在《“醉能同其樂”是“與民同樂”嗎》一文中也認為《醉翁亭記》實則流露的是憂愁心態(tài)[6]。除此看法外,胡振榮在《也談<醉翁亭記>的主題思想》一文中指出,“與民同樂”說不夠全面,文章還寄寓了作者的山水之樂,委婉地表述了自己的治滁政績及遭貶之非[7]。而在郭預衡看來,歐陽修謫居滁州,卻不作“戚戚之文”,而是寫下《豐樂亭記》《醉翁亭記》這類怡然自得的散文,盛贊山水之樂趣,其內在精神與《與高司諫書》《朋黨論》一脈相承[8]。趙仁珪的觀點與之相似。卓然在《試論<醉翁亭記>主題思想的復雜因素》中對以上“與民同樂”說、“取樂山水”說、“頌其政績”說、“述其大節(jié)”說一一進行了反思,認為《醉翁亭記》并非標榜政績,乃歐陽修“寬簡治政”思想的部分表現;并非真正的“與民同樂”,而是一種自我安慰式的苦樂;“述其大節(jié)”說有一定道理,但不能完全涵蓋文章的思想內涵。《醉翁亭記》的主旨是這幾方面的糅合,即蘇軾所論的“憂中之樂”[9]。該文以《醉翁亭記》為基點,通過考察歐陽修貶謫滁州的政治環(huán)境、親友變故,結合其貶滁時期的重點詩文作品,比較全面地分析了歐陽修貶滁時期曠達與憂愁互相滲透的復雜心態(tài),對于此后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有一定的意義。
除文學研究以外,本期也出現了一些研究歐陽修在貶所生活的論著及論文,如1992 年陳海云、魏克學、孫世強主編的《宜昌·夷陵·歐陽修》一書、馬治安《檔案與歐陽修治夷陵》、歐陽運森《歐陽修在夷陵》,介紹了其在夷陵的生活與作為。總的來說,這些論著和論文重在科普,文學性不強,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本期貶謫文學研究成果。
綜上所述,這一時期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取得以下進展:首先,文學研究的沉寂狀態(tài)被打破,各版本的全集、選集、傳記、年譜接連出版,學界開始注意到歐陽修的文學創(chuàng)作及貶謫經歷。其次,包括詩、詞、文在內的歐陽修文學研究蓬勃發(fā)展,其中散文研究遙遙領先,并形成《醉翁亭記》研究這一獨立分支。除詞研究與貶謫文學關聯稍弱,詩文研究均不同程度地涉及了貶謫經歷及貶謫作品,探究了貶謫對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以及不同貶謫時期作品風貌的差別。最后,在本研究階段,歐陽修的貶謫經歷已經被析出,雖以科普貶所生活、政績?yōu)橹鳎仓苯訋С隽舜撕蟮母髻H所文學研究,對貶謫文學研究意義極大。不過,本階段的研究角度、方法、觀點大同小異,缺乏創(chuàng)新精神和問題意識。
1994 年至2006 年,為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的第二個階段,貶謫文學研究的蓬勃與首屆歐陽修學術討論會的召開,使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進入自覺期。
1993 年,尚永亮的博士論文《元和五大詩人與貶謫文學考論》出版,開啟了貶謫文學研究的序幕,此后遷謫文學討論會屢次召開,貶謫文學研究異軍突起。在這種學術環(huán)境下,歐陽修的貶謫文學也開始受到關注。與此同時,1997 年10月,江西吉安召開紀念歐陽修誕生990 周年的全國首屆歐陽修學術討論會,并于1999 年出版論文集,推動歐陽修研究進入新的階段。
