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禳劇及其中的數術"/>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史敬軒
(重慶郵電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400065;西南大學 外國語學院,重慶400715)
讀者只要稍微讀一下霍林謝德的《編年史》(以下簡稱“霍書”)①就會發現,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情節幾乎就是照搬了霍書。但是,故事固然是霍林謝德的,但莎士比亞卻并不是完全按照霍書“照本宣科”。他的戲開場出現的并不是麥克白,而是在“雷聲滾滾,閃電大作”中先讓三個妖婆出場。莎士比亞還在《麥克白》中增加了霍書中沒有的麥克白向三個妖婆問卜的情節。《麥克白》劇中女巫正式出場合計四次。霍書中,那三個妖人并沒有對麥克白的故事起到多少作用;而作為莎劇中篇幅最短的一部,《麥克白》中的巫婆們居然占了四個場面,這還不包括其中的另外七個靈異場景。這足以使得《麥克白》成為了莎劇中最為陰森恐怖的一部劇。很明顯,莎士比亞似乎更想演一出擁有各種驚悚場面的“恐怖片”。莎士比亞的傳記作家彼得·艾克洛伊德(Peter Ackroyd)就認為莎士比亞這么做是為了“在戲臺上展現文采和表演,目的不過是為了娛樂和場面”[1]316。
梁實秋也認為《麥克白》“原是為供王室娛樂,故內中雜以阿諛奉承之筆”[2]8。其他學者也提出了旁證,認為《麥克白》是莎士比亞專為慶賀詹姆斯一世繼位而作的慶典劇。有一些情節也說明了這一點,例如,英國批評家弗蘭克·科莫德(Sir Frank Kermode)在他為《麥克白》所作序言中說:“詹姆士一世登基時恢復了國王觸手治瘟的舊例,莎士比亞借用了懺悔者愛德華為王時期記載中的一些細節,尤其是國王觸手治瘟一節。”[3]1308但是,上述學者的說法卻有待商榷。詹姆士一世在西敏寺正式加冕為不列顛君主的日期是1603年7月25日。原本當天倫敦各國商會要為詹姆士舉行盛大的沿街戲劇音樂慶典,因為疫情推遲到次年的3月15日。據當年刻印的一本小冊子記載,當時沿街從倫敦塔到圣殿關(Temple Barr),共搭了七個彩臺。其中,英國的兩個彩臺上演的是托馬斯·戴克(Thomas Dekker)和本·瓊生(Ben Jonson)的慶賀劇,并無莎士比亞[4]。那么,我們如果退一步講,也許是莎士比亞所在的宮廷大臣劇團并沒有參加當時的加冕典禮,但也可能在隨后的其它宮廷節慶場合為詹姆士一世獻藝了《麥克白》,這種推測幾乎沒有說服力。《麥克白》充滿了巫術、死亡和背叛氣息,這樣一個劇無論如何不像是一部可以起到喜慶作用的“賀歲片”②。而且,在《麥克白》第一幕第五場,麥克白夫人對丈夫說:“讓人家瞧您像一朵純潔的花朵,可是在花瓣底下卻有一條毒蛇潛伏。”[5]418美國莎士比亞學者亨利·內爾·保羅(Henry Neill Paul)認為,這句臺詞暗指1605年詹姆士因國會火藥案被偵破而幸免于難③。那么,其一,國會火藥案發生在1605年,此時詹姆士已經在位三年,如果《麥克白》真是為了奉承詹姆士登基而作,不免有點為時過晚;其二,莎士比亞這里將詹姆士暗比作麥克白,豈不是弄巧成拙,觸怒龍顏?
