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跳槽？公司或許早就知道

詹丹晴

想要換個工作，沒想到卻被公司逮個正著。

近日，有網友在職場交流社區“脈脈”爆料稱，他屏蔽公司投簡歷，不料上班第一天就被領導約談、辭退，領導直言“別以為你上班干啥我都不知道，你啥時候想走我都一清二楚。”

與此同時，還有網友在微博上爆料稱，有公司安裝了一款行為感知系統，可提前獲知員工跳槽意向。該網友提供的截圖顯示，公司使用該系統可查看有離職傾向員工的詳細情況，其中一名鞠姓員工訪問求職網站23次、投遞簡歷9次、含關鍵詞的聊天記錄254條都被系統監測到。

連日來的輿論關注，令這款可監測員工離職傾向的系統背后的研發公司浮出水面。根據網友的爆料和媒體的對比分析，網傳的“行為監測系統”，與上市公司深信服（300454.SZ）開發的“行為感知系統”高度相似。那么深信服是一家什么樣的公司？這種監測員工的行為是否合法？

“強大”的行為感知系統

根據深信服有關“行為感知系統”（Behavior Awareness System）的介紹文件，該系統會基于上網行為管理的海量上網日志，對用戶行為特征進行深度建模分析。

“行為感知系統”共有7大板塊，包括“泄密追溯”“工作效率”“離職風險”“事件感知”“校園網貸”“沉迷網絡”“圖書館資源優化”的分析，其中“離職風險分析”與網傳行為監測系統界面高度相似，它可以提前發現有潛在離職風險的員工，分析員工離職傾向趨勢，并給出“高危”、“疑似”、“可疑”等離職風險判定。

這一系統引發輿論關注后，2月16日，記者在深信服官網已經檢索不到“行為感知系統”相關介紹，不過仍能找到“全網行為管理”產品。根據深信服2020年財報，全網行為管理網關產品的主要型號有上網行為管理型號、全網行為管理型號、行為感知系統子產品。

深信服對分析員工的離職傾向早有興趣。根據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2018年3月，深信服遞交了“一種離職傾向分析方法、裝置、設備及存儲介質”的專利申請。這一發明需要獲取員工終端中的上網行為數據，包括員工使用預設社交軟件、預設郵箱系統、預設招聘網站發送信息時產生的信息發送行為數據。目前，這一專利仍在審核階段。

根據深信服官網，此前它與新浪、光大銀行深圳分行及華東師范大學曾在上網行為管理系統有過成功合作。

對此，新浪方面回應南方都市報稱，新浪從未采購過相關服務，對其情況也完全不了解。新浪采購深信服公司的服務，主要用于建設全國多地統一的員工上網認證系統;在內網限速大流量下載應用，屏蔽惡意網站，如釣魚、帶病毒或木馬的網站。

記者致電光大銀行深圳分行了解情況，截至發稿，尚未收到回應。

早前陷入裁員風波的知乎也被指疑似使用該系統監測員工，知乎隨后回應稱，沒有裁員計劃，也沒有安裝監測系統，對于違規收集個人信息安全的行為一向持堅決反對態度。

針對“行為感知系統”引發的爭議，南都周刊記者致電深信服董秘辦，對方表示，暫時不對此進行回應。

靠“全網行為管理”一年收入超5億

深信服于2000年12月在深圳成立，主營業務包括企業級網絡安全、云計算及IT基礎架構、基礎網絡與物聯網的產品和服務，2018年5月，深信服登陸深交所上市。

它可以提前發現有潛在離職風險的員工，分析員工離職傾向趨勢，并給出“高危”、“疑似”、“可疑”等離職風險判定。

自員工離職監測事件發酵以來，截至2月22日收盤，深信服的股價由2月14日每股147.10元波動下滑至143.02元，市值由613.2億元波動下滑至594.5億元。

近年來，深信服業績增長飛速，2018年，深信服的營業收入為32.24億元，到了2020年則增長至54.58億元，年復合增長率為30.11%。

不過，2021年，深信服的凈利潤出現大幅下滑，根據其業績快報，2021年，深信服歸屬于上市公司股東的凈利潤預計為2.41億元-3.09億元，同比下滑61.82%-70.22%，對此，深信服解釋，是因為營收增速低于各項費用增速，毛利率下降。

網絡安全業務是深信服的拳頭產品，包含全網行為管理網關、下一代防火墻、超融合、桌面云，2020年該業務收入達到33.49億元，占比61.35%，其中“全網行為管理網關產品”為深信服帶來超過10%以上的收入，以此推算，該產品一年收入至少超過5.45億元。

