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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南昌本《周易注疏校勘記》的失校問題

2022-03-17 15:57:28陳俊諭
銅仁學院學報 2022年2期

陳俊諭

【梵凈古典學】

論南昌本《周易注疏校勘記》的失校問題

陳俊諭

(北京大學 人文學部,北京 100871)

《十三經注疏》中《周易注疏校勘記》傳世的兩種《易校記》文選樓本《校勘記》和南昌本《校勘記》,各自存在不同的失校情況,在毛本異文上存在截然不同的正反態度:前者雖宣稱是為舉正毛本《十三經》而作,但從后出的南昌本看來,文選樓本漏校了大量的毛本異文,而這些異文多有補正阮本的價值;南昌本的校補也存在阮元父子詬病的“任意去取”問題,在以文選樓本為底本進行“勘誤”過程中,刪除了諸多毛本訛誤異文的校例,這使得版本信息殘缺不全。今又以諸十行本《周易兼義》為底本對阮本進行校讀,依然可以發現南昌本《易校記》存在許多漏校異文。南昌本《易校記》失校問題的確定,可以厘清其前后相承、增刪去取的真實情況。

《十三經注疏》; 十行本; 《校勘記》; 校勘異文; 阮校失校

一、問題緣起

歷來討論阮元南昌本《十三經注疏》版本問題的學者,多以其附《重刻宋板注疏總目錄》“元家所藏十行宋本有十一經”“因以元所藏十一經至南昌學堂重刻之”[1]為線索,將其與元、明以來十三經的幾種“十行本”①進行比勘研究。1934年長澤規矩也(1902—1980)發表《十行本注疏考》,從書葉、刻工、板心年號,認為阮元(1764—1849)、楊紹和(1830—1875)“正德補本”承自于宋刻的說法是錯誤的,正德十行本是一種“元刊明修本”,這樣,阮本采用并非真正的“宋刊本”而是“元刻明修本”,并非如阮、楊宣稱的“宋刊十行本”。[2]近年,學界又將南昌本《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附校勘記》跟文選樓本《宋本十三經注疏校勘記》進行比對分析。結果表明,文選樓本的“異文訊息”保留了更完整的版本信息[3],南昌本則更趨向于服務阮刻十三經,故刪去不少與阮刻本版本關系較遠的異文訊息,這也從一個側面忠實反映了阮本的“改字”情況。[4]北京大學點校《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整理說明也指出,阮本所據當為十行本之“嘉靖補本”。根據清代藏書家瞿鏞(1794—1846)以“正德本”校阮本的經驗,發現正德本多與岳本、錢本、宋本及八行本合,而阮本反與閩、監、毛本相類,瞿氏因此判斷阮本或為“多修版,其誤皆由明人臆改。”[5]這充分說明阮本十三經的底本并不是正德本。洪頤煊《讀書叢錄》亦提及,阮本翻雕所據“間有明正德、嘉靖補刻葉。”[6]

然而,我們若取同為明十行本系統旁出之閩本、監本、毛本與阮本十三經相核,即可發現還有不少“異文”超出阮元文選樓本、南昌本兩種《校勘記》。如此現象,究竟是《校勘記》所據底本差異造成,或是兩次的校勘工作存在失校情況呢?依據文選樓

本凡例:“近日坊間又將毛本重刊,則訛字又倍之。今以單疏本、宋本訂三本之失,三本之失不及悉載,其謬誤特甚者必為之舉正也。”[7]286可知阮元兩種《校勘記》訂正毛本的針對性相當明確,按理來說應該對毛本異文的出校最為全面,何以南昌本《校勘記》仍須對文選樓本增補為數眾多的毛本異文?關于這個問題,本文擬以阮元的兩種《易校記》為例來探討。