而沒有了霍林謝德的《麥克白》就只剩下了女巫和她們的巫蠱場面。文藝復興劇作家們對于巫術和魔法的精通,“是他們時代的代表,他們對驅魔和巫術的慣常之道,了然于胸,信手拈來”[6]477,裝妖弄鬼的劇作層出不窮,卻幾乎沒有劇作家因為在舞臺上表現這類題材而觸法入獄的。詹姆士一世對巫蠱妖術向來是信以為真,他親自撰有《魔鬼學》(Daemonologie)一書。在書中,他說道:“近來吾國,巫人方士、令人憎惡魔鬼之仆從,甚為猖獗,令朕(與諸君)動容,今朕在位,特頒行此書……吾之勞心費力,目的不外乎二:如我曾言,揭示魔鬼(divelish)諸種技藝之過往今生;二則厘清此輩所該受之聆訊與懲處,說明緣由。”[7]91-92英國的獵巫雖不及歐洲大陸那么猖獗,但是,詹姆士的確親自主持過幾場重要的獵巫案。其中,最為有名的就是“乘篩入海案”。1589年,詹姆士赴丹麥迎親,往返途中迭遇風浪,以為巫人作祟,于是展開大搜查,捕獲巫婆百余人。有老婦名艾格尼斯·湯普森(Agnis Tompson)則屈打成招,交代其會同巫婆二百余人乘篩入海,意圖顛覆御駕。于是,株連眾人,后全體被逼招供,判處絞刑,又焚尸骸[8]12-14。
然而,就是在莎士比亞的《麥克白》中就偏偏提到了“乘篩入海”這根刺④。這樣看起來,莎士比亞完全不是在拍詹姆士的馬屁,反倒是像故意和詹姆士一世對著干。如果說這是因為君主詹姆士對莎士比亞格外寬容的話,那么下面的事件就說不通了。
1605年8月27日,詹姆士一世攜宮中眷屬途徑牛津大學圣·約翰學院,當時學生為國王上演了一出拉丁文短劇。劇中,三個學生扮作霍書中的巫人,一一走到國王面前模仿了《麥克白》中女巫的預言。
齊聲:向您致敬:
您是蘇格蘭的統治者。
乙: 您是英格蘭的統治者。
丙: 愛爾蘭的統治者。
甲: 法蘭西授您爵位,諸國奉上土地。
乙:不列顛眷顧您,它曾四分五裂,如今歸于一統。
丙:您是至高無上的不列顛、愛爾蘭、高盧的君主!⑤
顯然,他們這么做肯定是為了向國王獻殷勤。而且,詹姆士一世不可能沒看過霍書,他也不可能沒聽說過麥克白受三個女巫蠱惑的最終下場。即便前面的條件都不存在,那么,牛津的學生有多大膽量敢像女巫操控麥克白一樣,當面愚弄相信巫術的國王?
所以,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使得無論是莎士比亞還是牛津的學生都可以毫無忌諱地在公開場合獻演類似《麥克白》這樣的巫術劇。
例如,1601年,莎士比亞曾牽涉于轟動一時的“埃塞克斯伯爵謀反案”。莎士比亞所在的宮廷大臣劇團在謀反者起事前,為他們上演了暗示篡位的《理查德二世》,這么干顯然不是為了娛樂。后來,案中的謀反者或被殺或流放,而為謀反者演出的宮廷大臣劇團,卻安然無恙。相比之下,當時的歷史學家約翰·海沃德(John Hayward)僅僅是在著作中提及理查德二世被廢黜的歷史事件就被投入監獄[9]356。霍書也是經過嚴格審查,大幅刪減成兩卷以后才得以出版。
上述史事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思路,那就是,無論是莎士比亞、米德頓,還是牛津的學生,他們和霍林謝德、海沃德是不一樣的。但不一樣之處在哪里呢?19世紀蘇格蘭學者布林斯雷·尼克森(Brinsley Nicolson)發現米德頓的《黑妖怪》一曲在瑞吉瑙德·司格特(Regilald Scot)1584年所著《辯巫》(Discoverie of Witchcraft)之中,曾經提到在埃塞克斯的圣奧西地區流傳著與《黑妖怪》頗為相似的一首咒語民謠。于是他斷定,很可能這首咒語詩既不是米德頓所作,也不是莎士比亞所寫,而是早已流傳民間的一首咒語詩[10]543-544。
而這個司格特和他的《辯巫》一書正是詹姆士撰寫《魔鬼學》的動機。詹姆士一開篇就對司格特妄言巫術為迷信而嚴加痛斥[7]91。這樣一來,我們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莎士比亞和米德頓表演《黑妖怪》是無罪的,司格特書寫《黑妖怪》卻是有罪的。那么,作為一首通靈詩歌,何以會導致兩種不同的命運?