這一時期,學界已經有意識地研究歐陽修的貶謫文學。最突出的表現在于,本期出現了不少研究歐陽修在各貶所文學創(chuàng)作的論文,以夷陵與滁州為主。涉及歐陽修夷陵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的論文有7 篇,角度各異,大都分析了歐陽修遭貶的原因、描述了貶途經歷和夷陵生活狀態(tài)。其中周傳榮《歐陽修令夷陵及文學創(chuàng)作考》參考《于役志》、胡譜及部分詩文,計算出歐陽修任夷陵縣令的時間僅7 個月,并對夷陵創(chuàng)作加以統(tǒng)計:詩歌凡34 首,散文共30 多篇[10]。李劍亮《歐陽修貶謫夷陵時的創(chuàng)作活動及其創(chuàng)作思想》論及歐陽修的創(chuàng)作思想為憂時憂世、反映現實,而非計較一己得失[11]。金五德《歐陽修初貶夷陵論》從歐陽修對本次貶謫的主觀認知、在夷陵的交游活動、對習俗風物的歌詠、半官半隱的生活等方面,全面探究了其謫居夷陵的生活狀態(tài),彌補了歐陽修夷陵文學研究的缺失,為把握歐公貶滁生活與創(chuàng)作提供了典范,可謂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的重磅之作。另有4 篇探究歐陽修在滁生活的論文,涉及心態(tài)、政績、文本研究。郭春林《從滁州詩歌創(chuàng)作看歐陽修中年時期的貶官意識》縱向分析了其入滁時的“客愁心態(tài)”、滁州任上的“醉翁意識”、別滁時的喜悅心理[12]。蕭世民《論歐陽修之貶滁州》則橫向分析了其在滁時期的寄情山水田園、關注國計民生等各種心態(tài),并初步對比了夷陵、滁州時期的異同。二者相輔相成,使本期貶滁心態(tài)研究趨于完整。金啟華、譚慶龍《論歐陽修守滁時的詩文》分析了守滁詩文在思想內容和藝術風格上呈現出的特點,這為本期夷陵文學研究所忽視。
也有學者將兩次經歷聯系了起來。魏玉俠《走向自然 領悟人生——論歐陽修前期的自然觀》梳理了其自然觀在洛陽、夷陵、滁州三個階段中的發(fā)展,指出謫居夷陵時期“因為政治情感與人生挫折的透入,歐陽修眼中的山水,便不再只是一種純然的客體,自然外物烙上了人生經驗的印痕,甚至有時成了其人格的寫照,山水外美反被遮掩,形成了審美的距離與隔膜”[13],即“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至滁州時期則“開始真正領悟‘自然之理’的‘道’,所以山水之美也再一次顯現出其本有色彩,詩人與自然形成了重返樂園式的合一狀態(tài)”[13],即“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以自然觀串聯起兩次貶謫經歷,不落窠臼,采用動態(tài)分析法,整篇文章頗有見地。另有張虹《論歐陽修兩次被貶后的記體文創(chuàng)作》,該文僅將夷陵與滁州時期的記體文分別作簡單的賞析,并未探討二者內容、藝術等方面的差異,故不在此贅述。
此外,還有學者將歐陽修置于宋代謫宦群體之中進行研究,如洪本健《北宋士大夫的謫宦遷徙與散文創(chuàng)作》專論北宋遷謫散文,論及歐陽修的重要貶謫作品。再如高尚義《宋代貶謫詩文高曠情懷述論》指出,不同于唐代逐臣群體的哀怨愁苦,宋代貶謫文人的創(chuàng)作“往往呈現出對自我人生悲劇的表面淡化和對流貶逆境的順適與超然”[14],初步揭示了歐陽修與唐人貶謫創(chuàng)作的迥異,為歐陽修貶謫文學的對比研究提供了借鑒。
