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吉華
午后,我和兒子手捧一本書,共享閱讀的美好。
清脆的微信提示音劃破了淺淺的靜,兒子拿起手機,笑著告訴我:“奶奶在葡萄園,姑姑發來的小視頻。”我接過手機,打開視頻。鮮亮綠葉在輕快地舞蹈,幾串葡萄懸掛在粗枝上,一串挨著一串,擠得密不透風。粗糙干裂的枝干與綠葉形成鮮明的對比,已然沒有生機,但它依然托舉著葉,拉扯著果。
母親就站在葡萄架下,穿著印滿白色小花的青底圓領襯衫,歲月在她眼角刻下兩道深深的印痕,風霜悄悄染黃微皺的臉龐,滿頭銀絲在風中飛舞。母親微微一笑,雙眸中流出的都是慈祥。記憶中母親總是笑得這樣含蓄與溫婉。
看著母親,我的眼睛濕潤了。上周回家,竟然沒有發現母親頭發已全白。
這么多年來,我似乎從來沒有細細打量母親的樣子,不知道她是胖了還是瘦了,不知道臉上何時增加了皺紋,不知道何時花白了發髻,時光模糊了我的印象。總以為能說出母親的模樣,可仔細想起來,腦海里只有童年的記憶。
母親的背有少許佝僂,那道微微彎曲的弧線,與頭頂的葡萄枝干相輝映,成為和風中最溫暖的風景。那道弧線,是由愛畫成,畫筆里收藏了春天的芬芳、秋天的色彩、夏天的燦爛和冬天的靜美,也收藏了我的喜、怒、哀、樂。
記得10歲那年的冬天,母親到縣城去置辦雜貨。那天特別陰冷,太陽收起了溫暖,慘淡無光地在天空若隱若現。屋檐的冰凌似一把把利劍,足有三四十厘米。因為姑媽在城里的緣故,我纏著母親帶我去,每次去姑媽家都有紅燒肉吃。母親本來準備帶大姐去的,經不住我的央求,同意了,她知道姐弟三人就數我嘴饞,大姐也總是讓著我。我興奮極了,仿佛已經聞到了紅燒肉的香味。
去車站的路上,我像一只快樂的小羊奔前跑后,最后大汗淋漓,央求母親背一段。母親眼睛一瞪:“這么大的孩子了,還要媽媽背呀,是不是要背到找老婆?”
“找老婆的時候,我背媽媽。”我閃著狡黠的眼光。
“就數你嘴甜。”母親已笑得合不攏嘴。
母親的背既溫暖又舒服,她還不時地哼著小曲,我甜甜地睡了。
姑媽家的紅燒肉似乎沒了味道,因為出汗受涼,我感冒了,耷拉著腦袋,聽母親說額頭有些燙。姑媽問要不要上縣醫院看看,母親說回去喝點姜湯,發發汗就行了,再不濟去衛生所看看。
下午,置辦好雜貨,母親便帶我匆匆往回趕,我感覺到母親內心的焦急。
我渾身軟綿綿的,邁不動腿。母親要背我,我不肯,她手上拎著一堆貨呢。最終,我還是伏在了母親溫暖的背上。快到車站時,母親已經精疲力竭。公共汽車來了,等候上車的人排成一條長龍,簇擁著緩步向前。“不要擠,排好隊。”檢票員大聲地維持秩序。
母親的背已經濕透了,不停地喘氣,每挪動一步都無比艱難。她想把手中的貨放下休息一下,可又不由自主地隨著人流前移。

“檢票員,能否讓我先上車,背著小孩呢!”母親怯懦地請求。
“小孩?都這么大了,還好意思說小?難道還不會走路?”檢票員道。
“孩子生病了,發著燒,迷糊著呢!”母親連忙解釋。
“生病?那趕緊去醫院呀,坐什么車呢。”檢票員冷冷地說。
母親沒有說話,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一定是無奈中夾雜著羞怯,她一直要強,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開口的。我心里難受極了,想下來自己走,在母親背上掙扎了一下,母親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別亂動。”母親低聲責備。我知道她是有怨氣的,嚇得我老老實實的。后來,怎樣擠上車,怎樣回到家的,我已經沒有記憶了,但母親背上的溫度已經融化了我的心。
如今,我早已為人父了,十多歲的兒子也經常躍上我的背玩耍。有時,我也會如母親一樣,白兒子一眼,可到底還是貪戀這份溫情,背上兒子滿屋跑幾圈,最后齊齊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一陣。
“咚叮咚”微信又來了,還是大姐發的,拍了一張母親摘油桃的照片。母親站在油桃樹下,一根樹枝上掛滿了紅得發亮的油桃,樹枝呈九十度彎下,似乎就要壓斷了。母親站在樹枝后,兩只手托著油桃,雙眸閃動著異樣的光彩,好像在贊嘆樹枝的偉大,又似在自豪于子女的成才。
大姐又發微信問我是否好看,我回答說,母親在的地方,就是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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