如果莎士比亞膽敢毫不忌諱地在《麥克白》中插入國王親口批判的邪書中的內容,那么,莎士比亞的戲劇一定和上述人等有所不同。聯系到牛津學生的案例,我們就會明白,莎士比亞之所以成為莎士比亞,并不是他寫了什么,而是他演了什么。
在英國都鐸王朝和斯圖亞特王朝,圖書和戲劇都要經過嚴格審查。圖書的審查由樞密院負責,而倫敦戲劇演出的審查則是由宮廷喜慶官(Master of Revels)管理。并且,伊麗莎白一世也明令禁止“不得允許任何描述宗教事宜或者國家政治管理的劇本上演,除非權威、飽學、智慧之士執筆,此類事宜不適合入劇,觀眾也僅限于莊重謹慎之人”[11]136。不過,因審查而被禁演的戲劇或被處罰的劇院卻少而又少。如,1623年到1642年間只記錄有一例審查案件:喜慶長官亨利·赫伯特(Henry Herbert)“銷毀某科克先生新劇,因其內容淫穢下流……罰款兩英鎊”[12]70。
根據錢伯斯所著《宴樂府歷史筆記》中的記載,宴樂官最初的職責是“支付給各色人等為圣誕及其他節令所演莫里斯舞、‘化妝’及其它活動之費用”[13]4。換言之,宴樂官和他的機構并不是專職的新聞審查部門,他的真正職責是為宮廷和國家慶典娛樂提供經費支持,這一點從宴樂府的記錄中可以得到佐證。現存的都鐸、斯圖亞特兩朝的宴樂府記錄檔案中,凡所記載多是每次節日慶典演出耗費蠟燭多少、使用火把多少、戲裝若干套、道具武器多少件之類的官方賬簿[14],從中我們根本看不出哪部戲劇是否通過審查,是否可以合法上演。
華盛頓大學教授威廉·斯特拉博格爾(W. R.Streitberger)提供了一個線索:莎士比亞的《麥克白》上演時的宴樂官是埃德蒙·蒂爾尼(Edmund Tyllney)。就在詹姆士登基前,蒂爾尼實指望按照序列能夠擢升國家典禮官(Master of Ceremonies),卻未獲恩準,其本人頗為失望⑥。如果斯特拉博格爾所言不謬,那么,也就說明宴樂府和國家典禮部是同一個序列,這也就意味著宴樂府是一個具有國家禮制部門特征的機構。
這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猜想,那就是《麥克白》的演出很有可能扮演了某種典禮儀式的功能。同時,宴樂(Revel)一詞來源于法語,原本就有節日慶典的意思,但是傳入英國以后,卻增加了一個特殊的含義:教堂為死者守靈舉行的狂歡[15]5133。
實際上,認為莎士比亞戲劇與祭祀禮儀有關,并非本文新見,前人對此已有討論。印度學者拉杰夫·威爾瑪(Rajiva Verma)的《神話、祭祀與莎士比亞》(Myth,Ritual,and Shakespeare)就已經十分詳盡地從神話和宗教祭祀的角度對莎劇進行了系列研究。不過,無論是拉杰夫還是弗萊(Northrop Frye)等人的研究,僅僅是為莎劇的研究提供了神話理論方向的批評視角:他們都意識到了莎劇中獨特的巫術和神話特色,但卻沒有找到任何實證來證明莎劇和宗教儀式之間有著事實上的關聯。幾乎整個《麥克白》劇本都是在重復已有的故事內容:什么樣的情況下,一場表演不需要原創,而只需重現已有的神靈鬼怪即可?那就是只有當“儀式是被看作模仿一種普遍的表演的特定情形”[16]49以達到某種需要目的的時候。德意志神話學者卡爾·西姆洛克(Karl Simrock)就發現《麥克白》中巫婆有關移動的勃南森林預言的情節“源自日耳曼五月節的宗教習俗,或稱為迎夏節”[17]583——莎翁在劇中處處微妙地點明故事發生的時間就是在五月份。