本期各體文學研究在延續(xù)上階段成果的基礎上有了新的突破。管笛《醉翁亭記研究》、王更生《歐陽修散文研讀》等專著相繼出版,探究詩、詞、文藝術特色的論文也不斷涌現。同時出現了新的角度,其中詩歌創(chuàng)作分期研究與貶謫文學研究緊密關聯。嚴杰《歐陽修詩歌創(chuàng)作階段論》根據其心態(tài)發(fā)展將詩歌創(chuàng)作分為五個階段,被貶夷陵時,對貶謫的理性思考融入詩歌中,同時以文為詩的技巧臻于成熟;被貶滁州時,對日常生活的理性思考也進入了詩歌中,同時從五古、七古、七絕等各體山水詩中可看出此時歐詩平易流暢的風格基本確立[15]。吳大順《論歐梅唱和的分期及特征》根據二人經歷,將歐梅唱和詩分為四個階段,歐陽修被貶夷陵時期,歐梅唱和詩與上文所提到的一致,即詩歌現實性增強、理性思考增多,注重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歐陽修貶滁至梅堯臣服除回汴京的十年唱和詩,現實性削弱,人文意象增加,體現著宋人對文化精神的關注[16]。總的來說,創(chuàng)作分期研究關注作家的人生經歷、心態(tài)變化,既避免了整體研究的混為一談,又使各個貶謫時期不被隨意割裂,規(guī)避了貶謫文學研究中的目光狹窄問題。
綜上所述,本期歐陽修貶謫文學的專門研究已經出現,研究成果較之前更加集中,這是本階段最突出的成就。學界從典型文本(《戲答元珍》《醉翁亭記》)入手,重點探究了歐陽修在夷陵與滁州的貶謫狀態(tài)與文學活動,以各貶所的單獨研究為主,兼及兩次貶謫的整體研究。文本研究、文獻研究均有涉及。文本研究以貶謫作品為基點,歸納了作品的題材內容,透視了歐陽修的創(chuàng)作思想、貶謫情感,但作品藝術風格的探析、各貶謫階段所用體裁的差異等方面還有待補充。文獻研究主要是對作品著成時間的考證,如對夷陵時期詩文的整理。不過,無論是相比于柳宗元、劉禹錫、蘇軾等人同時期的貶謫文學研究,還是下一階段的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本時期都只處于起步階段,數量并不龐大,研究不夠深刻,方法也比較傳統(tǒng)。
2007 年至今,為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的第三個階段。紀念歐陽修誕辰1000 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召開,推動歐陽修研究進入了新的發(fā)展階段,其貶謫文學研究也進入了繁榮期。本期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不僅對其各貶地文學創(chuàng)作進行了更為深廣的探究,同時也更加注重將貶謫經歷相整合的整體性研究。
各貶地文學研究的角度較之前更為豐富,以歐陽修與地域文化研究最為顯著。王前程、楊閃閃《從歐陽修詩文看北宋夷陵的風土人情》根據歐陽修的夷陵詩文,追溯了北宋夷陵的經濟格局、山川名勝、民風民俗。黃艷《宋代三峽詩研究》在地域文化的基礎上,談及三峽貶謫文化,指出“歐陽修是宋代三峽貶謫文化發(fā)展流變中的關鍵性人物,他使三峽貶謫文化的基調由激憤不平、消極哀怨轉變?yōu)槠胶统练€(wěn)、積極樂觀”[17]。崔銘《滁州:作為文學與文化的存在》一文分析了自唐至宋滁州文化形象的流變,贊揚了醉翁亭、豐樂亭的文化意義,重點探討了醉翁亭背后蘊含的歐陽修乃至古代文人群體的思想,對于歐陽修研究和滁州文化研究都具有重要意義。與之相應的,裘新江《歐陽修與滁州流寓文學》以歐陽修為主體,將滁州地域文學與流寓文學相交織,展示了有唐以來滁州流寓文學的發(fā)展脈絡,并充分肯定了歐陽修在滁州文化史中的地位。此外,葉洪珍《歐陽修與滁州的地域文化》、李應青《試論歐陽修、辛棄疾對滁州地域文化的貢獻研究》等都探究了歐陽修對滁州文化的開拓之功。對各貶地作品思想內容與藝術風格的討論占據較高比重,如汪國林《試論歐陽修夷陵雅集唱和詩作》《論歐陽修被貶滁州時期雅集唱和詩作》、朱哲保《滁州山水與歐陽修的貶謫詩文》、卓旻賢《歐陽修與韋應物的滁州山水書寫》等。臺灣學者卓旻賢的《歐陽修與韋應物的滁州山水書寫》以滁州山水詩文為立足點,將韋應物列為比較對象,文章指出歐陽修作品存在濃厚的人文氣息及自然意象的人文化,這是韋詩不具備的;歐詩奇險壯麗,韋詩平淡流麗[18]。還有不少論文從詩歌意象、個人生活、行跡、交游、思想、心態(tài)等方面進行研究。可以看到,本階段各個貶謫地的歐陽修研究相當豐富。