先分析南昌本對文選樓本的具體校補情況,說明其增補刪削之得失。其次,又以閩、監、毛本校勘阮本,探究南昌本是否仍存在一定程度的失校問題。有關本文所述幾種《周易兼義》版本,為討論方便采用簡稱:嘉慶十一年(1806)文選樓本《周易注疏校勘記》簡稱“文選樓本《易校記》”;嘉慶二十年(1815)南昌本《周易注疏校勘記》簡稱“南昌本《易校記》”;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刻《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簡稱“阮本”。其余參校諸本,美國柏克萊大學藏元刻元印十行本簡稱“元刻元印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元刻明修正德補本簡稱“正德本”[8],臺灣地區圖書館藏元刻明修嘉靖補本簡稱“嘉靖本”[9]。以上三種十行本屬同一版本系統,初刻于元泰定年間,原為福建地區坊刻,元、明之際移入福州府學,而于明正德、嘉靖年間迭有修補。另一組參校版本,則是與明修十行本關系密切的閩本、監本、毛本。閩本采用的是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藏本(書號5316),監本采用美國華盛頓大學圖書館藏本(書號PL2464D6),毛本采用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以下簡稱“京文研”)藏本(書號2390)。

二、南昌本《易校記》對文選樓本校補情況

嘉慶六年(1801),時任浙江巡撫的阮元開設十三經局,廣邀段玉裁、顧廣圻、臧庸、徐養源、嚴杰、洪震煊、孫同元、李銳等校勘《十三經注疏》,其中《周易注疏校勘記》的初校工作由元和生員李銳(1769—1817)負責。北京大學劉玉才先生在《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成書蠡測》一文指出,根據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周易注疏校勘記》稿本、謄清本,可知《周易注疏校勘記》先由李銳完成初校,次由嚴杰校補,再經阮元批校,方謄清成稿。謄清稿又經孫同元復核,最后又經嚴杰校定。嘉慶十一年(1806)文選樓纂刊之《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所據即是此本。[10]阮元在《恭進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折子》提到此次的校勘工作是“復聚漢、唐、宋石刻暨各宋、元板本,選長于校經之士,詳加校勘,自唐以后單疏分合之不同,明閩附音之有別,皆使異同畢錄,得失兼明。”[11]589-590阮本《十三經注疏》的重刊則遲至嘉慶二十年(1815),由武寧貢生盧宣旬董其事。此次重刊,同時對先前阮元主持校勘的《十三經注疏校勘記》做了增刪改定,此即是后世所謂的南昌本《附校勘記》。對于盧氏所負責的重刊工作,阮福曾云其父阮元甚為不滿,不僅“錯字甚多”,而且“《校勘記》去取亦不盡善”。[12]621那么,對于文選樓本《校勘記》與南昌本《校勘記》之間具體的相承、異同情況,以及南昌本《校勘記》具體增補了哪些異文,刪除、改動了哪些異文,其中的去取得失又是如何,就很值得我們今日去仔細探討。

關于阮本《周易兼義》的刊印底本,《重刻宋板注疏總目錄》云:“武寧盧氏宣旬讀余《校勘記》而有慕于宋本,南昌給事中黃氏中杰亦苦毛本之朽,因以元所藏十一經至南昌學堂重刻之。……而別據《校勘記》擇其說附載于每卷之末。”[1]3-4阮刻本與其所附《校勘記》,及文選樓本《校勘記》,不論是刊印底本或校勘底本,理應都同為阮元所藏之“某十行本”。那么,南昌本《易校記》在文選樓本的基礎上,為何還增補了98條“毛本”異文?這是否意味著文選樓本《易校記》本身存在失校呢?