《麥克白》一開場,女巫就說這是一個打雷下雨的傍晚。第三幕第三場,班柯也提到“今晚恐怕要下雨”(霍林希德書中對季節天氣沒有任何提示)。雖然英國的初冬或者冬末也有可能下雨。但在第四幕一開頭,女巫甲說:“斑貓已經叫過三聲。”女巫乙回答:“刺猬已啼了四次。”[5]462對于英國人來說,貓會在春天發情,刺猬也會從冬眠中醒來。但是,這還不足以斷定《麥克白》就一定是發生在五月份。不過,后面女巫甲的一句“三十一日夜相繼”表明了這一幕發生的時間一定是大月,從春到夏的大月只有三月、五月、七月和八月。除掉寒冷的三月,貓叫春的時間就只有五月了。
莎翁何以一定要讓麥克白的故事發生在這個時間呢?今天的我們未必知道,但對于當時的觀眾來說,當班柯在第二幕第一場開頭說“月亮在十二點鐘下去的”,等于在告訴觀眾這是一個特殊的時刻。因為,根據星相來推算,北半球如果月亮在半夜下山,那么冬季應該是在月末。夏季則多在月中,春末夏初月亮在半夜落下去的時間基本都在一個月的開頭一周。所以,這個時間就可以確定為是五月的第一周左右。而日耳曼人迎夏節卻不是后來基督教的五月節。它的特殊之處在于“當晚所有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都會現身顯靈,狂歡宴樂(wild revel),(這個節日)是表明春分已經到來”[18]96-97。而這恰好與Revel一詞在英國的含義不謀而合。
所以,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五月晚上,如果有什么妖魔鬼怪出現,那就再合情合理不過了。對于今天已經習慣了影視特效的我們來說,莎翁僅僅憑臺詞和簡陋的戲臺就能營造出陰森恐怖的氣氛來,這無疑表現出了創作者高妙的文學技藝。
但生動的“五月謀殺案”并不能保證莎士比亞就可以免于審查,卻可以讓我們重新審視麥克白的殺人動機。所謂的“貪欲說”“野心說”在莎士比亞對霍林希德原作的照搬面前都不值一提。麥克白自己的一段話卻透露出了他的問題所在:
在我面前搖晃著、它的柄對著我的手的,不是一把刀子嗎?來,讓我抓住你,我抓不到你,可是仍舊看見你,不祥的幻象,你只是一件可視不可觸的東西嗎?或者你不過是一把想象中的刀子,從狂熱的腦筋里發出來的虛妄的意匠?我仍舊看見你,你的形狀正像我現在拔出的這一把刀子一樣明顯。你指示著我所要去的方向,告訴我應當用什么利器。我的眼睛倘不是受了其他知覺的愚弄,就是兼領了一切感官的機能。我仍舊看見你;你的刃上和柄上還流著一滴一滴剛才所沒有的血。沒有這樣的事;殺人的惡念使我看見這種異象。現在在半個世界上,大自然似乎已經死去,罪惡的夢景擾亂著平和的睡眠,作法的巫覡在向慘白的赫卡特獻祭;形容枯瘦的殺人犯,聽到了替他巡風的豺狼的嗥聲,像一個鬼似的向他的目的地躡足跨步前進[5]426。
這段臺詞表達得再清楚不過:麥克白是中了邪。殺人的刀并不是事先準備好的,而是憑空出現的。假如麥克白真的有心作案,那一定在故事前面會有周密的計劃和充分的準備。但莎士比亞卻對這些只字不提,麥克白的犯罪幾乎可以說就是激情殺人。不僅如此,當麥克白夫人夢游的時候,醫生也認為她“方寸皆亂,心懷郁結,藥石無濟,惟求靈媒”[19]1335。