在分割式研究如火如荼時,歐陽修貶謫文學的整體性研究也進入了新的時期。整體性研究一般根據其貶謫經歷,將歐陽修的生命歷程分為幾個時期,注重各人生階段的聯系,更細致地探析其人生態(tài)度、創(chuàng)作風格等方面。論著如陳湘琳的《歐陽修的文學與情感世界》,上編依次剖析了其在洛陽、貶地、潁州的情感,作者強調“從夷陵而滁州,他在文學世界中所呈現的,其實是主體在貶謫情境中雖惶迫而又試圖重構貶謫地的開闊視野;表述了個體生命在集體世界的壓力中仍然追求獨立自主生命價值的反思與堅持;同時還初步建構了他以游戲嘲謔性質完成的對人生困境的理性超越和從容玩賞”[19]。該書側重“內省式”研究,對歐陽修的內心世界進行了全面而精細的解讀,可謂本期歐陽修研究的一大收獲。不少碩士論文也遵循整體研究的思路,如楊亦博《歐陽修創(chuàng)作心態(tài)探析》按照歐陽修晚年作品《禁中見鞓紅牡丹》的前三句將其人生歷程分為貶夷陵以前——兩次被貶——再次回京至歸潁[20],并剖析了各個歷程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張浩《論貶謫對歐陽修退隱思想的影響》從其退隱思想入手,分析得出貶謫促成了退隱思想的萌芽、成熟與實踐[21];楊黎黎《試論歐陽修對“宋型文化”發(fā)展的貢獻》第一章將其生平劃為4 個階段,并在分析歐陽修謫居夷陵與滁州的壯年時期時闡釋了歐陽修貶謫的文化意義。部分期刊論文頗有見地,如陳冬根《歐陽修的“廬陵身份”意識》,通過挖掘其題署“廬陵歐陽修”的時間點——貶夷陵前不久、居滁州及嘉祐時期,透視其確立、強化“廬陵身份”的深層原因。顧寶林《歐陽修的行走空間與詩歌創(chuàng)作》從文學地理學的角度出發(fā),將歐陽修詩歌創(chuàng)作的空間分為河南兩京創(chuàng)作圈、安徽創(chuàng)作圈、湖北創(chuàng)作圈[22],深入探索了其行走空間與詩歌創(chuàng)作之間的互動關系,打破了傳統(tǒng)歐陽修研究側重時間一維性的局限,突破了傳統(tǒng)的重藝術風格、作家心理的研究模式。此外,不少論文研究了包括歐陽修在內的唐宋貶官群體,如張英《論宋代臺諫特點及對文人貶謫的影響》、尚永亮《唐宋貶謫詩的發(fā)展嬗變與特點》、王娟云《北宋貶謫詞研究》。
本期各體文學研究的材料、角度、方法、觀點等也都推陳出新,博碩論文蔚為大觀。日本東英壽教授發(fā)現的歐陽修96 篇散佚書簡,于2012 年在《中華文史論叢》刊載,眾多專家對此進行了解讀,豐富了歐陽修書信研究,也為更好地探析其日常生活、心理狀態(tài)提供了支撐。研究視角上,除了藝術風格的再探討尤其是散文風神研究外,傳播學、接受學、心理學、生態(tài)美學等各項跨學科研究明顯增多。許多論者以定量分析法研究歐陽修的文學,如顧寶林《從時間與數量維度看歐陽修詩歌創(chuàng)作生態(tài)》對其各個年號時段、各個季節(jié)、各種詩體的創(chuàng)作數量均進行了統(tǒng)計,進而揭示了數量存在差異的原因,其中對詩體差異的分析,有助于我們從詩體角度討論貶謫對歐陽修的影響。此外,也有學者對前人觀點進行了反駁。