首先看南昌本《易校記》對文選樓本《易校記》的校補,主要有三種情況:“增補校例”“刪除校例”和“改易文字”。此中以“增補”“刪除”兩類所涉條目最多。南昌本《易校記》刪除異文達605條,占文選樓本1940條校例近三分之一,其中210條為虛詞性質[4]22-25,其余多為宋本、足利本、古本、錢本、寫本、《經典釋文》、《周易集解》等版本之異文訊息。南昌本《易校記》這種刪除他本誤字校例的情況,當是為了更忠實地服務于阮本,而如此不嚴謹的刪除舉措,暴露了阮本十三經在短短一年左右完成重校、重刊的倉促。如果從毛本校勘的角度來看,這些刪除的條目廣泛涉及毛本、閩本、監本異文。例如乾卦初九“易含萬象”,毛本“含誤為舍”。[7]291乾卦“法天之元德也”,毛本“元誤為無”。[7]293坤卦“二是長久無疆也”,毛本“無誤為天”。[7]295坤卦“人得主利”,監本、毛本“主誤為生”。[7]295屯卦九五“當恢宏博施”,監本、毛本“當作常”。[7]297蒙卦“利於養正”,監本、毛本“養誤為義”。[7]297蒙卦“故蒙昧之象也”,毛本“脫昧字”。[7]297需卦“剛彊而不陷”,閩本、監本、毛本“彊誤為健”。[7]299需卦“以正中”,毛本誤為“以中正”。[7]299上述這些條目都遭到南昌本《易校記》的刪除。由于南昌本《校勘記》對毛本異文的大量刪除,使得原先文選樓本《校勘記》糾正毛本的初衷喪失殆盡,以致阮元父子批評其任意去取。此點不得不說是南昌本的失校之一。

南昌本《易校記》的“增補部分”共計167條,原校例續補30條,新增異文137條,其中涉及毛本異文占98條,單獨增補毛本異文的有94條。[4]22-25換言之,南昌本《易校記》的整理工作同樣格外重視毛本異文,而文選樓本《易校記》則存在失校問題。關于南昌本《易校記》增補的情況,姑舉如下:

正義取夫乾者。補:毛本“取”作“曰”。[1]28筆者案:嘉靖本、阮本同。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作“曰”。(南昌本·乾卦增補例)

牝對牝為柔。補:毛本下“牝”字作“牡”。案:所改是也。[1]29筆者案: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阮本同。閩本、監本、毛本作“牡”。(南昌本·坤卦增補例)

何長也。補:各本作“何可長也”,此十行本原脫“可”字。案:正義曰“何可長者”,又曰“何可久長也”,是“何”下當有“可”字,今補。[1]31筆者案: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阮本有“可”字。嘉靖本脫“可”字。(南昌本·屯卦增補例)

注丈人嚴戒之稱也。補:毛本“戒”作“莊”。[1]51筆者案: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作“嚴莊”。嘉靖本、阮本誤作“嚴戒”。(南昌本·師卦增補例)

者易無險難也。補:案上文“坦坦,平易之貌”,此“者”字當作“平”。[1]52筆者案:嘉靖本、阮本同。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作“平”。(南昌本·履卦增補例)

用其志順。補:案“志”當依注作“至”。[1]53筆者案:嘉靖本、阮本同。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作“至”。(南昌本·否卦增補例)

其得感臨吉。補:案“感”當作“咸”,此注正述經文也,無改字之例。[1]76筆者案: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阮本同。閩本、監本、毛本作“咸”。(南昌本·臨卦增補例)

事情之地。補:毛本“事”作“懷”。[1]100筆者案:嘉靖本、阮本同。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作“懷情之地”。(南昌本·明夷卦增補例)

此八例全為南昌本《易校記》增補條例,經檢核相關版本,可獲三點訊息:其一,據乾、屯、師、履、否、明夷等卦校例,可知嘉靖本與阮本關系最為緊密,阮本底本當確屬嘉靖本系統,這點透過通校阮本皆能驗證。因而《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以正德本校阮本,才會發現兩本存在差異。其二,南昌本增補例基本上有兩種情況,一是對阮本底本予以勘誤考辨,二是補充毛本異文作為備注,或根據毛本訂正阮本,而據筆者統計南昌本所補167條中僅有2條指出毛本錯誤者。這說明了南昌本的整理者認為,對于阮本來說,沒有“勘誤”或“備注”價值的異文不值得收錄在所附《易校記》中,因而刪去大量文選樓本出校的“毛本訛字”,反而補充了98條用以備注、訂補阮本的毛本異文。此點也正是嚴杰所大力批評的“時引毛本以訂十行本”[13]283。其三,南昌本之訂補勘誤僅限于《校勘記》的操作,對于重刊正文并不隨意改字。坤、履、否、臨四卦增補例雖然考辨了《校勘記》異文,但并沒有因此改正阮本文字。綜觀南昌本《周易兼義》僅有七處因闕文而改字,像是屯卦校補例“何(可)長也”出于嘉靖本的闕文,阮本《周易兼義》重刊時最后乃據各本大膽訂補了底本的缺失。又如中孚卦增補例“九二鳴鶴在陰”下云:“補:案十行本初刻與諸本同,正德補板②鳴鶴誤作鶴鳴,今訂正。”經查核元刻元印本、正德本皆作“鳴鶴”,獨嘉靖本倒為“鶴鳴”,此處《易校記》予以訂正,但阮刻《周易兼義》并未予以改動。總體看來,核之諸十行本,筆者認為南昌本《易校記》在文選樓本的異文訊息基礎上“校補勘誤”還是十分成功的,這也是其重刊工作必須解決的勘誤訂補問題。