劇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巫神赫卡特(Hecate)也特意點明:“你們這些放肆大膽的丑婆子?你們怎么敢用謎語和生死大事和麥克白交通。”[19]1328赫卡特的出現在劇中十分突兀。她和麥克白情節發展毫無關系,而且她出場的第三幕第五場只有短短三段對話。已經有學者認為,赫卡特一節很可能不是莎翁原筆,而是被人改編硬加入的一節[20]89。有些學者認為赫卡特所說的謎語指的是三個女巫那段稱呼麥克白三個名字的預言。但這三個稱呼頂多算是預言,根本算不上是啞謎。
啞謎也許恰恰是被人們忽略的女巫的臺詞部分。大多數研究者往往會把這些部分看作是巫婆們的胡言亂語。這顯然是對通靈文學不了解的結果。麥克白已經說了,這三個女巫“具有超越凡俗的知識”[5]416,那么,既然如此,女巫的話必然另有用意。如前所述,第一幕第三場,三個女巫講述了如何乘篩入海、傾覆航船的事情。湊巧的是,這段話中所提到的駛往阿勒頗的猛虎號,歷史上也確有其事。1583年,猛虎號曾駛往阿勒頗。1604年12月5日,猛虎號再次出海,途中遭遇海盜劫掠,船長與船員均遭屠殺。1606年6月27日,幸存的猛虎號返回倫敦,前后出海合計567天。在美國學者盧米斯(Edward Alleyn Loomis)看來,三個女巫講完傾覆猛虎號的事情以后,隨后女巫甲的一段咒語歌中說“九九八十一個七黑夜,合該他衰弱損氣血”⑦,而9×9×7恰好是等于567天![21]457
可見,莎士比亞絕不是隨手胡寫,而是在數字中暗藏了玄機。這種在咒語中運用數字的技藝(numerology)可以追溯到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學派。據普菲力歐斯(Porphyry)記載,畢達哥拉斯的數術得之于公元前10—9世紀兩河流域的迦太基人(Chaldean)和腓尼基人(Phoenician)[22]124。西塞羅也提到迦太基人工于星相[23]47。
作為一種藝術手段的數術,其目的或正或奇、或否或泰,草蛇灰線,伏筆千里。相關研究在現代被稱為“數術文學批評”(Numerical Literary Criticism)。莎士比亞在《麥克白》中故意用數字來營造巫術場景已經被不少論著提到,尤其是有關三個女巫,頗為中外研究關注,但是霍書中也有三個巫覡,而在莎士比亞的劇中,女巫數量遠不止三個⑧。所以,關于女巫的故事部分還不能算是莎翁的創作。反而是女巫出場以后的唱詞和咒語詩歌,從“三三九轉蠱方成”[5]409到“斑貓已經叫過三聲,刺猬已啼了四次”才是莎翁真正的手筆。
斑貓為什么叫三聲?刺猬為什么叫四次?這里莎士比亞是信口一說,還是別有深意?在《溫莎的風流娘們》中福斯塔夫說:“人說單數是可以通靈的。”[19]318又《鳳凰與斑鳩》詩中:“分明是二,卻融為一,/連數也斬殺于一往情深。”[19]1797此外,莎士比亞的17、38、79、100、136等十四行詩中都用數(number)來代指詩歌、時間等概念。我們至少可以斷定,莎士比亞對數字是有用意的。