胡可先、徐邁《風格·淵源·地位:歐陽修詞論》否定了歐詞源于馮延巳詞這一主流看法,指出更準確的說法是“歐詞淵源于花間詞為代表的唐五代文人詞”[23]。陳學軍《試論歐陽修散文階段劃分問題》反對黃一權論著《歐陽修散文研究》中以貶夷陵、知滁州、《秋聲賦》為界將其散文創(chuàng)作分為四個階段,而根據歐陽修的兩次情感重創(chuàng)、思想發(fā)展、散文風格變化,以滁州和亳州為分界點,劃分成三個散文創(chuàng)作階段[24]。總的看來,這一階段的歐陽修文學研究呈現出了百家爭鳴的繁榮局面。
綜上所述,歐陽修學術研討會的屢次召開,促使本階段的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重要論著相繼出版,博碩論文層出不窮,這些論著、論文大都涉及歐陽修的貶謫經歷及創(chuàng)作;各貶地文學研究無論在數量或內容上,都是上一階段無可比擬的,貶謫文學研究與地域文化研究相融合,成為歐陽修研究領域的一個新的研究現象;整體性研究視角多樣,成績喜人,是本時期的重大突破;新書簡的發(fā)現、多學科研究視野、現代研究方法,都為后續(xù)的研究提供了借鑒。
歐陽修貶謫文學史表明,以夷陵和滁州為代表的各貶地文學研究、諸貶地文學整體性研究以及貶謫期名篇名作研究是該領域的熱門選題,取得了多方面的成果,但也存在一些問題。
夷陵率先關注到歐陽修的貶謫經歷,并出版《宜昌·夷陵·歐陽修》一書,介紹了歐陽修謫居夷陵的生活與文學作品,揚州、潁州也開始了早期的歐陽修貶謫研究。及至第二階段,學界開始有意識地研究歐陽修的貶謫文學。夷陵研究更趨深入,滁州與青州也拉開了序幕,本期研究圍繞歐陽修在此地的政績、詩文創(chuàng)作及成就、心態(tài)情感等方面進行了討論。2007 年以后,亳州文學研究興起,各貶地文學研究角度更加豐富,涉及詩歌意象、個人生活、行跡、交游、思想、心態(tài)等方面,以歐陽修與地域文化研究最為顯著。然而,總體上看,各地文學研究并不均衡,夷陵與滁州明顯領先于其他貶地。歐陽修于亳州、青州兩地度過了三年,留下不少作品,相關論文卻寥寥無幾,這自然與此次經歷是否算作貶謫有關。但既然有爭議,就更應該做進一步的研究,明辨是非。
將歐陽修貶謫經歷相整合的整體性研究始于第二階段。有些學者用動態(tài)的眼光看待其不同貶謫時期詩文創(chuàng)作、自然觀的差異,也有學者將其置于宋代貶官群體中,對群體創(chuàng)作及心態(tài)進行探究。第三階段的整體性研究在此基礎上更深入、細致地考察了幾次貶謫經歷對歐陽修心態(tài)、退隱思想、文論及文學創(chuàng)作等各方面的影響。不過,整體性研究的思路還不夠開闊,如貶謫路徑的考察、貶謫對歐陽修詞體詩化意識的影響、貶謫對作品傳播與接受的影響、貶謫作品的生態(tài)美學意識、貶謫時期不同題材作品(送別詩、詠物詩、山水詩、疾病書寫等)的探討還不夠深入。
《醉翁亭記》作為歐陽修貶謫期的名篇,一直以來受到廣泛關注,成為歐陽修貶謫文學研究的一個獨立分支。管笛先生的論著《醉翁亭記研究》將《醉翁亭記》作為研究對象,對其碑刻源流、字詞句篇、思想及藝術價值進行了全面深刻的考察,有力地推進了《醉翁亭記》研究及歐陽修研究。此外,諸多論文也從文本、淵源、傳播、接受等層面進行研究,集中在作品主題及藝術方面,近年來視角轉向傳播接受研究。對比研究穿插其中,但比較對象不外乎《岳陽樓記》及王禹偁的《黃岡竹樓記》。因此,《醉翁亭記》研究的視野應更加開闊,一方面對比研究的選擇范圍可以適當放寬,另一方面也可以與貶謫文學研究及滁州地域文學研究更緊密地結合,以發(fā)掘其文化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