最后我們再確認文選樓本《易校記》的校勘底本。透過前述分析,我們已知曉南昌本的校補情況,以及阮本底本確屬嘉靖本無疑。那么,如果文選樓本《易校記》之校勘底本也為同一嘉靖本的話,如此則能完全確定李銳的失校責任。

一者謂陽爻。岳本、閩、監、毛本“一”作“大”。古本下有“也”字。[7]317筆者案:撫本、建本、岳本“一”作“大”。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阮本作“一”。(文選樓本·大壯卦校例)

故正大則見天地之情。閩、監、毛本同。錢本、宋本“則”作“即”。[7]317筆者案: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則”作“即”。嘉靖本、閩本、監本、毛本、阮本作“則”。(文選樓本·大壯卦校例)

而順體也。岳本、錢本、閩、監、毛本“體”作“禮”。[7]317筆者案:撫本、建本、岳本、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體”作“禮”。嘉靖本、阮本作“體”。(文選樓本·大壯卦校例)

能游不能度谷。閩、監、毛本同。錢本、宋本“度”作“渡”。[7]318筆者案: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度”作“渡”。嘉靖本、阮本“渡”作“度”。(文選樓本·晉卦校例)

隨時避難。錢本、閩、監、毛同。岳本、宋本、古本、足利本“隨”作“雖”。[7]319筆者案:撫本、建本、岳本、元印十行本、正德本作“雖”。嘉靖本、阮本作“隨”。(文選樓本·明夷卦校例)

據大壯卦“一者謂陽爻”例,可知其校勘底本與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的版本直系關系,明顯與閩本、監本、毛本系統不同,此點在兩種《易校記》可普遍驗證,凡阮本與閩本、監本、毛本之異文,絕大多數皆與嘉靖本相符。又據大壯卦“故正大則見天地之情”“而順體也”兩例,晉卦“能游不能度谷”例、明夷卦“隨時避難”例,直接說明了文選樓本校勘底本亦同為嘉靖本。這樣的版本異文情況,以三種元明十行本通校阮本同樣可以得到普遍驗證:凡嘉靖本異于元刻元印本、正德本處,阮本必同于嘉靖本。是故,兩種《易校記》與阮本底本,可確定為阮藏同一嘉靖本無疑,兩種《易校記》的差異并非校勘底本的因素所造成。

至此,南昌本《易校記》的校補,與文選樓本《易校記》的失校問題已經十分清楚。南昌本所補校之異文,即是其所認為文選樓本《易校記》之失校,其根本原因或在于校勘者無意的“漏校”,又或為文選樓本《校勘記》對毛本“謬誤特甚”的偏見過深,以致于毛本異文或有可取處,一概遭到有意的忽視。當然,文選樓本《易校記》的毛本異文漏校是否有意為之,現已無從考證,至少目前根據中國國家圖書館所藏李銳《周易注疏校勘記》的稿本、謄清本無從判斷。可以確信的是,文選樓本《校勘記》對于異文信息的詳盡是有所追求的,否則嚴杰何以在李銳初稿的基礎上還大量增補山井鼎、浦鏜、盧文弨等人的校勘成果?然而文選樓本《校勘記》最終顯然沒有做到阮元所謂“使異同畢錄,得失兼明”與其序所云之“令詳其異同,抄撮會萃之”的目標。另外,這些涉及文選樓本《易校記》漏校的毛本異文,絕大多數亦見于閩本、監本,如果由此點擴大檢討,南昌本《易校記》的校補主要是再以“毛本”去重校文選樓本《易校記》做增補而已,相對而言卻也沒有補全閩本、監本的異文訊息。