學界并非沒有注意到這一現象。當女巫乙說:“刺猬已啼了四次。”她并不是直接說的“四次”(four),而是說的“三加一次”(thrice and once),黑斯廷·埃爾文(Hastings Elwin)認為,女巫乙故意打了個謎語,她在說“刺猬啼了四次”的時候,是因為“雙數被認為用于魔法是不合適的,女巫乙通過她的計算方法讓刺猬用單數發出了四次啼叫。她說了三,然后重新進位計算”[24]67。在這句臺詞上,學界有一定的爭論。17世紀的劉易斯·西奧博爾德(Lewis Theobald)認為這里的女巫乙念錯了詞,應該是“二加一次”(twice and once);而18世紀莎學家喬治·斯蒂文斯(George Steevens)則認為女巫乙沒有錯,她只是重復女巫甲的數字,然后意思是刺猬叫了三聲以后,停了一下,又叫了一聲,鷹妖女(Harpier)則沒有發出叫聲;后來的安德魯·貝克特(Andrew Becket)則傾向于西奧博爾德的看法[25]116-117。
不過,四位學者在一點上有共識的:這里的數字應該是7。女巫丙接前面兩句道:“鷹妖女(Harpier)報信,時間到了,時間到了!”[19]1329她說的“時間到了”就必然和“七”有關。三個女巫應該是在相互對答的。那么,這里女巫丙指的是什么時間到了?劇中這一場女巫為麥克白召喚了班柯的鬼魂,并向他顯示了班柯后代的八個國王。這不是班柯的鬼魂第一次出現,在第三幕第四場,麥克白召集群臣飲宴,剛剛遇刺身亡的班柯鬼魂首次出現。而這場宴會的時間恰好就是晚上7點。也就是說:班柯鬼魂出現的時間正好是晚上七點,三加四正好等于七。第四幕第一場的這一節,麥克白要問的恰好也是有關班柯后代和自己的未來命運。
這是湊巧嗎?宴會上,當安排座位的時候,麥克白說道:“我要坐在中間,兩邊是雙數。”[19]1326這樣算下來,包括麥克白自己,餐桌上的數字應該是5、7、11、13……等以上的奇數。奇數在畢達哥拉斯數術中是吉利之數。因為它“不能分割,就含有一種完美性”[26]172。維吉爾也說“神喜單數”(Numero deus impare gaudet)[27]60。但當麥克白看到班柯的鬼魂占了他座位的時候,他神色大變,與其說是因為看到班柯鬼魂的驚恐(麥克白并不怕鬼,后來他還讓女巫召喚了班柯的鬼魂),不如說是這時候席上的數字已經變成了雙數,而雙數則是不吉的[28]182。
所以,這里的“時間到了”不是鷹妖女說的話,而是女巫丙在說“時間到了”。原因是鷹妖女在古希臘神話中的角色就是幽冥的接引者[27]526,她的工作就是將已赴黃泉的班柯鬼魂重新帶回人間,顯示給麥克白看。
那么,女巫們為什么不直接說七點鐘到了,而非要編出個謎語呢?除非這個數式后面另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如果喬治·斯蒂文斯是正確的,那么就意味著女巫們是用3來開始咒語的,3是奇數,“具有古老傳說中的魔力特征,又與基督教的三位一體相聯系”[26]185,而且它還屬于陽性。那么,女巫乙的“三加一”就使得原本應該得6的等式變成了得7。如果得6,則“象征愛、生殖力,以及和平與豐饒”[26]186;如果得7,則“包含3和4,是人性和神性的結合”[29]265。這樣一來,如果回到麥克白的宴會上,就等于變相地暗示了班柯的鬼魂(或麥克白)使得原本可能象征豐饒和和平的平衡雙數轉變成了一場靈異的災難。
那么,如果西奧博爾德是對的,則數字2屬于陰性,“缺乏完美性和喜好分裂性”[26]172,是“魔鬼和邪惡,這是多元的物質,即可見的世界”[26]173。這樣的結果就是,最后的質數7暗藏了由巫術所左右的陰陽合作的邪惡陰謀。
