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烏鴉之死

◇凌鼎年

“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句俗語在民間流傳甚廣，幾乎家喻戶曉，老少皆知。有人考證出最早見之于文字的是清代《紅樓夢》第五十七回。也有專家說，口口相傳還要早得多。即便是出自《紅樓夢》一書，也有兩百多年歷史了。

那這世界上有沒有黑烏鴉以外顏色的烏鴉呢？

在雙百國的一片針闊葉混交林里，有成千上萬只烏鴉的鳥巢，棲息著上萬只黑烏鴉。烏鴉們常常集體行動，如果振翅而出，遮天蔽日，黑壓壓一片，極為壯觀。所到之處，谷物、漿果、昆蟲，見啥吃啥，還掠食水禽、涉禽巢內的鳥蛋，甚至雛鳥，肚子餓了，腐肉也照吃不誤，像大自然的清道夫。

對于烏鴉，有人喜歡，有人討嫌。烏鴉我行我素，想叫就叫，呱呱聲嘹亮，愛聽不聽，又沒有收你門票。想吃就吃，想拉就拉，無所謂規矩。烏鴉在人們愛恨交加中自由自在地活了千年萬年。

有一年，一只另類的烏鴉竟然孵化出了一只更另類的烏鴉——羽毛是白色的。有句成語謂之“鶴立雞群”，如果形容白烏鴉寶寶那太確切了。烏鴉中那些活了十歲以上的老壽星都說從沒見過，都來瞧稀罕。

開始，祝福聲一片，取名“白美美”。

也有那些老派的烏鴉憂心忡忡，認為可能是不祥之兆。自從盤古開天地，歷朝歷代，烏鴉都是黑的，突然出現了一只白烏鴉，這是上天的恩賜呢，還是上天的警告？

有些烏鴉媽媽看看自家的黑孩子，再比比“白美美”，有些自慚形穢。于是，對“白美美”生出了妒忌之心，恨不得“白美美”得的是不治之癥。

后來傳出“白美美”的媽就很另類，一定是“白美美”的媽做了不該做的事，才生出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妖物，這很可能會危害到整個烏鴉家族的將來。

老派的烏鴉學者引經據典，說：秦代就以黑為尊為榮，這是國粹啊。白色，那是喪事上才用的顏色，不吉利，不吉利，大大的不吉利。白色是西方推崇的顏色，以白代黑，逐步蠶食，這一定是陰謀，巨大的陰謀！

自從這些觀點流傳開來后，老派的烏鴉結成了同盟，形成了“槍打出頭鳥”的共識。在老派的烏鴉鼓動下，不少黑烏鴉自覺自愿地擔任起了監視“白美美”的任務，他們發現了“白美美”一系列反常的舉動。譬如，“白美美”一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梳理白色羽毛，哪怕掉一根白色羽毛都要收好；還有，這“白美美”口味可刁呢，從來不吃腐肉。這還是小事，最可怕的是“白美美”的智商要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黑烏鴉，它竟然把那些啄不開的堅果叼到馬路上，等汽車開過，壓碎了，再去美餐一頓。

還有烏鴉報告，“白美美”有一天覓到一塊紅燒肉，那味道香極了，它停在槐樹上休息時，來了一只狡猾的狐貍，狐貍贊美她白色的羽毛太漂亮了，簡直是天下烏鴉第一美。如果嗓音再能與羽毛一樣美的話，就可以參與世界鳥類小姐大賽，摘金奪銀……“白美美”被恭維得渾身舒坦，就準備唱歌了，狐貍笑了，以為美食馬上可到口了。誰知“白美美”把紅燒肉放在了樹枝上，再放喉歌唱，氣得狐貍差點兒吐血。

還有烏鴉報告，發現“白美美”悄悄地從氣窗飛入居民的廚房偷竊面包等，如果僅僅是偷竊吃的那也算了，萬一是借機飛到心懷叵測的某人家，與人類聯手，那烏鴉家族可能就會有滅頂之災，要知道近百年來人類一直不待見烏鴉……

對“白美美”的攻擊升級了，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白美美”成了烏鴉家族中最無恥的另類，最可怕的變種，最十惡不赦的壞種，誰接近“白美美”就遭到群起而攻之。

“白美美”崩潰了，準備離家出走，避開族群。但立馬有烏鴉到處散布“白美美”攜帶病毒，是無癥狀感染者，千萬小心！

“白美美”被孤立了，患上抑郁癥，最后撞樹自殺。

“白美美”死了，白烏鴉死了。

至今，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