南昌本所補校的這些為數不少的毛本異文條目,雖在重刊過程中證明其勘誤價值,但很可惜的

是,始終并不為阮元、嚴杰所接受。基于對南昌本《校勘記》的不滿,嚴杰奉阮元之命于道光五年(1825)編纂《皇清經解》,其中便收錄了《十三經注疏校勘記》,完全依據文選樓本《校勘記》翻刻,只對少數訛誤略做訂補,此本即所謂的“學海堂本”。經筆者核實,學海堂本《易校記》未再有增補條例,并舍棄了南昌本《易校記》的補校條例。

三、南昌本《易校記》對毛本異文的再次失校

有關阮元兩種《周易注疏校勘記》的失校,目前參閱相關研究,予以補校檢討者鮮少,閩本、監本、毛本異文訊息的失校問題更是未被重視。眾所周知,阮元兩種《校勘記》凡例最主要撻伐的對象就是毛本十三經,屢屢明言欲以單疏本、宋本訂正閩本、監本、毛本之失的決心。阮本十三經的出現,實際上亦是展現取代毛本的意圖。因此,筆者認為,如果是在此前提下集中關注毛本與阮元兩種《校勘記》的異文情況,深具學術討論價值。對于毛本異文取舍的不同態度,正是兩種《校勘記》的關鍵差異所在。

袁媛《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文選樓本和南昌府學本比較研究:以<周易><毛詩><爾雅>為例》,即統計南昌本刪去校勘條例的兩種情況,其一是斷定他本為誤者,其二是異文為虛詞者。然而,此二種又僅僅涵括文選樓本《易校記》被刪除的400余例,剩余200余例該文卻不明南昌本刪除依據為何。此中,純粹斷定“他本為誤”而遭到刪除的部分計190余條,其中毛本部分占52條,又核諸南昌本《易校記》,基本上南昌本還是保留下大量的毛本異文訊息。[4]22-25對于這種情況,筆者認為,這正好顯示了南昌本《校勘記》與文選樓本不同的學術目的。文選樓本《校勘記》乃主要行校勘之事,南昌本則以服務阮本為主,故著重于勘誤訂補。是故,南昌本《易校記》大量刪除與“勘誤訂補工作”無關的異文訊息,欲同時讓“校勘記”兼有近于“勘誤表”的性質。只是南昌本之校補既然以考察毛本異文為主,那么這種舊有毛本異文條目的刪除舉措,未免顯得顧此失彼。

南昌本《校勘記》的失校問題顯而易見。南昌本的補校條例,反映了文選樓本的失校問題,李銳沒有依照“校勘凡例”所言,貫徹以宋本全面糾正閩本、監本、毛本的目標。南昌本《校勘記》的失校,首先出于對毛本態度的去取不定;其次,南昌本之訂補依然失于徹底檢校毛本,在其全面校補毛本異文后,仍遺漏了不少毛本異文訊息。以下,筆者即列舉大壯卦、明夷卦的校補例證,說明南昌本《易校記》的漏校情況:

人必疑之。筆者案:正德本、嘉靖本、阮本“必”誤為“心”。岳本、建本、撫本、元印十行本、閩本、監本、毛本作“必”。依疏文“人必疑怪而有言”,當以“必”為是。此條南昌本理應補校而未出。(南昌本·明夷卦失校例)

譏不遑食。筆者案:監本、毛本作“飢”。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閩本、阮本作“饑”。此條南昌本理應補校而未出。(南昌本·明夷卦失校例)