根據國際數據公司IDC研究報告，自2009年至2020年，深信服的全網行為管理產品在安全內容管理類別中，持續保持國內市場占有率第一。

根據深信服2020年財報，深信服的主要客戶群為政府及事業單位、企業、金融及其他，其中，來自政府及事業的收入最多，占比達54.25%。

記者通過中國政府購買服務信息平臺了解到，2021年7月，廣東江門中醫藥職業學院學院采購了深信服行為感知系統軟件v3.0，一套費用為60610元;2021年11月，國家稅務總局南通市稅務局同樣采購了深信服的行為感知系統軟件，一套費用為318000元。

離職監測是否侵犯隱私？

浮出水面的“離職監測系統”，讓不少打工人瑟瑟發抖。同時，很多人也質疑，公司監測員工是否有跳槽傾向，是否侵犯了員工個人隱私？

對此，廣東至信忠誠律師事務所律師董亞民告訴記者，公司使用“行為感知系統”監測到的信息屬于員工隱私。但是，是否侵犯員工的隱私權，還要看公司在安裝這套系統時是否提前告知了員工。如果公司有提前告知，則有權處理員工的個人信息，否則則涉嫌侵犯了員工的隱私權，侵害了員工的個人信息權益。

中國互聯網協會研究中心副主任、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網絡法治國際中心執行主任吳沈括進一步補充稱，如果未征得員工同意，對于員工辦公環境、辦公條件以外的行為進行數據分析，可能會涉嫌侵犯隱私權和個人信息保護權益。如果公司基于這樣的工具運用，做出對員工的歧視性處理，則涉嫌違反勞動法的相關規定。

此前，深信服的銷售人員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深信服的“行為感知系統”是經過公安備案的，是合法合規的產品。該銷售人員表示，“我們一般都會建議客戶要告知員工，因為員工有知情權，但老板為了更好的效果，肯定是不告知的，這對我們品牌造成一些負面影響。”

吳沈括強調，“從深層次來講，如果從一開始，這個產品設計的目的就是為了追蹤員工的離職傾向，那么這個產品設計的正當性和倫理性，值得做進一步的公共探討。”

如果深信服的產品是合法合規的，那么是否意味著公司使用該系統如果侵犯了員工的隱私權，深信服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呢？

對此，董亞民表示，深信服的系統是否合規，對公司使用該系統監測員工的離職傾向以及其他個人信息產生的侵權后果，不具有規避作用，也就是說即使合規也可能要承擔法律責任。根據民法典相關規定，深信服與使用該系統的公司對受到監測的員工涉嫌共同侵權，深信服負有一定的民事責任，甚至是行政責任、刑事責任。

吳沈括則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如果深信服的系統是合規的，作為技術提供方，從目前的法律規定來看，深信服不承擔法律責任。

不過，吳沈括強調，“從深層次來講，如果從一開始，這個產品設計的目的就是為了追蹤員工的離職傾向，那么這個產品設計的正當性和倫理性，值得做進一步的公共探討。”

為了解員工工作狀態“各出奇招”

除了深信服外，記者從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了解到，上海觀安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同樣遞交了監測員工離職傾向專利申請。與深信服有所不同的是，上海觀安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獲取的員工數據主要包括員工的上班時間、休假時間、閱讀公司公告及新聞時間等等。

在員工離職傾向被監測到引發輿論關注前，員工上班摸魚被精準識別就曾引發熱議。

2021年年底，國美總部針對非工作流量信息進行統計排查后發現，部分員工占用公司公共網絡資源，從事與工作無關事宜，如：玩電腦游戲、上網聊天、聽音樂等。國美對員工上班摸魚的行為進行了通報批評。有網友猜測，國美很可能正是采用了監測員工網絡的系統。

有受訪者告訴記者，早在兩年前，他們辦公室就下發通知，會對單位的網絡信息實時監測，讓員工們務必謹慎，在辦公室時不要擅自使用、連接WIFI。

為了了解員工的工作狀態，企業可以說是“各出奇招”。根據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申請“分析員工工作狀態”專利發明的公司更多。

2018年12月，泰康保險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將“分析員工工作狀態的方法、裝置、介質及電子設備”發明申請為專利，這一發明需要通過獲取員工的社交數據，來了解員工的工作狀態，而所謂的數據包括該員工使用公司內部的聊天軟件時產生的聊天記錄。

2018年11月，深信服遞交了“一種員工工作狀態監測方法、裝置、設備及存儲介質”專利申請，這一專利致力于獲取、分析員工的工作行為數據來確定員工的工作專注度。

目前，泰康和深信服的這兩個專利仍在審核狀態。

公司想要了解員工的方式多種多樣，無處遁形的打工人只能在網上奔走相告，“非必要不使用公司網絡”，可是員工的隱私權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保護了嗎？開發或使用了這些監測產品的公司，還有人愿意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