但無論是哪一種理解,我們都有理由相信,數術在《麥克白》中的運用是莎士比亞有意這么做的,而不是信口胡謅的。也就是說,他創作這些咒語并真實地認為,這些咒語會有邪惡的法力。實際上,這種認識太過真實,以至于當時的演員在演出《麥克白》的時候,都不敢在臺下念劇中的臺詞,也不敢直呼該劇的名字,而是避諱地稱為“那個劇”或者是“那個蘇格蘭劇”[30]239。
在《麥克白》的結尾,當麥克達夫和眾人齊聲高呼:“祝福!蘇格蘭的國王!”[5]499我們或許可以猜測出,宴樂官為什么會允許這樣一部劇出演了。雖然,《麥克白》整體上充滿了靈異的氣氛。但是,結局的大團圓場面,表現出了典型的逢兇化吉、否極泰來的味道。詹姆斯·弗雷澤(James Frazer)將這種戲劇表演稱為“替罪羊模式”:“一方面,惡煞都是看不見的無形的;另一方面,可以禳除惡煞的工具是看得見的有形的。替罪羊就是這樣的工具。”[31]224約翰·荷洛威(John Holloway)也認為:“我們有理由將他(麥克白)看作是某種儀式的受害者:一個替罪羊,一個行暴政的君主……他被蘊含富饒生命力和社會大眾幸福的力量所驅逐和毀滅。”[32]73
自從古希臘戲劇時期,文學就承擔著祈福、除疫、敬神、驅魔這樣的重要使命。而今天的文學則變為了單純作為娛樂和審美的方式而存在。那么,當有了其它的審美和娛樂方式可以選擇的時候,文學的價值又在哪里呢?作為禳除災難的《麥克白》劇也許對這個問題有啟示意義。
注釋:
①莎士比亞的戲劇《麥克白》主要取材于霍林謝德(Raphael Holinshed)所著六卷本《英格蘭、蘇格蘭及愛爾蘭編年史》第五卷中兩個部分:主要情節出自鄧肯(Duncane)一章中,麥克白斯(Mackbeth)殺死鄧肯,僭位稱王;另一個莎劇《麥克白》中的主要人物麥克白夫人慫恿丈夫行兇部分則是移植自霍書杜夫(Duffe)一章中,鄧沃德(Donwald)夫人慫恿丈夫殺死杜夫。莎劇《麥克白》的情節人物與原書基本一致。
②據記載,從1604年底到1605年底(儒略歷,今歷減去一年),為新君繼位上演的劇目,莎士比亞劇計有:《溫莎的風流娘們兒》《一報還一報》《愛的徒勞》《亨利五世》《威尼斯商人》《奧賽羅》《錯誤的戲劇》,其中并無《麥克白》或者類似的神鬼劇。
③1605年,國會火藥案發,同年英國政府鑄造銀幣一枚,上刻有一條蛇位于玫瑰花和百合花中間。
④《麥克白》第一幕第三場中女巫甲道:“可是我要坐在一張篩子里追上他去,像一頭沒有尾巴的老鼠。”
⑤該短劇名為《三妖妹》(Tres Sibyllae),由當時圣·約翰學院院士馬修·葛文(Matthew Gwinne)以拉丁文創作。
⑥斯特拉博格爾曾對兩份重要的文獻進行了詳述,一份是現收藏于英國國家檔案館的《蒂爾尼致羅瑟禮·威廉·莫爾爵士的信》,一份是藏于美國福爾杰圖書館的蒂爾尼著《諸國山川政事》。
⑦原文為Weary se’nnights nine times nine / Shall he dwindle,peak,and pine。國內譯本均沒有譯出原文背后秘密。
⑧《麥克白》第四幕第一場,除了臺上的三個女巫外,場景提示與赫卡特同時出場了還有三個女巫,所以,莎劇中出現的女巫最少也是六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