主人有言。筆者案:毛本“主”殘損橫筆為“土”。正德本誤作“行”。京都大學單疏本、京都大學文科研究所單疏本、元印十行本、嘉靖本、閩本、監本、阮本不誤。此條南昌本理應補校而未出。(南昌本·明夷卦失校例)

能順其旨。筆者案: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阮本誤作“能順其正”。京都大學單疏本、京都大學文科研究所單疏本、閩本、監本、毛本作“旨”。此條南昌本理應補校而未出。(南昌本·明夷卦失校例)

遂入於地。筆者案:毛本作“于”。京都大學單疏本、京都大學文科研究所單疏本、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永樂本、閩本、監本、阮本作“於”。此條南昌本理應補校而未出。(南昌本·明夷卦失校例)

群陽盛長。筆者案:京都大學單疏本、京都大學文科研究所單疏本、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毛本同。嘉靖本、阮本“長”作“大”。此條南昌本理應補校而未出。(南昌本·大壯卦失校例)

此六條皆為南昌本《易校記》漏校之毛本異文③。筆者用以參校的京都大學藏單疏本、京都大學文科研究所藏單疏本,都屬于日本室町時代寫本,淵源甚早。參校所用毛本,則是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初印本。[14]按理而言,文選樓本《易校記》之失校,南昌本既已大規模訂補“毛本異文”,而在此之后依然還存在為數不少的漏校情況,如此當補而未補,稱之為“失校”并不過分。尤其明夷卦“人必疑之”“能順其旨”,大壯卦“群陽盛長”三例,并非虛詞、異體字異文,這幾條毛本異文校例亦多有可以勘訂阮本的價值。當然,毛本版本問題的因素也在筆者考慮之列,在以毛本初版初印本參校的前提下,再核之以毛本其它后出版本,這幾條“失校例”都足以成立。

以此毛本異文失校情況,或者擴及閩本、監本、毛本一系列的異文漏校、失校來說,我們正可據此檢討兩種《校勘記》在近日的校勘整理問題。現今若欲重校整理阮元《校勘記》,那么諸十行本與閩本、監本、毛本的重新參校絕對勢在必行,切不可僅止于兩種《校勘記》的整理比勘。文選樓本《校勘記》對于閩本、監本、毛本的失校,問題即出在校勘操作上未能參校其它年代更早的十行本,而是選擇了年代較晚的嘉靖本為底本,又過于低估閩本、監本、毛本的價值,最終造成了諸多異文無法判斷正誤的困境。事實上,根據南昌本《易校記》補例,毛本既承閩本、監本而來,其勘誤訂正亦多有可取,今日筆者又核之以幾種較早之單疏本、經注本,毛本也往往與之若然相符,正可據以訂正嘉靖本、阮本之訛。

除了失校問題外,阮校還有一些“誤校”情況。南昌本大壯卦增補例“義歸天極”:“毛本極作大。”實際上毛本作“義歸天地”,元印十行本、正德本、閩本、監本、殿本同于毛本,嘉靖本、阮本“地”作“極”,此處毛本異文出校錯誤。又文選樓本《易校記》明夷卦“巧所辟也”云:“巧所避也。閩、監本同。古本、足利本巧作乃。岳本、毛本避作辟。”南昌本補例改正云:“巧所辟也。岳本、毛本同。古本、足利本巧作乃。閩本、明監本辟作避。”該條出文“巧所辟也”誤為“巧所避也”,此應歸于文選樓本之失校,這個錯誤在南昌本補校時獲得了改正。然而,事實上閩本、監本、毛本三本皆作“巧所辟也”,元印十行本、正德本、嘉靖本、殿本亦同,根本無作“避”字者。可見南昌本《易校記》對于閩本、監本、毛本異文同樣未予全面核實文本,只是直接轉錄文選樓本的異文而已。

南昌本《校勘記》在完成整理工作后,后續也引來了相關批評。曾擔任文選樓本《易校記》復核工作的嚴杰即提到:

近年,南昌重刻十行本,每卷后附以《校勘記》,董其事者不能辨別古書之真贗,時引毛本以訂十行本,不知所據者乃續修之冊。更可詫異,將宮保師《校勘記》原文顛倒其是非,加補校等字。因編《經解》時附正于此,俾后之讀是《記》者知南昌本之悠謬有如是夫。[13]283

關于嚴杰所批評的南昌本《校勘記》的“引毛本以訂十行本”“顛倒原文是非”,事實上這兩點都沒有指出南昌本校勘工作真正的問題所在。毛本固然晚出于阮元所藏嘉靖補本,但經南昌本整理者的補校卻發現毛本未必一無是處,今日我們再以單疏本、經注本等早期版本參校,也都證明閩本、監本、毛本實多有可取。而嚴杰對南昌本《校勘記》在少數條目顛倒文選樓本出文、異文的指控,反而自曝其短,文選樓本《校勘記》自身徑改底本出文的做法才是值得商榷的。文選樓本的少數條目并沒有忠實記錄校勘底本文字,擅自改易了出文,故其后南昌本因忠于校勘底本的調整其實并無不當。至于阮元之子阮福所云:“此書尚未刻校完竣,家大人即奉命移撫河南,校書之人不能如大人在江西時細心,其中錯字甚多,有監本、毛本不錯而今反錯者……《校勘記》去取亦不盡善,故家大人頗不以此刻本為善也。”[12]621承前所述,南昌本的訂補勘誤多僅限于在《校勘記》上操作,重刊工作則選擇盡量保留嘉靖本底本的原貌,因此阮福“有監本、毛本不錯而今反錯”的批評也沒有切中南昌本的要害,反而說明了監本、毛本的異文確實頗多,足以訂正嘉靖本(即阮本底本)。總而言之,南昌本《校勘記》的失校仍主要在其對文選樓本《校勘記》條目的任意去取,以及毛本異文的漏校。

四、結語

以上所述,關于阮元兩種《易校記》的失校問題,以及造成失校的原因已說明得相當清楚。本文在南昌本《校勘記》整理者檢討文選樓本《校勘記》的基礎上,以及阮元父子、嚴杰對南昌本《校勘記》的批評上,重新對兩種《校勘記》涉及的毛本異文去取問題做出檢討,具體地探論兩種《校勘記》的失校問題。文選樓本《易校記》對于毛本的失校,出于校勘工作未予全面落實,其對毛本的偏見最終導致了其對毛本異文價值的低估,這個問題從南昌本《易校記》的整理者補充達98條毛本異文,并且多有肯定的情況可以坐實。南昌本《易校記》的失校則在于任意刪除文選樓本《易校記》的異文訊息,以《校勘記》行“勘誤”之舉,最終導致《校勘記》版本信息不全,也未做到校勘工作的全面核實。這一點除了受到阮元父子的強烈批評,筆者還透過再次重校毛本,指出南昌本《易校記》的訂補雖然經過毛本的重校工作,但仍然存在漏校、誤校的失校問題。因此,對于毛本價值截然不同的正反兩種態度,正是文選樓本《校勘記》與南昌本《校勘記》最大的差異,這點最終都影響了其校勘成果的得失。

如果要對兩種《校勘記》之失校問題予以評議的話,筆者認為,校勘工作之“校異同”與“校是非”目的本就不盡相同。文選樓本《校勘記》主要為校勘而作,若校勘工作僅止于“校異同”,那么也無可厚非,只要做到詳盡謄錄各本訊息即可。只可惜李銳的校勘工作過于倉促,漏洞百出,嚴杰、孫同元、阮元也沒有確實復核,最終未能使《校勘記》“詳其異同,定其是非”[15]。到了南昌本《校勘記》的補校重訂,為了服務于阮刻本,校勘工作已不能單純地限于“校異同”,必然面臨“校是非”的問題。然而,在版本搜集過少的情況下,南昌本或許應該謹守住“校異同”的底線,不應對其它版本訊息任意去取,特別是阮本十三經既以取代毛本作為其重刊用意,對于毛本以及與毛本有直系關系的閩本、監本,都應予以仔細通校。其實除去山井鼎《七經孟子考文補遺》、浦鏜《周易注疏正字》、盧文弨《群書拾補》與錢孫保校本的異文,阮元兩種《校勘記》真正用以校勘的版本過少、過晚,對于幾種明修十行本的認識,明顯掌握不足,過于自信阮元家藏十行本是一種宋本。南昌本《校勘記》在考慮為阮本服務的同時,也沒有考慮到“勘誤”和“校勘記”是兩種不同的概念。以《校勘記》行勘誤之事固然無妨,但倘若將《校勘記》做成了“文字勘誤表”,而不能保留重要參校本完整的異文信息,那么《校勘記》也就喪失了其基本工作規范,版本信息將破碎殘缺而不堪使用。正如阮元在《恭進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折子》[11]589-590所云,校勘工作只有在版本信息盡量完整“使異同畢錄”的情況下,方能對異文“得失兼明”做出較正確的是非判斷。

① 十三經十行本系統,一般認為包含元刻元印本、正德補本(正德本)、嘉靖補本(嘉靖本),以及據明十行本系統重刻改版式為九行的閩本、監本、毛本。

② 筆者案:此處南昌本整理的誤認重刊所據底本為正德補本,事實上阮元藏十行本為嘉靖補本。

③ 筆者案:同時與毛本為直系版本之閩本、監本異文亦未出校。

[1] 周易兼義:九卷[M]//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第一冊.臺北:臺北藝文印書館(復印件),2007.

[2] 長澤規矩也.正德十行本注疏非宋本考[J].中國文哲研究通訊(臺北),2000(4).

[3] 錢宗武,陳樹.論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兩個版本系統[J].揚州大學學報,2007(1).

[4]袁媛.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文選樓本和南昌府學本比較研究:以《周易》《毛詩》《爾雅》為例[D].北京:北京大學,2010.

[5]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常熟瞿氏刊本[M]//續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續修四庫全書:第926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46.

[6]劉玉才.十三經注疏校勘記[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39.

[7]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南京圖書館藏嘉慶阮氏文選樓刊本[M]//續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續修四庫全書:第18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8]周易兼義:九卷[M].北京: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元刻明修本(鐵琴銅劍樓舊藏),善本書號03338.

[9]周易兼義:九卷[M].臺北:臺灣地區圖書館藏元刻明修本.

[10] 劉玉才.阮元《十三經注疏校勘記》成書蠡測[J].國學研究(第35卷),2015:8.

[11] 阮元.研經室二集:卷8[M].北京:中華書局,1993.

[12] 阮元.研經室三集:卷2[M].北京:中華書局,1993.

[13] 阮元.周易校勘記[M]//阮元.清經解:第807卷.上海:上海書店,1988.

[14] 周易兼義:九卷[M].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藏明汲古閣本(前田尊經閣舊藏),善本書號2390.

[15] 段玉裁.十三經注疏校勘記序[M]//續修四庫全書編纂委員會.續修四庫全書:第18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86.

The Shortcomings of Nanchang

CHEN Junyu

(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China )

In the, there are two kinds of versionsWenxuan Buildingand NanchangThe two Collating Notes has some shortcomings and there are completely different positive and negative attitudes on the Mao version. Although the former claimed that it was written for the purpose of correcting the Mao version of the, but from the later Nanchang version, the Wenxuan Building version has omitted to revise a large number of different texts in the Mao version. However, most of these variants are of value in revising Ruan version. The revision of the Nanchang version also has the problem of "arbitrary taking" that Ruan Yuan's father and son criticized. In the process of "correcting" with the Wenxuan Building version, many revisions of the original edition were deleted, which made the edition information incomplete. Today, the Ruan version is proofread with the ten-line version ofas the base version. It can still be found that there are many omissions and variations in the Nanchang.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loss of school in the Nanchangcan clarify the true situation of its succession, additions and deletions.

, ten-line version,, Revisions, shortcomings in the Ruan version

I207.2

A

1673-9639 (2022) 02-0001-08

2021-10-11

陳俊諭(1987-),男,臺灣臺北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周易研究,東亞經學。

(責任編輯 肖 峰)(責任校對 郭玲珍)(英文編輯 田興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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